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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处风月场

2014-05-30郭海燕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8期
关键词:麻将桌台北人夜总会

摘 要:《台北人》这部作品主要描写了在解放战争中败北的国民党从大陆撤退到台湾后的生活状态,这部短篇小说集一共有十四篇。在作品中,白先勇多次将舞台设置在夜总会、某个公馆、麻将桌上,呈现出一幅幅活生生的社会讽刺图画。本文以小说集中的场景设置为切入点来分析小说中所刻画的人物形象。

关键词:《台北人》 夜总会 公馆 麻将桌

《台北人》这部作品主要描写在解放战争中败北的国民党从大陆撤退到台湾后的生活状态,这部短篇小说集一共有十四篇,把它取名为《台北人》也暗含了一种深意。小说中的主人公来自中国大陆的各个地方,如上海、南京、四川等等,他们聚集在台北,在台北风花雪月,所以,他们是台北的客人。然而,台北又是受国民党控制的,因此,他们又是台北的主人。即使战败背井离乡,国民党及其追随者仍忘不了享受取乐。金钱欲、权力欲、肉欲等一切欲望已经深入到这些人的骨髓里,使他们丑态百出。

看《台北人》时,想起了老舍的《茶馆》,老舍将社会各个阶层的人聚集在茶馆里,在一个个时代背景下对各色人物的变化进行描述,茶馆是一个固定的舞台,适用于各类人物的出现。如《茶馆》那样,在《台北人》这部作品中,白先勇多次将舞台设置在夜总会、某个公馆、麻将桌上,呈现出一幅幅活生生的社会讽刺图画。

不管是上海的百乐门,还是台北的夜巴黎,这些夜总会总是门庭若市。名噪一时的当红舞女、背气过时的半老徐娘、风流俊俏的富家子弟、财大气粗的暴发户、首次打野的嫩书生等等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来到这风月场中寻求快乐与刺激。夜总会象征着纸醉金迷、使人醉生梦死的温柔富贵乡,弥漫着的是金钱和肉欲,钱在这里是一切的主宰。

以《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为例,这篇小说将人们在金钱、爱情、肉欲中的纠葛与挣扎刻画得淋漓尽致。主人公金大班原名金兆丽,当了二十年舞女,长期在拜金的风月场打滚。她姓“金”,穿黑纱金丝相间的旗袍,金碧辉煌的首饰挂满了一身,满嘴都是与金钱有关的话,她的存在几乎都是为了金钱。她经历了两次金钱与爱欲的纠葛,最终作出了不同的选择。

初出江湖的时候,金大班遇到了大学生月如,一个翩翩少年。她爱上了这个少年,并决定放弃自己的行当跟随他。月如象征着金兆丽的爱情,这一次金兆丽选择的是爱情。结果是人财两空,月如被家人绑走,她被姆妈强迫堕胎,最后重操旧业,再次回到了歌舞场。就这样,金大班的第一次选择失败了。如今,四十岁的金大班,容颜渐老,韶华已逝,面对痴心的穷水手秦雄,她只说:“四十岁的女人没工夫谈恋爱。四十岁的女人——连真正的男人都可以不要了。那么,四十岁的女人到底要什么呢?”{1}“连真正的男人都可以不要了”这句话暗含着金大班对放弃肉欲的哀叹与挣扎,显然,秦雄除了是一点爱情的象征外,更大程度上是肉欲的象征。

在嫁给陈发荣之前,金大班老早就托人在新加坡打听清楚他的资产,“一个小橡胶厂,两栋老房子,前房老婆的儿女也早分了家。她私自估了一下,三四百万的家当总还少不了。这且不说,试了他这个把月,除了年纪大些,顶上无毛,出手有点抠扒,却也还是个实心人。那种台山乡下出来的,在南洋苦了一辈子,怎能怪他把钱看得天那么大?可是阳明山庄那幢八十万的别墅,一买下来,就过到了她金兆丽的名下。”面对这样的诱惑,金兆丽能不动心吗?她得死死抓住这个金龟婿,所以才有《金大班的最后一夜》这个题目,她马上就要成为老板娘了。

不只是金兆丽把钱放在首位,陈发荣那类人物也是金钱至上的,那么,陈发荣作为金钱的象征可谓当之无愧了。四十岁的金大班面临着第二次选择,她没有了当年大堆的金银财宝,在享尽了肉欲之欢后,扔掉了秦雄,“明智”地选择了陈发荣,选择了金钱。值得注意的是,陈发荣给不了金兆丽爱情与肉欲之欢,金兆丽第二次的选择只得到了金钱,没有爱情,没有肉欲,这便是女人的可悲之处。

金大班是夜总会里舞女的一个典型,还有一种人,便是经营夜总会的童经理,小混混出身,见利忘义,嗜钱如命。作者对这个人物用的笔墨不多,却刻画得活灵活现。如“才到楼门口,金大班便看见夜巴黎的经理童得怀从里面窜了出来,一脸急的焦黄,搓手搓脚地朝她嚷道:‘金大班,你们一餐饭下来,天都快亮喽。客人们等不住,有几位早走掉啦。”注意作者对他的动作描写,“窜”“搓手搓脚”俨然的小丑形象。“‘你们闹酒我管得着吗?夜巴黎的生意总还得做呀!童经理犹自不停地埋怨着。”童经理台词不多,但开篇的短暂表演,足以将那些掮客们的世故丑态给展现出来。

去夜总会里撒钞票的人物也是各具特色,如那个

金龟婿陈发荣,是一个暴发户、土财主,一掷千金抱得美人归;还有痴心汉子、穷水手秦雄,一心攒钱,却不及金大班当红时一夜的台子钱;大华纺织厂的董事长周富瑞,实力雄厚的资产阶级生意人;还有第一次来寻求刺激的大学生月如和香港侨生。这些人物都通过金大班之口一一走到读者面前,让读者看到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当人们拥有金钱,拥有时间的时候,麻将桌是最好的挥霍之地。麻将桌上可以將任何事情拿出来作为谈资,从中可以了解每个人的背景、成长经历、思想以及人们的脾性。《潜伏》里,余则成让翠萍把在麻将桌上所说的话一一报备,这些官太太打麻将时所说的话很多涉及丈夫的工作,可能道出重大的秘密。翠萍于是下了巨大的功夫在麻将桌上与官太太们周旋。张爱玲的小说《色戒》里也有这样的情节,女大学生王佳芝通过麻将与易太太联络感情,进而接近汉奸头子易先生。麻将可以作为媒介来传达人物的信息,探索人物的背景。《台北人》中,白先勇显然将那些危机四伏的锋芒隐去,让麻将催眠现实,使人们处于一种虚拟的世界中,忘记现实,沉迷在输赢带来的失落与兴奋之中。

“打麻将这件事,在《台北人》世界中,一般影射麻木不仁,逃避现实,遗忘痛苦,自我陶醉。”《永远的尹雪艳》这篇小说便是典型。“在麻将桌上,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不受控制,客人们都讨尹雪艳的口彩来恢复信心及加强斗志。尹雪艳站在一旁,叼着金嘴子的三个九,徐徐地喷着烟圈,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的客人们狂热地互相厮杀,互相宰割。”在麻将桌上,每个人都顾不得身份,忘记痛苦,专注于输赢,给自己的灵魂打上麻醉剂,像吸上了精神鸦片。当青年实业家徐壮图陷入这个牌局时,他在现实中所拥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更具讽刺意义的是,在徐壮图葬礼的当晚,尹公馆又成了牌局,“有些牌搭子是白天在徐壮图祭悼会后约好的。吴经理又带来了两位新客人。一位是南国纺织厂新上任的余经理;另一位是大华企业公司的董事长。”不知道这两位事业有成的实业家的命运又将是如何?是否会步徐壮图的后尘?作者把这一疑问留给了读者自己去想象。

再来看看两个场景的对比,夜总会鱼龙混杂,充斥着喧闹与嘈杂,尹雪艳的公馆舒适如“世外桃源”。这样就决定了出入其间的人物有所不同,主人公的性格也有所差异。金大班俗气不堪、满嘴下流话,却是个喜剧性的人物,她调侃活泼、可笑、可亲;尹雪艳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不多言、不多语”“决不因外界的迁异,影响到她的均衡”,她在客人心中如神一般,客人把她的话当作神谕。在夜巴黎中出入的是社会的中下层,有钱却粗俗,而尹公馆中的牌客大多是社会的中上层,是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的客人们。

两个不同的场景,展现不同的人物,然而这些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过去的怀念,叹今朝的惨淡,对过去和当下的荣华痴迷和沉醉。他们每个人的灵魂都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进行穿梭。有的人失意了,仍然忘不了曾经的声名地位,忘不了过去的荣华富贵,忘不了那逝去的青春,所以,金大班看到坚守爱情的朱凤仿佛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并因此动了恻隐之心,大方地掷给她一只一克拉半的钻石戒指帮助她,所以,金大班看到第一次来夜总会里打野的年轻人仿佛看到月如,笑盈盈地说“我们这里不许白看的呢,今晚我来倒贴你吧”,所以,吴经理妄自嗟叹,“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因此,尹雪艳从来不肯把在台北的公馆降低于上海霞飞路的排场,“出入的人士,纵然有些是过了时,但是他们有他们的身份,有他们的派头,因此,一进到尹公馆,大家都觉得自己重要,即使是十几年前作废了的头衔,经过尹雪艳娇声亲切地称呼起来,也如同受过诰封一般,心里恢复了不少的优越感”,尹公馆的麻将桌让这些人逃避现实,自欺欺人。

当舞会散场,牌局结束,除了那狼藉的杯盘、掷下的钞票、凌乱的麻将、香烟的余味儿,剩下的还有什么?这些人们拼命的争取金钱与时光,却又奢华的挥霍金钱与时光。在寻求所谓的享受和快乐之后,还有什么?恐怕只有灵魂的空虚与孤独。他们已然麻木,只剩一具躯壳。■

{1} 白先勇:《白先勇文集》(第二卷),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37页。(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一一另注)

参考文献:

[1] 老舍.茶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作 者:郭海燕,暨南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方向:创作理论与文化研究。

编 辑:康慧 E?鄄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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