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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的项链

2014-05-30韩末淑

译林 2014年5期
关键词:金项链

韩末淑

金智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才清晨六点钟,谁会一大早打电话过来。

拿起听筒,电话那头即刻响起朴英淑科长清澈洪亮的嗓音。

“社长,画品全部脱手,全部!一共是两千万日元。”连珠炮似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让智爱插不上嘴。

两千万日元?智爱腾地起身大声问:

“真的吗?”

“当然真的,两千万日元。买主已经预付了一百万日元定金。咳,原本还想把价钱再抬高些。昨天晚上十一点给您打电话……还留了言,您没开机吧?去哪里了?玩得开心吗?”

朴科长说得很得意。居然想干涉起社长的私生活,智爱感到有点不悦。

“怎么会全部卖出?一个星期内不就只有两个人来看过画吗?你说都交了定金,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吧?是什么人?哪个国家的?或许是个有钱的主?”

“是日本人,男的,还是个美男子,让人一见倾心。他约您今天11点在宾馆咖啡厅见面,把余款一次性付清。咱们运气真好!第一次出国卖画,这算得上一口吃个胖子啦。”

朴科长激动得声音高了八度。

“不会有问题吧?”

“中年绅士,看样子很可靠。反正一百万日元的定金已经到手,开销有着落了,至少亏不了本。”

要说做生意,智爱知道朴科长要比自己高出一头。

“你辛苦了,多谢啊,才一个星期。唷……这么说星期五就可以打道回府啦!那几位画家肯定都高兴坏了,帮了大忙,值得感谢。实在难以置信,竟有这种好事,连定金都付了。辛苦你啦。”

“社长,希望回国之前也让我住到宾馆去,至少早饭得让我吃饱啊。”

“行,就这样,今天马上搬过来,反正后天就走,花不了多少钱,是该高兴高兴。”

智爱住在五星级宾馆的老馆,单间每天两万五千日元,新馆更贵。朴科长住没有星级的旅馆,住宿费每天一万日元,客房很干净,设施也很完备,没有什么不方便。况且出行去地铁站只需三分钟的路程。还有一个好处是从住地到办展览的宾馆出行很方便。在日本,吃饭的开销很大,朴科长只敢在百货商场附近的美食街吃点廉价的紫菜包饭或面条、盖浇饭什么的,要不就买点面包或者茶泡饭来充饥,这对人高马大又爱吃肉的朴科长来说,实在有点难为她了。

朴科长的钱包常常是瘪的。不过这次来东京她无须花一分钱,就此一条,她当然是既高兴又激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画作全部脱手,欲望跟着膨胀起来。当时决定随智爱来日本,每天可以领到一万五千日元,其中住宿花一万日元,剩下五千日元支撑一天的其他开销,光地铁车票就不是个小数,在这里待上十天便要花去将近二百万韩元(1日元约等于10.2368韩元。1韩元约为0.005890元人民币。——译注)。事先议定的条件是由她自己解决不足部分,机票由画廊按经济舱标准支付。

智爱睡意顿消,虽然时间尚早,还是起床冲了澡。把价值两千万日元的画作全部买下,她心存感激。去见这样的主顾,当然不能像往常那样穿条牛仔裤,上身套件高领T恤,应该着正装更好。她打开衣橱,拿出一套正装放在面前比了比,从镜子里看了又看,决定穿这件紫色的丝绸连衣裙去会客。那件米色套装也不错,不过紫色的这件显得更协调。衣服穿得得体,能衬出当天的心情,今天心情好,穿红色套装也很合适。本来打算去美容院打理一下头发,转念一想这样会不会令人感觉修饰过分,于是决定只用吹风机把烫得相当漂亮的头发吹一下,再用手略加修饰,这样看上去反而显得自然。

约在11点钟见面,吃过早饭耐心坐着等待便是。见面的地点定在宾馆的咖啡厅兼餐厅,这里总是客满,一旦起身走开,很难再找到座位。可以从9点40分开始用一个小时吃完早午饭,到10点50分左右喝着咖啡等待客人到来。说好了由客人来找金智爱,所以她只需等服务生摇着铃铛穿梭于客人中间的时候注意看打着写有名字的小牌子就行。

她重新回到镜子前面。真的两千万日元把画全买走了?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包括小幅作品在内一共十五件,在国内,都嫌是没有名气的新人之作,根本无人问津。在这里,居然有人把这批画全部买下了……看来此人很有眼光……或许是指望低价买进,等着几倍、几十倍地往上翻吧。可惜没有把价钱再抬高一些。不,这就够可以了,就现在这个价,那些画家恐怕已经感激不尽,目的不就是为了把画卖出去吗?以后即使翻几十倍也奈何不得,这就是画家的命。这么一想,她长出了一口气。

智爱正要往袖口上喷香奈尔香水,手机的铃声响了。

“喂!”

“是我,允姬。”

“你在哪里?”

“我在波士顿。”

“又要跟我提陈泰洙吗?”

“是啊,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去银座转转,说不定碰巧能遇到。”

“找到他又能怎么样?”

“找到他,哪怕和他一起去死!我想他,想死他了,你当然理解不了。金智爱,你这人太冷血。”

“喂,我手机的漫游费快光了。知道啦,快把电话挂了。银座、浅草,都去给你转一圈还不行吗?”

“真的,这就是我年轻时的写照,说真的,最近忽然很想回到青春时代,一听说你要去日本,这种想法更强烈了,只要一提日本我就想到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不知道他在异国他乡生活是否幸福。”

“你到底是留恋陈泰洙这个人还是留恋你年轻时候的那些日子?早就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了,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你啊,清醒清醒吧,你今年都已经五十六啦,怎么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说出来的话呢!”

允姬在电话那头嘤嘤地抽泣起来。天哪,允姬生就一副贵妇人的高傲相,可她的所作所为和她的长相却极不相称,表面上看,她不像是个说话语无伦次的人,智爱实在难以理解,这种电话已经打过不止一两次,所以智爱现在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只是感到厌烦。其实听允姬这么说,她很难分辨允姬究竟是在思念昔日的恋人,还是在怀念渐行渐远的年轻岁月,或者是对身体的日渐衰老产生了恐惧心理。也许她是希望在自己的肉体老去之前重温年轻,像从前那样点燃起强烈的恋情吧,所以才会这样心神不宁。

“知道啦,有公务,电话先挂了。”

“对不起,要不是着急,我至于这样?真的快疯了,我仍旧忘不了他。”

“还这样热烈,够可以的,什么忘不忘的,喂,我不爱听。”

“那时没有把自己给他,好后悔。” 允姬还在抽泣。

“幸亏没有,要不你还不更倒霉。”

“哪怕生个私生子也心甘情愿。”

“我看你真的疯了。陈泰洙他一开始就把你甩了,自己跑了。你啊,别做梦了,快醒醒吧!” 智爱大声叫道。

“你们鲍勃(罗伯特的简称,允姬的丈夫——译注)知道这事吗?”

“当然知道,鲍勃很理解我,他也说想回到青春岁月,可是已经流走的时光不可能倒转,他也说想再见见昔日的情人,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胖了?老了?生活得怎样了?”

世界上的夫妻真是无奇不有。智爱说那你俩就比试比试,看你们谁最先得手。

允姬接着说下去,这回她的声音比刚才平静了些:“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幸灾乐祸是吧。你啊,太麻木不仁,根本就没有人味儿。智爱,你现在就在他生活的国家,我才越发忐忑。再说,这几天我天天梦见他。整整三十年过去了,你说怪不怪?这么多年来哪怕在梦里都想见到他。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预感你能够找到他。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这样的梦好奇怪,你知道,我做的梦都是很灵验的。”

允姬以前也时不时提起她做梦的事,比如,她梦见一辆公交车在市中心着火了,第二天电视上果然报道了真有一辆公交车着火的新闻;又比如,她说梦见了父母吵架,结果听说第二天她父母真的大吵了一场,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智爱向来只做荒唐的梦,有时也会戳她的痛处,问:

“那当初泰洙给你写绝交信的时候做过什么梦啊?”

每当这种时候,允姬就说:

“你非得这么说才痛快吗?好吧,告诉你,那会儿我什么梦都没有做,这么说你该高兴了吧?”

“知道,知道啦,我得赶紧走了。”

允姬听智爱说要出去办事,哭着说了声对不起,又说:“别因为我哭了影响你情绪。加油干,注意身体,拜托。”说罢挂断了电话。

既然说定金都付了,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允姬的哭声一直在耳边萦绕,智爱的心情不禁变得烦躁起来。耳边满是呜呜的哭声。希望在收取余款的时候不要节外生枝。允姬也真是的,何必大清早哭哭啼啼。本来心里就不踏实,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够拿到余款,近三亿韩元,实在不少呢,该不会又要倒霉吧。

智爱无法判断,允姬是还在爱着陈泰洙,还是因为年逾半百因而对青春岁月的回忆涌上心头,突然又开始留恋起来。爱情也好,回忆也罢,能当饭吃吗?都是扯淡,吃饱了撑的。

智爱的第一次婚姻以离婚告终,第二任丈夫死了,留下一栋五层楼房,她将它经营成一家画廊维持生计。膝下两个儿子,大儿子读研究生,小儿子即将大学毕业。经济不景气,画廊五年前就开始生意清淡,加上还有人白拿画品不付钱的,遇到这种情况,这买画的钱就要自己掏腰包,这样她也就剩不下多少闲钱了。

她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只是因为过于专注孩子的学费和画廊的事务,所以这样的回想过程从没有超过一分钟。

智爱没有了兴致,她把已经穿在身上的那件华丽的紫色丝绸连衣裙脱下来往床上一扔,换上了平时穿的牛仔裤和高圆领T恤衫,怕着凉,脖子上加了一条暗绿色羊毛围巾,把黑色大挎包麻利地搭在肩上跨出了客房。做生意嘛,穿着得像个做生意的样子。本来她对收取余款就有点不放心,允姬这一哭一闹更使她烦躁不安。9点50分,去到咖啡厅竟足足花了十分钟,都是因为允姬才晚了20分钟。

从电梯上下来,本来还想临时绕道展厅看一眼,可是展厅在宾馆的新馆,来回又需要二十分钟,只能把展厅的事务先托付给朴科长,自己直接去了咖啡厅。

咖啡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从各国来的客人都忙着用餐,几乎人人都端着盘子在摆放着饭菜的桌旁排长队,是吃自助餐。智爱也选择吃自助餐,独自用着餐,脑子里却总是想着允姬。

允姬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和陈泰洙相爱的,那时谈恋爱大多还是偷偷摸摸的,可是他俩在学校里却堂而皇之地丝毫不加遮掩,手拉手地在学校出双入对。

允姬祖上世代为官,在文武两班中也算得上是富有的大官。解放以后土地改革(韩国1949年实施“农地改革”,也称“土地改革”。韩国于1949年6月21日颁布“农地改革法”,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是,没收不住在本地的地主的土地,将其分给佃农。——译注)过程中,她家的地产几乎丧失殆尽,只剩下五幢可以出租的高档楼房。不过她父亲光靠收房租就过得阔绰而逍遥自在,大把地花钱,活脱脱一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据说出租的楼宇中有三栋给外国人做了官邸,每月的房租多得像流水一样打到他的银行账户上。

陈泰洙刚进大学,父亲就破产了,一下子跌入低收入阶层。没过几个月,父亲又得了急性肝炎离开了人世。陈泰洙成了一家之长,需要照料母亲及一双弟弟和妹妹,整天为勤工俭学而东奔西走,总算熬到大学毕业。就在应征入伍前一天,他还在给即将参加考试的学生补习功课,直到凌晨两点。

陈泰洙身处逆境却活得堂堂正正。他目光炯炯有神,身上总透出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和魅力,不但允姬,还有别的女生暗恋他,要不是因为两人早已挑明了恋人关系,其他女生才不敢有非分之想。说实在的,单凭长相,他俩都无可挑剔,算得上是非常般配的一对。

泰洙刚退役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被一家外企录用。他第一次领到工资就送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金项链给允姬。即使这时他还是每天一下班就马不停蹄地立刻去给备考的几个学生补习功课。这段时间他的生活依然窘迫,全家仍租住在地下室。

听说他为允姬戴上金项链时对她说:“以后我再买一条更重的项链送给你,还要镶钻石的。”智爱和其他几个朋友都像自己摊上了好事一样,既着迷,又多少有点妒忌。我们怎么找不到这样的爱人呢?智爱、允姬、圣淑、娜莱四个人是从高中一起升到大学的好朋友,相互之间从来没有隐私。无论谁相亲回来,准会让男方和大家见个面,也好参谋一下是否适合做自己未来的老公。她们常说很羡慕正和陈泰洙热恋的允姬。圣淑甚至半真半假地用玩笑的口吻露骨地问允姬:“把泰洙让给我怎么样?”陈泰洙有时候用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请允姬的三个朋友喝咖啡,吃炸糕,就像一家人。

谁知事情就出在那条金项链上。

智爱的母亲有个年逾花甲的朋友,丈夫死了,膝下又无子女,决定出家当僧尼,进了尼姑庵。这庵子实在太破败,那尼姑希望有人助一臂之力,好在本堂和做膳堂用的供养间做佛事。母亲差遣智爱给她这个朋友送一百万韩元过去,于是智爱带上了允姬。在当时,一百万韩元也算是一大笔钱。

下了公交车,往上走三十分钟险峻的山路,就见到了残破的山门。本堂破败不堪。她俩进了智爱母亲的朋友玄山师父所在的庵堂。一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侍尼出来把智爱她俩迎进本堂,说玄山师父正在打坐。接着她示意智爱把装在信封里的钱放进佛像前面的木桶里,并令她们双手合十磕头。智爱和允姬虽然不是佛教徒,还是跟着侍尼磕了三下头,之后便匆匆退出了本堂。正要出山门,玄山师父急匆匆追了出来。她双目圆睁,活像四大金刚,冷不防要用钩子般的手指将允姬的金项链扯下来。允姬用手拼命护着那条金项链,飞也似的从山上夺路跑下去,师父跟在允姬身后紧追不舍,智爱气喘吁吁地跟在她们后面。这时,允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师父要抢走陈泰洙作为爱情信物送给她的项链,这怎么行。师父见没有追上允姬,只得停下来,双手拍了拍衣服下摆,对智爱说:“你同学戴的可不是什么金项链,是条毒蛇。无论如何一定要劝她扔了这条项链。”接着又补充道:

“戴着它她会倒霉的。”

智爱听她这么说,回答道:“您说是毒蛇?明明是爱情的信物,是她爱人千辛万苦挣钱买来送给她的。”

师父说完话,重新露出和蔼的脸色,双手合十向山上走去。

“骗人的鬼话,自己不舍得花钱,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智爱似乎看透了师父的内心,她感到不快,难以容忍。她算什么师父,表面上笑容可掬像观音菩萨,骨子里却是另一副腔调。

“是毒蛇?骗人!”

允姬接受金项链之后的两个月,收到了泰洙寄来的一封信:请忘了我,永远爱你。朋友们轮番找到允姬,一遍遍地读信,仍难以理解。一边说爱你,一边又要求忘了他,这是什么逻辑?他明明知道允姬有多爱他。说穿了,这就是一封绝交信。

到底怎么了?朋友们面面相觑。就在两个月前还给她买了项链,山盟海誓爱她一辈子……允姬的几个好朋友慌了神,一起找到太平路泰洙的公司。办公室的门紧锁着。问楼里的门卫,门卫的回答是,听说这家公司是美国企业的子公司,办公地点已经迁到日本。智爱和朋友们紧紧地搂着允姬的肩膀,大家一起找到陈泰洙家租住的地下室,那里也空无一人。据房东说,好像全家都去了日本。房东瞟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允姬,说:“嗬!听说是大发了走的。”这时,智爱看到允姬脖子上戴着的那条金项链,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应了那师父的话?过去也常听人说起有的人具有特异功能。泰洙的绝交信无异于晴天霹雳。

陈泰洙如同一缕烟雾突然从允姬和智爱她们身边消失了,连智爱她们都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更何况允姬。

热切期待重逢的不止允姬,其实智爱也想见到陈泰洙。她感觉既然到了日本,那么离成功就更近了一步。也许是因为接了允姬的电话,陈泰洙的形象更加鲜活起来,他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事业有成,还是为生活所累?应该已经结婚了吧,会有几个孩子呢?他感到幸福吗?

智爱用过餐,正想要一杯咖啡,手机响了,是朴科长打来的。

“什么事?”

“见面了吗?”

“约在11点钟,还差15分钟。”

“我是怕您那儿……”

“你好好守着展厅就是了。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只在面包店里吃了点吐司面包。”

“喝点酸奶或橙汁嘛。”

“拿到余款之前得省着点花。痛痛快快饱餐一顿烧烤和牛肉汤该多好。要是拿不到全部余款,那就只好空手回首尔,还得把这些画品重新打包寄回去。哎哟……等收齐余款,您得请客,对吧?”

“那还用说。不过我们现在恐怕还是省着点先喝泡菜汤为妙。”

“您说得对,我早晨一起来就祈祷上帝让我们拿到余款。现在的心情,就跟等待高考发榜一样。”

“也不必过于紧张,不成就算了,别指望一筷子吃饱肚子。”

“看来您和我的心情差不多。”

智爱没再说什么,只以笑声作答。

智爱喝了一口咖啡,刚抬头就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差点把咖啡打翻,因为魁梧的陈泰洙正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啊,是金智爱!我在展厅里拿到你的名片时怎么没想到呢?”他也吃惊不小。

“咦,山口会长原来就是泰洙君你啊?”智爱几乎忘了她身处何地,大声叫起来。

“不错,就是我。”

泰洙刚想握手,智爱同时也把手伸了过来。从认识他至今三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和他握手。智爱心中暗自吃惊,怎么就像常见面的人那样自然,这难道不恰好证明,尽管久违了,他们之间却仍然保持着亲近的关系。陈泰洙穿着合时,一身褐色套装,薄细呢夹克,里面是深褐色高圆领T恤,夹克衫和他的肤色很相配。他和学生时代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发福,更加神采奕奕,一副大款的模样,显得有点鹤立鸡群。这是一位帅气的中年绅士,假如允姬在场,说不定会立刻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他,高兴得抱着他哭一场。然而智爱那颗曾经承受过无数次打击的心脏早已百炼成钢,即使是这样的一颗心脏,也稍稍加快了它的跳动。

“太高兴了,多长时间没见啦?过得好吗?你没有变,一点都不见老!”

“智爱你也老样子,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允姬她现在怎么样?”

“很好啊。你怎么突然就失踪了呢?真难以理解,现在还想不通。”

“我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实在没有信心能够让允姬生活幸福。刚巧公司要迁到日本,就下了狠心和她分手。现在看来,这样做是对的。到日本以后,三四年里我吃尽了苦头。美国公司倒闭了,你说一直生活优越的允姬能吃得了这种苦吗?我还要赡养辛苦了一辈子的老母和抚养两个苦读的弟弟妹妹。恋爱和结婚毕竟是两回事。允姬怕是吃不了这样的苦,会逃走,酿成悲剧,还不互相埋怨?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因为自己这样做而后悔过。我当时也非常非常痛苦,和允姬分手,难以承受啊。”

“你现在好像事业有成哟。”

“自从山口建筑公司会长收我做了养子,我人生就有了转机。”

“那你现在算日本人吗?”

“不,是侨民,我还是韩国人。”

“有几个孩子?”

“一双儿女。”

“很称心如意啊。”智爱本想问他和太太生活得怎么样,但还是忍住了。她接着说:

“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真的好奇怪!允姬说她近来好几次都梦见了你,就像久别重逢一样。今天早上还打电话过来说她又梦见你了。”

“梦见我?”

“可不是!她常做那种梦。”

“恐怕只是巧合罢了。我即使梦见允姬也没有那种感觉。”泰洙微微一笑。

“感谢你把画全部买下,你把这十五幅画全部买走做什么用?这些又不是名作。”

“你们说这是韩国人的作品,都是年轻人嘛,他们让我想起过去……”

“谢谢你。一件都没卖出心里很着急,这可是我们画廊的第一次国外活动!”

“余款现在给你支票还是把钱汇过去?”

“还是汇给我吧。”

智爱给了他银行账号,担心他不愿意办汇款,想改口说不用汇款用支票也行,反正今天见面已经心满意足。

“允姬好想你,今天早晨还打电话过来让我一定想法找到你。”智爱说着笑出了声。

“我也很想她,希望能再见到她。她过得怎么样?”

“她和一个美国老板住在波士顿郊区,生活很美满。”

“哦,我去过几回波士顿,可惜错过了,早知道无论如何也会去找她的。”泰洙真心流露出惋惜的表情。

在泰洙消失后的一年里,允姬在外资银行找了一份工作,似乎干得还不错。谁知有一天突然出了自杀的乱子。医院给她洗了胃,允姬醒来后耷拉下来的臂膀在颤抖,也许是因为全身无力而引起的身体痉挛吧。泪水不停地涌出她的眼眶,脖子显得越发细长,上面挂着那条金项链。

智爱接到允姬母亲惊慌地打来的电话,立刻赶了过去,当即大声喊道:“允姬快醒醒!”

“好想他。是我不好。我对他还是念念不忘。我那么爱他却……”允姬泣不成声。

智爱听允姬两次提到念念不忘的话,当时她还猜不透允姬说念念不忘的是什么,今天接听电话的时候终于意识到,那也许是指年轻时代吧。

“忘了他,他已经把你甩了,你怎么一点自尊都没有?现在就把他忘了,啊?就这么说定啦。”娜莱和圣淑也对病床上的允姬说着同样的话。

这之后,允姬辞去银行的工作出国了,她在旅行社当了一名导游,到处游走,居无定所。也许她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遇到泰洙,而那条项链竟在她东跑西颠的过程中丢失了。她在告诉智爱这件事情的时候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她用手绢擦去眼泪后说:

“现在什么也不剩了,只剩下雾一样的回忆。”

这时的允姬看起来比她哭的时候更加虚弱。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对陈泰洙的执着似乎也在日益消减。智爱为她感到庆幸,相信时间是最佳良药。

允姬在当导游远赴意大利的旅途中遇到了罗伯特,后来和他结了婚,现在和罗伯特恩爱有加,相敬如宾。自从丢失了那条项链,允姬的生活顺心多了。

智爱没有对泰洙提允姬生活上的这些事。

“想法子让我们见上一面,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允姬。来日本已经二十年出头,生活宽裕了,早就想回韩国去找她,可一想到她或许已经是有夫之妇,去见她,怕只会引起对方伤感,才一次都没有回韩国。”

“那现在为什么又想见她了呢?”

“现在见面,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如果还年轻,重逢时会不会一起去殉情都难说。现在嘛,想在老去之前再见上一面,仅此而已。”

他说得十分恳切,也没有提到允姬所暗示的“念念不忘”那种话。他俩见了面会展开什么样的故事,智爱似乎能够猜到,却猜不透。

“你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给她打电话。我去波士顿找她,或者允姬到我这里来。我一定要兑现承诺,送她一条镶有钻石的项链。”

话音未落,智爱情不自禁腾地站起来,说:“不要,千万别!”

“为什么?我现在生活宽裕了。我对公司的贡献比我养父还大。”

泰洙吃惊地看着站在那里的智爱,似乎在十分肯定地问,镶钻石的金项链难道不更贵重吗?

智爱猛然想起了那位僧尼师父,犹豫着是否要把这件事讲出来,转念又作罢。她想,他们两人之间即便发生什么事情,也早已到了可以理智地分手的年龄。那位师父视为毒蛇的项链也早该失效了。

“不,不为什么,刚才突然想起别的事情,抱歉,抱歉。”说着她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并在便条上写下了要转告允姬的泰洙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同时给泰洙留了允姬的电话号码。

“唉,顺其自然吧。我呀,对这奔涌而来的江水,既无力阻挡,也没有理由去阻挡。”智爱在心里狠狠地吐出这句话。

她无限羡慕他俩,感到自己很孤独。她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的咖啡。

“请你吃晚饭,怎么样?”泰洙问。

“当然好啊,那就先谢谢啦!”两人同时微笑着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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