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最后的幸存者

2014-05-30

译林 2014年5期
关键词:兰德

第一章

夏莉·斯通要不是多喝了几杯“酷爱”牌饮料,自己的小命早就不保了。

然而,大千世界却是波诡云谲,难料始终。夏莉在享用了满满几大杯加了大量伏特加的“酷爱”牌“古菲”葡萄汁之后——那是她的新闺蜜赫莉·帕尔默盛情款待她的——把自己一下子喝到了帕尔默家地下娱乐室隔壁的卫生间里去了。正当这个17岁的姑娘在卫生间里抱着抽水马桶痛苦不堪之际,空中突然传来的一声尖叫,顿时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尽管受到地板、墙壁和众多杂物的重重阻隔,这个尖利刺耳的叫声听来仍然急促凄厉,足以穿透笼罩在夏莉头顶上给她带来万分痛楚的阴霾。

“赫莉?”夏莉疑惑地呼唤着朋友的名字。她想抬起头,却感觉一把无情的锤子正敲打着自己重若千斤的脑袋。

没有任何回应。

可能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抑或是赫莉没听到她的呼唤;还有可能是那声尖叫根本不值一提,只是赫莉的弟弟们打闹嬉戏闹腾出来的声响。可是,看看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了,难道那两个11岁和13岁的小家伙到这个时候还没入睡吗?夏莉有些懵了,她根本不了解那两个小家伙。天哪,她应该听从直觉,不让自己参加他们的海喝豪饮的。但是,作为汉普顿高中三年级的插班生,夏莉没有理由拒绝大家的好意。从她到这个学校第一天开始,当赫莉知道她们俩共用一个储物箱后,亲和讨喜的赫莉就把夏莉收裹到自己的羽翼之下对她倍加呵护,忙着把她介绍给周围的同学,夏莉为此对赫莉感激涕零。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高中三年,她前后待过七所学校。自己的痛苦经历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心术不正的坏女生要比诚心实意的好女生多了去了。

在北卡这样一个海边小镇上,8月下旬周五的夜晚就意味着看电影。她们四个人是一起结伴而去的,其中两个人的妈妈如约在电影结束后就把她们的女儿接回家去了,而夏莉的妈妈却没有露面(历来如此),赫莉便邀请夏莉去她家过夜。到了赫莉家之后,她们又偷偷地溜出门去找赫莉男友加勒特,一起上他的车兜风去了。性感十足的加勒特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那已经过了赫莉必须回家的时间。正好加勒特和朋友詹姆斯在一起,詹姆斯没有加勒特那么性感,不过也还行。撇开给她带来痛苦的那个加了酒精的“酷爱”,这个夜晚大家玩得开心极了。

他们把车开到了海边,光着脚丫啪嗒啪嗒地走在沙滩上。几个年轻人在那儿一边看着海浪说着话,一边分享着加勒特调制的酒精混合饮料。

夏莉感到开心的是,自己已经定下了找男朋友的目标;糟糕的是,等到加勒特把她俩送到家,她们蹑手蹑脚返回到地下室——赫莉的家人都以为她们一直在那儿看电视的——夏莉便不得不直冲卫生间去了。她感觉难受极了,一直待在卫生间里,好像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要是赫莉在聚会之后没有再次邀请夏莉到她家来过夜,那就是夏莉今生有幸了。

突然,又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夏莉这一次可以确信,这个声音绝对不是那两个小孩中的哪一个发出的了。这个声音尖利刺耳,令人心颤,如同斧头击碎杰乐果冻,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隔壁房间里嘈杂的电视机声、嗡嗡的空调声和砰砰的烘干机声。它所传递的恐惧与不安,足以让夏莉毛骨悚然。直到这个声音突然消失,夏莉才有了呼吸的意识。接踵而至的死寂涌动着不可名状的东西,紧张焦灼?或许是。夏莉这时有一种电击般的沉重感直冲脚心。她顺手将遮在面颊上的棕色长发捋到脑后,抬脚准备往门口走去。

经过这样一场不明就里的惊吓,再加上嘴里从来没有过的怪味,夏莉愈觉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赶紧一把抓住卫生间门上被空调吹得冰冷的铜质球形把手。

“要你不要管我的事……”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沉闷的重击声。这是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帕尔默先生?他发现了两个姑娘偷偷溜出门的事情了?

夏莉愣在那儿,握在球形门把手上的手僵在那儿动弹不了了。她从洗脸盆上方的镜子里可以看到自己:中等身材,也许胖了点儿;一张圆圆的脸,看上去还蛮可爱的。她曾努力想把自己的脸晒成棕褐色,没想到结果却成了玫瑰似的红色。不过,现在镜子里的这张脸既不是棕褐色,也不是玫瑰红,而是面无血色,一片惨白。她那双蓝蓝的眼睛,现在瞪得几乎有高尔夫球那么大,形状看上去也差不离。她今天上身穿的是黄色圆领短袖衫,下身套了一条牛仔裤。在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空间里,她这身打扮尽显霓虹灯般的明亮清新。就她今天在赫莉家的身份来说,这个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应该去掺和。过去,她总喜欢打扮得很抢眼,她总是坚信:美丽的羽毛长在鸟的身上,对男孩子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漂亮的衣服披在女孩子的身上就不同了。虽然夏莉的这种理论还需要验证,但不管怎样,她感觉詹姆斯好像已经喜欢上自己了。

“站住别动!”空中传来那个男人的命令声,让人生厌的腔调吓得夏莉一手丢开球形把手倒退了一步。她惊魂未定,两眼死死地盯在眼前未上油漆的木门板上。她一个人站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卫生间里,感觉惨白的马桶座和洗脸盆,还有未经粉刷的水泥隔墙,全向自己压了过来。卫生间里没有窗户,门是通向外面的唯一通道。

夏莉的心在怦怦乱跳,不停撞击着胸腔。

过了片刻,她又听到卫生间的门外传来了吱的一声。当她确信无疑这个声音是来自娱乐室的房门时,她意识到那扇房门刚才肯定是被什么人打开了。但她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而且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响: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声。怎么回事?他走了吗?赫莉在哪儿?

有一点是肯定的,夏莉还没打算就这么一下子打开卫生间的门。

她弯腰跪到地板上,想透过门与地板之间的缝隙,把门外看个究竟。

娱乐室里,天花板上的电灯还和她冲进卫生间之前时一样亮着。她可以看到铺在水泥地上带有阿兹特克风格图案的棕褐色地毯;她还看到咖啡桌的两条腿和从棕褐色真皮沙发上剥落下来的一块皮,再就是赫莉的脚了。是的,确实是赫莉的脚。和夏莉一样,赫莉也赤着脚。这双被晒成棕褐色的脚,伸在做旧的时尚牛仔裤裤脚外面,看上去很瘦削,脚上的趾甲盖被涂成了泡泡糖样的粉红色。

从这些东西的位置来判断,赫莉应该是侧卧在咖啡桌和沙发之间的地板上。

夏莉舔了舔嘴唇,觉得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一定是出了大事。

就在夏莉狐疑张望的当儿,赫莉的脚趾正在不停地弯曲、伸直,然后再弯曲起来。接着,她听到一声呻吟,声音很轻,但拖得很长。夏莉的五脏六腑一下子扭成了一个大结。是赫莉在呻吟,没错!先不管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赫莉一定是受到了伤害,她一定需要帮助!是不是帕尔默先生揍了她一顿?

帕尔默先生——赫莉的朋友都称他为“本”——是一名律师。夏莉只见过他两次,因此还没有熟到也称他“本”的程度。本看起来非常友善,不像动手打女儿的那种人。但是,夏莉与男人接触的经验告诉她:你永远无法知道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娱乐室的房门是开着的,所以夏莉才能看到这么多。但是,那里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也没有他的声音。夏莉内心深处感觉这个男人已经离开了。

夏莉直起腰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了。

她只是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让自己看清面前的一切。

夏莉的推测没错,赫莉就是侧着身子躺在地板上。她身上穿的那件性感粉红色圆领短袖衫被从下到上掀了起来,使得她从臀骨到胸腔的上腹部全都裸露在外面,一览无余的棕褐色健美肌肤足以与啦啦队队长媲美。说赫莉的圆领短袖衫是被从下到上掀起来的,是因为她的双臂高高地举过了头,样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古怪离奇。夏莉开始以为套在她手腕上的是银手镯,可仔细一辨认,才知道原来是手铐。再往前一看,她发现赫莉被铐在一根黑色水管上,水管又矗立在由混凝土砖块砌成的外墙上。眼前的一切吓得夏莉的心怦怦乱跳。

我的天哪。

这事不可能是赫莉老爸干的。

夏莉迅疾环顾四周,想确定房间里有没有其他人。她紧张得近乎浑身发抖,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又能做什么呢?随着脉搏跳动的加快,她拉开卫生间的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赫莉的身边。夏莉用肘臂轻轻抵开咖啡桌,小心翼翼地避免弄出声响。她看到赫莉蜷缩在自己的脚下,双目紧闭,从太阳穴上方的伤口里流下来的鲜血,流过颧骨,在脸上形成了一道鲜红的线条,两层灰色管道胶带封住了她的嘴。夏莉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

天哪。不!我该怎么办?

惊恐一下子爬上来攥住了夏莉的喉咙,但被她使劲压了回去。眼前的情景在她的发际线周围激出一圈冷汗,嘴唇上边也是汗水淋淋。

“赫莉,”夏莉轻声的呼唤里充满了焦灼。她抓住赫莉的手臂,使劲地摇动着她的躯体。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管是怎么回事,都是夏莉从未经历过的,也大大超出她的应对能力。她把惊惶的目光从赫莉的肩头上移过去,伸手慌乱地摸到光滑的金属手铐;再往前摸,是连接两个手铐的冰冷粗实的铁链子和被铁链子绕着的坚固僵硬的铁水管。所有这些,都让夏莉毛骨悚然。没有钥匙,手铐是不可能自己松开的。她感到她朋友手上还有暖气,但已经没有力气了。除了指甲盖上美甲时留下的粉红色,赫莉的整个手已经没有血色了。“赫莉,醒醒。”

赫莉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扩散得很厉害,原来蓝蓝的眼睛几乎全部变成了黑色。赫莉眨了下眼睛,但眼神已经不能聚光了。当她看到面前的夏莉时,好像又有了点儿意识。

“哼……”赫莉焦躁地动着身子,头扭来扭去像要挣脱什么,引得手铐与铁水管相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她踢到了咖啡桌,脚撞在木头上的声音,让夏莉现在高度敏感的耳朵听起来,大得像一个巴掌打下来那样响亮。她的心被吓得差点跳出来,她又一次把惊惶的目光移向了门口。

要是这个男人回来……

恐惧像一把刀在她心头搅来搅去。

夏莉又一次抓住赫莉的手臂,拼命地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嘘……”夏莉要赫莉静下来。赫莉的眼睛与夏莉的眼睛遇在了一起,她死死盯着夏莉,目光里充满了哀求。夏莉把手伸到封在她嘴上的管道胶带上,手指哆哆嗦嗦地胡扒乱抠,想把胶带撕下来。胶带粘住了夏莉的手指,她只好把另一只手也用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封在赫莉嘴上的两层胶带撕开后粘在了墙上。

“快,快把我弄出去,他刚进来的,他打我了。”这些话从赫莉的嘴里以最快的速度吐了出来,以至于前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又蹦了出来。她满脸的汗珠泛出亮光,眼睛睁得很大,却空洞无神。因为贴过胶带,她的嘴像被人打过,声音有些模糊。

“谁?”夏莉双手使劲抓住手铐的一个铐环,想把它们拉开。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快呀!”

铐环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她又试图去拉另外一个,还是如此。这时,又一声尖叫从楼上传来,撕裂了夜空。这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酷似野兽的号叫,夏莉顿觉一股寒气朝后背袭来,吓得她的手从手铐的铁链上滑落下来,让她放弃了想拉断手铐的努力,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儿。

“妈,”赫莉环顾四周嗫嚅着。“天哪,发生什么事了?救救我。”

“嘘,我在想办法呢。”夏莉又去死命地想拉开水管,可水管却深深地固定在墙里面,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赫莉也把身子滚过来,用膝盖顶住墙,开始拼命地和夏莉一起想拉动那根水管。哐当,哐当,哐当,只有手铐和水管的撞击声。

“你得小点儿动静。”夏莉声音很低,但语气却非常严厉。“如果他听到……”

“他已经抓住我妈妈了。噢,上帝啊,要是他再回到地下室来怎么办?”赫莉喘着粗气,发疯似的抓住水管,想把它从墙上拉下来。嘭,嘭,哐当,哐当。“你赶快帮我逃离这儿啊。”

恐惧让夏莉浑身上下爬满了鸡皮疙瘩,她又一次把惊惶的目光射向了门口。

“赫莉,不要这样,轻点儿声。”

“你得帮帮我。”

“闭嘴。”

夏莉感觉手心里全是汗。她丢下水管,突然觉得眼下并非只有赫莉一个人处在危险之中。如果那个男人折回到这儿来,如果他撞见了自己,发现她也在这儿,眼前可怖的一切马上也会发生在她身上。一想到这里,夏莉不禁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夏莉唰地站起来对赫莉说:“我一个人没法把你松开,我得去找人来帮忙。”

“别丢下我。”赫莉眼睛里喷射出的全是恐惧。她猛地把头甩到一边,面朝着墙体把身体蜷成一团,又去使劲地拉那根水管,想把被铐着的双手挣脱出来。随着她的用力,她那长长的金发不时地甩到夏莉脸上。尽管夏莉后退了一步,她还是能闻到她朋友身上的柑橘型香水味。夏莉看到赫莉脸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她也是一样。

“我得走,我得离开这儿。”夏莉继续后退着,极度的痛苦让她已经话不成句了。

“你不能这样。”赫莉还在试图挣脱双手,弄得手铐与水管之间不断地发出撞击声。她把头扭到夏莉后退的方向,目光绝望地死盯在夏莉的眼睛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小声点儿,那个男人会听到的。我马上回来。”

“求求你,求求你了。”看到赫莉开始啜泣,夏莉再也承受不住了,一转身就朝门外冲去。她喉头发紧,心脏就像一个保龄球,重重地吊在胸腔里左右晃荡着。在这样的境遇下,把朋友一个人丢在身后,是夏莉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所做的最为难的事情之一。但她告诉自己:现在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去求助。她可以用电话求助,也可以跑到邻居那儿去求助。夏莉非常清楚,凭她一己之力已经无法解救赫莉了。假如那个家伙抓住她……

夏莉不敢继续往下想。恐惧就像冰冻的浪头,浇遍了她的全身。

楼梯在地下室没有装修的那个部分,那里还放着洗衣机、烘干机、锅炉和热水器。出了娱乐室的门往左一拐,就是楼梯。

夏莉犹豫不决地站在楼梯脚下。她的心怦怦直跳,血流加快。抬头向上看去,楼梯上面的门现在是关着的,她知道打开这个门就可以进入厨房。于是她全神贯注地扶着楼梯扶手一级一级地往上爬,尽可能地不弄出任何声响。她在脑海里复现着帕尔默家的厨房:空间很大,设施也很先进;厨房中间是一个操作台,她和赫莉,还有其他几个女孩曾经一起坐在那个操作台边上分享过比萨饼。对了,在厨房另一边的角落里,就在冰箱的旁边,那是厨房的后门。她所要做的就是走出那个后门,穿过后院,就到了只有几码之外的隔壁邻居家。不用电话求助了,她现在最好是自己走出这个房子,尽快地跑到隔壁邻居家去求助。

我不能让他抓到我。即使仅仅是在脑海中想到这几个字,夏莉就已经浑身打战了。

夏莉在楼梯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顿了顿,凝神静气地听了听门里的动静。除了房间里正常会有的声音以外,她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但是,夏莉知道上面一定有人,因为那是房屋的主体部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赫莉的其他家人应该在那儿。那个男人呢——他在哪儿?他是谁?

天哪,假如他现在决定下到地下室来……

这个想法太可怖了,夏莉感到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扭动着球形门把手,慢慢地把通向厨房的门推开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缝隙。

当她的目光与赫莉母亲的眼睛相遇的那一刹那间,那个男人正在割她的喉咙。一把黑刀柄的杀猪刀在她柔软的肉体上留下了道道刀痕。厨房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投下的柔和灯光,照在银色的刀口上,让杀猪刀看上去更加寒气逼人。戴安娜·帕尔默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可能是被绑起来了。就像赫莉一样,她的嘴也被管道胶带封住。戴安娜有着和赫莉一样的金发。那个家伙伸出缠着短绷带的手,把戴安娜的头往后一扳,脖子上的喉管就直接暴露在刀刃之下。戴安娜的那双和赫莉一样蓝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夏莉。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了。这个男人已经下手了。夏莉没有办法阻止,其他任何人也无计可施。随后,杀猪刀刀口下的鲜血,像红色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从戴安娜喉咙上龇开的伤口往外喷涌,立即吞噬了她身上的苹果绿睡衣。戴安娜的手臂,戴安娜的腿,厨房的地板——厨房里所有的东西——或是被溅上了血点,或是被抹上了血迹,还有的被淹没在血泊之中。

夏莉通身的每根毛发瞬间都竖了起来,一声尖叫撕开她的肺部就要冲出口来,但还是被她及时地吞了回去。她的心脏像有把风钻在上面打着洞似的,逼得她呼吸几乎停止了。

那个男人薄薄的嘴唇慢慢地扭成了弧形,露出让人心惊肉跳的笑意,把夏莉吓得钉在那儿挪不动步子了。她看着戴安娜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然后双腿一沉,瘫倒在地板上。过了片刻,那个杀手揪起戴安娜的头发,把她拎了起来。也就在这一瞬间,夏莉看到了这个人的真容:头上是剃成士兵样式的深棕色短发,红红的脸膛,鼻子肉鼓鼓的,面颊很宽,身高超过6英尺,胸部宽厚,体壮腰圆。他上身穿着系着纽扣的森林绿衬衫,下身是一条深色牛仔裤。

他随后松开戴安娜的头发,看着她像破旧的布娃娃玩具一样落在了地板上。戴安娜的躯体与地板碰撞时所发出的声音,让夏莉感到像遭到了电击。

凶手并不知道夏莉在那儿。他没有看到她,也不能让他看到她。

否则,她也必死无疑。

夏莉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儿上,转身又踅回到地下室去了。

第二章

15年后。夏洛特·斯通医生——昵称“夏莉”——正坐在桌边做着笔记。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在细看夏莉刚刚摆在他面前的一块长方形卡纸板。这个男人一头脏乱的金发被推成了囚犯头,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帅得要命的形象。用“帅得要命”来形容夏莉面前的这个男人再恰当不过了,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家伙内心的邪恶和他外表的俊朗一样夺人心魄:他惯于用他魅力四射的外貌作诱饵去勾引那些天真无邪的猎物。

“一个巫师拿着两把刀,就在这儿,中间的这个图形。”迈克尔·艾伦·贾兰德用僵硬的食指敲打着一幅沙漏形的图案,这是“罗夏墨迹测验①”一号卡片的主要部分。面前的贾兰德只要一动身子,铐住他双手手腕的手铐链子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的脚踝也被铁镣铐住了,腰部被一根铁链拴在一个粗实的铁环上,铁环又深深地固定在墙体里面。在这样一个四周只有死灰色墙壁和整浇的水泥家具——包括他们两个所坐的凳子和面前的桌子——的空间里,贾兰德的橘黄色短袖连衫裤囚衣成了唯一的一点颜色。“紧贴在两边的两个图形是握着刀的拳头,而这个地方是从手里滴下来的血。”

“嗯……”夏莉轻轻地应着。她对贾兰德的回答故意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她要让贾兰德觉得她是在全神贯注地做着评估。夏莉这样做,既起到了鼓励贾兰德参加测试的作用,又让贾兰德无法确定她这边对他的描述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判断。从测试的历史记录来看,大约95%的测试对象都把第一张图看作是蝙蝠、蝴蝶或是飞蛾。当然,贾兰德与众不同的回答也并非意料之外。

夏莉知道,面前这个她所打交道的家伙,虽有英俊潇洒的外表,却是一个早就被宣判有罪的连环杀手,而连环杀手几乎无一例外地都以暴力和攻击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

“这个巫师杀了人。”贾兰德肯定地说,他的南方口音拖得很长。他边说边抬起天蓝色的眼睛,狡诈地揣测着夏莉的反应。36岁的贾兰德有着方方的下巴,宽大的颧骨和前额,高耸的鼻子和匀称的嘴形。他一身强健发达的肌肉,再加上6英尺3英寸的身高,这样的外表让他无论什么时候想在这个国家的任何酒吧里拈花惹草,都不会是个难题。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在弗吉尼亚州至少就有7次案底。那些女人都被他一个一个地砍死了。四年前,他被抓住并判处死刑,现在,他只是在等待走完法律程序中苟延残喘而已。

在所剩无几的时日里,他成了华伦斯岭州立监狱的在押犯人。华伦斯岭州立监狱是联邦政府在弗吉尼亚大石缝地区安全设施最为齐全的监狱,里面设有“特殊监区”,专门用来关押那些臭名昭著的罪犯,贾兰德就是其中之一。作为一个精神病理医学专家,夏莉因为研究连环杀手所取得的成就,迅速在全国声名鹊起。她眼下正在这个监区实施一个对贾兰德和其他七个连环杀手的罪犯评估项目。现在,她把自己和贾兰德一起关在这个小房间里,房间四周的墙壁是用煤渣空心砖砌成的,显得毫无生气,在押犯人一般在这里与他们的律师会面。报警器的按钮嵌在靠她这边的桌面里,监控摄像头高高地安装在房间上方的角落里,一刻不停地监控着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即使是在8月闷热的白天,房间里仍然是寒气逼人,整个房间局促得有可能让她染上幽闭恐惧症。所幸的是,因为司法部为这个项目提供了资助,尽管监狱长不情愿,他还是为她在这旁边配了一间办公室。

“那这张呢?”夏莉把一号卡纸板换成了二号卡纸板,并努力继续保持不动声色。现在的时间是下午4点多钟,她4点半就要离开监狱。与贾兰德见面总是让她筋疲力尽,今天也不例外。她从心底里渴望着下班后能沿着两边树木丛生的山路,一路跑到华伦斯岭的岭顶上再折回来。一般情况下,夏莉这样跑个来回不会感到吃力。跑完之后,她就回家,做饭,拾掇点园子里的活,再稍事整理整理房间,有时还看会儿电视。在这样一个令人压抑的环境下工作一整天后,她在大石缝的家就是一个舒适安逸的庇护所了。

“见鬼,这是一颗心,”贾兰德匆匆地对着二号卡纸板瞅了一眼就说。“是颗带血的心,刚摘下来的,才从某人的胸腔里拎出来的,可能还在跳动呢。”

他又一次试图揣测夏莉的反应。为了保证研究不受影响,夏莉正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般的受测对象都会把这幅图形看作是两个人,或是一个诸如大象或熊之类的动物,而贾兰德所给出的离经叛道的解释至少可以说是非常有趣的。对于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回答,夏莉应该非常兴奋,因为她可以据此推断:把墨迹测验用于对不良青年的测试,可以从他们当中找出潜在行为异常的人。但她马上又对这样的推断将信将疑:贾兰德之所以给出这样血腥的解读,起码部分地是想耍弄她。夏莉于是不置可否地把贾兰德的解释记了下来。

一看夏莉这样,贾兰德便把粗壮的前臂搁到桌上,倾身问道:“医生,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就在这时,夏莉的目光与贾兰德的目光撞在了一处。从他明亮的眼神中,夏莉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贾兰德正在从他们的会见中寻找快乐呢。作为监狱仅有的五六名女性工作人员之一,面对那些男性囚犯对她的强烈兴趣,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要她到了牢房视线之内,走到哪儿,伴随着她的总是那帮家伙对着她学狼嚎、学猫叫,做出各种各样的淫秽暗示。面对这些挑逗,夏莉一般总能做到不为所动。可是,今天的情形有点不同,贾兰德不是在监房里。尽管他被器械约束得没法伸出手脚碰到她——即便他有这样的想法——但他们俩现在的距离还是太近了。如果她不是十分清楚他的身份和经历,他身上所特有的那种粗犷男人气息会像吸铁石一样,让她甚至可能会主动投怀送抱。这就证明,面对像贾兰德这样一类的捕食者,她和其他任何人一样,也很容易就会上当受骗。

对贾兰德所提出的两个问题,夏莉的答案应该都是“没有”,但夏莉不想就这么告诉他。这是他们的第三次会见。每次会见,贾兰德总是变着花样引诱她,撩拨她,让她知道他是个男人。像许多连环杀手一样,贾兰德的外表魅力十足,只要他想做,他就能像控制开关一样,控制自己的个性。需要的时候,他可以表现得彬彬有礼,十分讨人喜欢;不需要的时候,他就表现得完全相反。英俊的外貌加上复杂的个性,那就是一个夺命的混合体。当他接近那些毫无戒备的女人时,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冷酷杀手,她们更多地把他看作是她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大多数连环杀手之所以很危险,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善于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善于融入到社会的组织细胞中去。他们看上去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循规蹈矩,心怀善意,毫无歹念。这几乎就成了他们的保护色——变色龙一样的保护色。他们具有变色龙的才能,能够为自己披上和周围环境一致的颜色,避免被他人发现。夏莉之前就已经发现贾兰德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高手。

“贾兰德先生,你是知道规则的。”夏莉故意控制住语气,她要表明自己没有受到他的干扰。但是,在贾兰德所看不到的内心世界里,她开始感觉心跳加快,血流提速。她觉得这样的反应,就跟一个捕蛇人看到一条吐着芯子的响尾蛇一样,她的体内明显地感觉到对潜在的死亡威胁所具有的本能敬畏。“我们的言行必须严格限于测试。要不然,我就宣布结束,叫人把你押回监房去。”

贾兰德的监房是一个6英尺宽、8英尺长、没有窗户的立方体,他每天被单独关在里面长达23个小时。但是,有了夏莉的会见,那就不同了。这样的会见可以让他走出监房,和夏莉单独在一起大约两个小时,把他提出、送回监房又要耗费半个多小时,再加上通常放风的一个小时。不仅如此,与他会面的还是一个女性。夏莉知道,对贾兰德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人来说,这样的待遇肯定是一份特殊享受。

贾兰德耸了耸宽大的肩。“医生,你难道就不能破一次规矩吗?去他妈的规则,玩点你想玩的好吗?”

他死盯着夏莉,揣测着她的态度。他一心想挑起她给出一点激励性的反应,而不是她到现在一直都在极力保持着的职业姿态。

不可能,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夏莉看到过死于贾兰德之手的受害者验尸照片,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举动来。所以,她仍然端着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最后一次机会,贾兰德先生。我们现在做三号测试卡片。”夏莉换过他面前的卡纸板。“你现在看到什么了?”

贾兰德低下头扫了一眼,抬起头来对着夏莉的目光说:“宝贝,你要我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夏莉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紧抿嘴唇,眼神里透出的只有恼怒。虽然贾兰德坐在那儿动弹不得,她还是能感到贾兰德从她变化了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毫不奇怪,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贾兰德有着强烈的欲望,想看到她沮丧或是发怒,或者做出超出一个医生和测试对象之间关系的举动。多年住院医生的经历、三年潜心研究连环杀手的思维过程、情感世界和人生观,她知道贾兰德现在想要什么:一种亲密关系。她也知道该如何反应才能拒绝他的欲望,而且还是不露声色地拒绝。

“我看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夏莉伸手把贾兰德面前的卡纸板收了过来,重新放回到搁在她这边桌面上的文件夹里,然后站起身来。贾兰德也想站起来,但那些限制他自由的器械让他只能挺了挺身子看着夏莉。在这样一个房间里,贾兰德的体型已经大大超出了他所应该占有的一半空间。在夏莉合上笔记本的当儿,贾兰德的目光又一次意味深长地迅速把夏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就像男人遇上喜欢的女人一般都要再看上一眼一样。当他再一次把目光移到夏莉头上时,夏莉发现他的眼睛正火辣辣地盯着自己,夏莉感到他眼里放射出的全是充满荷尔蒙的能量,这又一次提醒她:这是个危险人物。“我叫约翰森进来,”——为保证会见室里面的安全,狱警约翰森就在外面等着,他还时不时地透过铁门上覆盖着铁丝网的玻璃小窗口往房间里扫上一眼——“把你送回到监房里去。”

“哎,医生,哎哎,我只是……”

贾兰德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夏莉吃惊地朝四周看看,像这样中途打断会见的事以前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约翰森以及其他相关人员都知道,夏莉主动把门打开招呼约翰森进来,就说明她和贾兰德的会见已经结束。约翰森还在不停地敲门,而且一声紧似一声。不仅如此,他的面孔还出现在门上的小窗口上。夏莉对约翰森如此这般的举动疑惑不解,皱着眉头离开桌边去给他开了门。

“什么事?”

“嗨,约翰森,你真是太想我了,都等不及医生结束啊?”还没等约翰森回答夏莉的问话,贾兰德就抢先拖长了声音发话了。这个身材高大、体壮膀圆、秃顶的狱警厌恶地看了贾兰德一眼,转身面向了夏莉。

“对不起,斯通医生,有两个联邦政府的人到监狱来指名要见你。监狱长刚刚把他们带到你办公室去了。他要我来通知你立即到那儿去见他们,事情比较急。”

“联邦政府的人?”夏莉听了约翰森的回答不禁眉头紧皱。这当儿,约翰森已经走到房间里面来了,身后沉重的铁门自动关上并且上了锁。夏莉转身回到桌子跟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忖着:也许是司法部来人检查工作?虽然以前没有发生过,但考虑到自己的研究是联邦预算资助的,这样的检查总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感觉自己的资助可能就存在风险了,这样的忧虑让她的心头不禁为之一震。

“哦——哦,医生,你是个坏姑娘,是不是啊?”

夏莉能做的就是不让沮丧的目光落到贾兰德身上。她瞬间稳住了自己,努力不去理睬他。约翰森可没这些顾忌。

“你给我闭嘴。”他朝着贾兰德吼道,而贾兰德的回应是朝他竖起了中指,这让约翰森气得满脸通红。

“是联邦政府哪个部门的人?”夏莉问道。她知道约翰森实际上会说的,她之所以这样问只是想打个岔。

“是联邦调查局的,”听到约翰森明确无误地告诉她是联邦调查局的人要见她,夏莉在意外之余,解除了对失去研究资助的担忧。但与这项资助毫无关联的联邦调查局来找她,让她愈加奇怪了。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在这儿等你结束,然后我们再继续。”贾兰德一边说,一边从桌子对面对着夏莉一个劲儿地讪笑。“我得告诉你,我才开始感觉它们是些墨水点子。如果我们继续下去,或许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也许是真实的东西。”

这时候,夏莉的眼神与他相遇了,但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反应,继续保持着一个医生与一个受测对象之间的关系,这对她的研究至关重要。她的研究要求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把测试和受测对象置于掌控之中。但是,她的体型——5英尺6英寸高,118磅重——尽管匀称结实,还是让她缺少那么点一言九鼎的气势,哪怕是面对一个不及贾兰德这样强势的人。当然,她的性别天生就已经让她处于不利的地位。夏莉十分清楚,至少在那些受测对象的眼里,她就是他们的潜在猎物。为了保持对局面的控制,她主要使用的是条件—反射法中的奖励—惩罚等手法。她知道贾兰德把他们的会见主要是当作娱乐。因此,对贾兰德来说,提前结束会见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你该把贾兰德先生带回监房去了。”夏莉对约翰森说。她有意不去直接回答贾兰德,就是要加重对他的惩罚。贾兰德眯起眼睛拉下了脸,有那么一瞬间,夏莉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他隐藏在俊朗外貌下面的魔影。她感到焦虑烦躁所带来的颤抖一下子滑向了神经末梢,驱使血流再次加速。但她还是在瞬间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让内心的过度反应表露出来。夏莉不断提醒自己,这个家伙享受恐惧,他的本性几乎无处不被暴力所浸淫,已经深入到骨髓里去了。只要他被关着、铐着,就不会产生任何威胁。可是,要是放他自由了呢——哼,她可不想哪天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子里单独撞见他。

他不可能活着走出监狱的。

夏莉觉得奇怪,这个想法并没有让自己感到丝毫快意。她手臂里抱着笔记本和测试卡纸板,转身朝门口走去,把后背留给了贾兰德。夏莉做出这样的姿势就是要告诉贾兰德:她不畏惧他。

“哎,医生,再见。”贾兰德在她身后喊道。

贾兰德现在的语气完全是厚颜无耻了。夏莉眉头拧到了一处,她打开会见室的门径直走了出去,好像根本没听到。

“该死的家伙,你最好住嘴——”约翰森对着贾兰德呵叱道。会见室的门在夏莉身后咔哒一声又重重地关上了,她也不知道约翰森接着说了些什么。暂时把贾兰德置于脑后,夏莉一阵轻松。

尽管头顶上的日光灯够亮的了,走在那个没有窗户的过道里,夏莉还是感到隧道似的昏暗沉闷。空气中弥漫着空调冷气所带来的淡淡霉味,与过道里弥漫的臊味、汗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极不舒服。牢狱里所特有的声响——铁门拉开关上所发出的哐当声,男人怒气冲天的吼叫声,镣铐拖在地上的锒铛声——构成一幅常年让人神经高度紧张的背景。过道的尽头安着两扇厚重的网格式气闸隔离铁门,一边一个人在那儿把守着。这道铁门把监区和办公区隔开,铁门几步之外就是夏莉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面积比她刚刚离开的会见室差不多要大一倍,足够放下一张L型金属质地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有她的手提电脑和她工作所需的一些其他物品。除此之外,办公室里还放了一个高高的文件柜和两把一次成型的塑料椅子,这样,访客来了就有地方可坐了。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照片。照片上,一轮红日正从蓝岭山脉升起,给房间平添了些许生气。房间一旁的角落里搁着一个立架,上面支着一块白板。上面乱七八糟地写着一些杀人犯的名字和他们的犯罪手法,夏莉正在对这些人展开研究。她平时习惯把办公室的门关着,而她现在看到门是虚掩着的,两个穿着深色正装的人和监狱长比尔·皮尤正站在办公桌前面。他们中的一个人正在看着她挂在门右边墙上的学位证书,另一个人正在和监狱长说着话。

“斯通医生。”皮尤跟她打了个招呼。夏莉知道,监狱长对她在监狱的存在并不太欢迎——她猜想可能是因为她的到来,又添了一双眼睛关注他的所作所为。他的那些做法,即使是用来对付关在狗栏里的动物,也会招致举国反对的。不过,皮尤平时对她总是客客气气的。见到皮尤跟自己打招呼,夏莉也礼貌地点了点头。皮尤中等身材,啤酒肚子,头顶已经开始谢了。他长着鹰钩鼻子和小嘴,无框眼镜后面的眼睛,总是跟他那身皱巴巴的制服一样灰灰的,透出一股冷漠和戒备的神情。“你有客到访,他们是从联邦调查局来的。”

“二位先生好。”夏莉的目光落在了两个新来的人身上。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特工托尼·巴托利。”当夏莉走进办公室后,正在仔细看着她学位证书的那个人转过身来一边做着自我介绍,一边微笑着把手向她伸了过来。这个人个子很高,6英尺1英寸左右,有着一副瘦削精干的身材。尽管不像贾兰德那样魅力十足,但外貌也足以让她多看一眼。更加吸引人的是,他有可能还不是一个连环杀手,这让夏莉感觉生活突然有了期盼。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也许接近40了。白衬衫上打着一条红色领带,一头黑发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淡褐色的眼睛,晒成褐色的皮肤里透出健康活力的气息——她特别注意到他身上的褐色皮肤——这种肤色在监狱里可是稀罕之物。夏莉感觉他的握手非常有力,充满了热情。

“特工布茨·克莱因。”另一个人接着上来和她握了手。这个人看上去年轻了点儿,个头也小了不少,大概只有5英尺10英寸高,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的棕色卷发剪得很短,像钢丝球似的趴在头上。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和他领带的颜色一样,碧蓝碧蓝的。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是那种英俊男人和杂耍小丑的经典混合体,是那种每个女人都会和他们在酒吧或是夜总会里谈上几个小时摸摸底的角色,女人对这样的人再熟悉不过了。就在松开克莱因手的时候,夏莉眼角的余光瞥到贾兰德正挪着步子从她办公室门前的过道走过。因为脚踝被铁镣拴住的缘故,他的步子显得非常笨拙。约翰森——比贾兰德矮了几英寸,但却胖了许多——铁青着脸,抓着贾兰德手肘弯上部,正押解着他回监房去。贾兰德身上的手铐脚镣哐当哐当地响着,引得两个特工朝门外过道方向望过去。正在四处张望的贾兰德一眼就看到了夏莉,他朝夏莉洋洋得意地摇了摇手指,尽管他的手铐被铁链串绑在腰间。

那样的表情惹得夏莉很恼火,她赶紧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去了。

“看看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夏莉一边问两个特工,一边从他们身边走到办公桌前,把手中的笔记本和墨迹测试卡纸板放到办公桌上。等她转过身来,贾兰德的身影已经越出了她的视线,而面前的两个特工正看着她。夏莉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一个32岁的女人,身材瘦削,穿戴非常保守——这是因为夏莉工作在一个高度紧张、且是男性为主的世界里。她的“制服”包括一双黑色运动鞋、一条黑色的宽松裤和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夏莉有意识地用这样一套装束来遮隐自己的女性特征。白大褂胸前的纽扣扣得齐齐整整,宽宽大大地穿在外面,掩盖了她身上有棱有形的部分。她把齐肩的栗褐色头发绾在头后,用一个大大的银发夹夹着。一副小小的银耳环和一只黑色男式表是她身上仅有的饰品。夏莉的相貌并不太出众,嘴看上去还有点大,面色过于苍白,眼睛是那种斜纹布样的深蓝色。偶尔和她约会的那些男人总说她漂亮,她知道那是他们想把手伸进她裤裆里时才会这样说的。所以,她一般不会把这些男人的话当真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皮尤先生,我们需要和斯通医生单独谈谈。”巴托利的语气客气礼貌,却又不容置疑。

“当然可以,我理解。嗯,你们结束之后,让斯通医生把你们带到我办公室来,我来安排人把你们送出去。”

“行,谢谢。”巴托利友好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把皮尤送到门口后随即把门关上了。现在,房间里只有夏莉和两个特工了。夏莉倚在办公桌的边上等着他们先开口说话,她有种感觉,不管这两个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肯定都不是她愿意听到的。

“也许她应该坐下来听你说。”当巴托利关上门回到他们跟前时,克莱因神情紧张地看了巴托利一眼建议说。

“她就在我们跟前,她能听到你说的什么。”巴托利毫无表情地对克莱因说。

“什么事?”内心的焦虑驱使夏莉血压上升,她来回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啊,不需要,我不需要坐下来听。”

“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特殊环境部的。特殊环境部不在联邦调查局本部里面,而是在匡提科。我们到这儿是来寻求你帮助的。”巴托利说。“我们手头上有个连环杀手的案子,我们专程到这儿来,是要请你为我们的调查提供帮助。”

夏莉胃部一阵痉挛。虽说她一直都致力于连环杀手的研究,试图弄清每个细节,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是什么引发他们犯下如此恶行?是生理的原因还是心理的原因驱使他们犯下桩桩命案?他们身上是否有什么标记或是共同点,帮助我们在他们没有动手杀人之前,就能把他们甄别出来……但是,夏莉的工作完全是研究性的。一方面她要客观地确定引发恐惧的根源(也就是连环杀手),了解所有的相关因素;另一方面,她又要尽量让自己与连环杀手保持一个合理的心理和物理距离,这是传统的“创伤后焦虑综合征”防治原理,也是她用来处理过去不幸遭遇的方法。当然,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情况是:连环杀手往往藏迹于无辜的人群之中,让她无法有效地做到这一点,这又让她感到非常无助和恐惧,就像她17岁那年丢下赫莉逃走时一样。

“我愿意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们。”夏莉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阵阵寒意慢慢地爬上身来。她心想:这一定不是其他什么原因,肯定是空调的温度调节装置失灵了。“如果你们要我帮你们整理罪犯的材料,我需要一些基本信息,有几个受害者?他们的年龄、性别?他们有哪些共性?他们是如何遇害的?尸体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巴托利举起手来打断了夏莉滔滔不绝的演说。一旁的克莱因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巴托利的观点。“昨天夜里,一个住在北卡斩魔山附近的17岁女孩从家里被掳走了,她的一家——母亲、继父、一个弟弟——被杀,这是两个月以来第三个家庭遭遇这样的攻击。在前两起案件中,我们发现,两个失踪女孩是在她们家人遭难大约一周之后才被杀的。有证据表明:这些失踪女孩从她们被绑架出来到她们尸体被发现之日这个期间里,她们是活着的。因此,现在失踪的这个姑娘——贝莉·埃文斯——我估计我们要把她活着救出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只有五六天了。”

夏莉听着听着,不觉手心出汗,双耳轰鸣,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尽管不太可能,但他描述的情节听起来像……

“这不会是个玩笑吧?”她问。

第三章

夏莉的声音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沙哑了。她一下子从倚着的办公桌边上挺直了身子,可马上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需要桌边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稳。

“我也希望这是个玩笑。”巴托利说,一边的克莱因也摇着头表示这不是玩笑。巴托利继续对夏莉说,“我们请你和我们一起到斩魔山勘查一下犯罪现场,看看你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给我们说说你的见解。”

“不。”夏莉心头一紧,脚下的地板似乎在上下颠簸。克莱因是对的,她先前是应该坐下来听这件事的。但她怎么会想到……

巴托利的表情稍许缓和了点。

“你听我说,我们知道你过去的遭遇。”巴托利说着走到夏莉的身边。像她一样,他也把屁股倚在办公桌边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摆出和夏莉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模仿:这正是他现在所要做的。这是一种简单易行的方法,有助于一个人与其正在打交道的对象建立一种平等沟通的关系。但巴托利这样做并不讨巧,因为夏莉对这一套实在太熟悉了。夏莉又故意放下手臂,但手指还是扒在桌边上撑住身子。这时,她的潜意识又恢复了。“我们已经知道,上次这条毒蛇从草丛里爬出来咬人时给你带来的痛苦。我们知道要你过来参与破案是有难处的。”

“凶手在这起案件中的作案手法与你所遭遇的那次惨案一模一样。”克莱因告诉夏莉。“因此,我们判断这次案子可能还是同一人所为,也就是说,‘步道杀手又露面了。”

听到这里,夏莉一阵头晕目眩,话也说不出来了,不得不站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

“不,”她又重复了一遍。她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太快了。天哪!是不是自己患上呼吸过度症了?不,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他们面前。“步道杀手”是赫莉和她一家被害之后,媒体给凶手起的名字。媒体之所以这样称呼凶手,是因为像另外五个姑娘一样,赫莉也是在家人遇害、自己被绑架之后,尸体被发现抛在了木板铺就的人行步道下面。这样的人行步道在大西洋沿海地区的海滨小镇上随处可见。“不可能是他。15年了!连环杀手不可能蛰伏这么长时间再动手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巴托利耸耸肩说。“也许他在这期间离开这个国度到国外生活去了,也许他是被关在监狱里了,还有可能是什么病痛把他困在家里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次只是有人在模仿他的作案手法。不管怎么解释,现实情况是,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再试这试那的来破案了。我们的观点认为这些案子是一人所为。作为唯一一个见过这个凶手真容并且从他的攻击中死里逃生的人,你是能够为我们提供帮助的不二人选。如果你要回家收拾行装,我们可以带你去。如果你要和什么人联系,告诉他们你和我们一起走了,也没有问题。不论你要做什么安排,不管你需要什么,我们都会给你提供帮助的。但我们要你立即动身,最好在一个小时之内。”

“我做不到。”夏莉摇着头说。她这样说是因为拒绝他们的要求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岁月的砥砺,加上自身的努力,她已经基本抚平了15年前那个夜晚留给自己的巨大心理创伤。但伤口本身并没有消失,仍然裂着口子流着血水,仍然给她带来刺痛。如果放任这个伤口再次被揭开,它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对不起,我不能去,我就在这儿做点我能做的事情。我不能跟你们走,我不能把自己陷到这桩案子里去。”

“我们需要你。”巴托利放下手臂,张开一只手掌平撑在夏莉办公桌的桌面上。(再一次模仿?夏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不敢肯定巴托利是不是又在模仿自己。不过,如果他是在模仿,巴托利这一次做得更加地从容淡定,让人难以察觉。)他倾过身来盯着夏莉,眼睛里那股热烈期盼的眼神直逼得夏莉要闭上眼睛。焦虑和担忧让夏莉口干舌燥,胃部阵阵痉挛。“撇开你的个人遭遇,你是这个地区研究连环杀手最出色的专家,请你介入这个案子是联邦调查局提出来的,并且经过官方渠道直通司法部的顶层人物才定下来的。说到底,你已经被指派给我们了。只要我们需要,你就必须跟我们一起工作,不管时间多长。你现在是贝莉·埃文斯的最大希望。”

“我已经被指派给你们了?居然没有任何人事先征求我的意见,就把我指派给你们了?”夏莉的声音因为难以抑制的忿怒而变得异常尖利。就在这时,赫莉的身影从她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和她最后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噢,天哪,我下一步的工作有可能决定一个女孩的性命。想到这里,她出了一身冷汗。

我没有那么强大。

“临时的,也就是到这个案子结束。当然,严格说来,我想你是有权拒绝的。”

“我要帮助你们。”夏莉一边这样说,一边却又坚决地摇着头拒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无法——确实是无法——让自己再次面对那样一种毁灭生命的恐惧。在与邪恶的抗争中,她所担当的责任是:把敌人的情况全部摸清楚,把这些信息告诉大家,从而达到让大家得到预警、并且提前武装自己的目的。他们不应该要求她也下到前线战壕里亲自作战。夏莉的下句话似乎被喉咙里的肿块哽在里面,她不得不使足力气,终于才把它吐了出来:“我来整理分析相关材料,我来——”

突然,门外的过道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其中夹杂着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号叫声。尽管被墙壁和铁门挡住了不少,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还是打断了夏莉的话,把她的心吓得怦怦乱跳,同时也把房间里三个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过道方向去了。

“见鬼,什么事?”巴托利猛然从办公桌边上挺直了身子。很快,过道里又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奔跑的脚步声,还有更多的喊叫声。紧接着,夏莉办公室关着的房门上传来了疯狂的敲门声。

“斯通医生!斯通医生!”一个男人透过房门上面的小窗口大喊大叫着。“快过来!”

这样疯狂的呼叫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一阵惊悸像潮水一般漫遍夏莉全身的血管。她冲过去猛地把门拉开,只见狱警帕奈尔——他身上的名签是这样写的——正在门口急得直跳脚。帕奈尔一见夏莉,就把她的目光引到了走道另一边的尽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夏莉看到,就在隔离铁门的另一边,一群狱警推推搡搡地挤在那里。他们的对面,更蜂拥着一群被铐着的在押犯人,其他的狱警显然被吓得不知所措了。所有这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的什么东西上。

“发生什——?”夏莉的话还没问完,就被帕奈尔抓住手臂,几乎是拖出了办公室。

“监狱长要你立即过去。”帕奈尔边说边拉着夏莉沿着过道往前冲了过去。

“喂喂,等等!”这次是巴托利在夏莉背后吼叫的声音。他在代夏莉表示愤怒,感觉夏莉像被帕奈尔绑架去了。

“没事,”夏莉边随着帕奈尔往前跑,边回过头对巴托利喊道。

走道前面的隔离铁门是关着的,当夏莉跑到铁门跟前时,透过铁门上的钢丝网,她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从他身上的橘黄色囚服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在押犯人。皮尤正蹲在伤者的一旁,见夏莉过来,他马上转过身来对她喊道:“斯通医生!这个人受了重伤!你是医生,你知道该如何做紧急处理,是不是?”

“是。”夏莉边应着皮尤的问话,边把目光落到伤者身上。在狱警忙着打开隔离铁门放她进来的当儿,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巴托利和克莱因也跟着跑过来了。他们正对着把门的狱警挥舞着警徽,试图说服狱警不用经过那些复杂的程序,就放他俩直接跟着夏莉跨过那扇哐当作响的隔离铁门进来。夏莉赶紧驱使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她面前的场景上来:在伤者躺着的另一边,狱警们正拖着另外一个在押犯人——这个人显然已经失去了知觉——朝通向大楼主体部分的过道交叉口走去。在这个监狱里,牢房以及其他一些设施都设置在大楼的主体部分里。

“发生什么事了?”夏莉一跨过那道隔离铁门,就赶紧蹲到皮尤的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她刚才就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被帕奈尔打断了。当她运用“急救用伤员验伤分类法”对这个伤者进行评估时,她的肾上腺素以两倍于子弹发射的速度突然蹿升:贾兰德!夏莉认出躺在地上的伤者竟然是贾兰德时,她怔住了。贾兰德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上。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但他胸口上的血还是在往外直涌,把连衫裤囚衣的前襟浸透成了一片鲜红色,看上去亮闪闪的。

“贾兰德先生,”夏莉一边急切地呼唤着贾兰德,一边把两根手指按到他耳朵下面的血脉上。皮尤在一旁对她说:“他被另外一个在押犯人捅了。赶紧给他采取措施。”

夏莉只能摸到微弱、不规则的脉搏,但这至少说明贾兰德还活着。她飞快地把他身上连衫裤上衣的拉链拉开到捆在腰部的铁链处,然后把上衣朝两边掀开去,好让伤口露到外面来。她快如闪电般地得出了结论:在这个肌肉发达、身强体健的男人身上,紧靠在他左边乳头上方,有一道一英寸长的口子,鲜血正应着脉搏的节奏从这道伤口里向外涌动着。这是不祥的预兆,但这也让夏莉相信,贾兰德的心脏至少还在跳动。虽然凭肉眼一时还无法证明,但她感觉贾兰德此时还有自主呼吸的能力。

“是纳什干的,他们正把他押回到监房里去呢。”站在周围的一个狱警对皮尤说。夏莉扬起眼睛朝上一瞅,说话的是约翰森。从约翰森愁眉苦脸的样子可以看出,出了这样的事,他觉得摊上大麻烦了。夏莉猜想,监狱长当时恰巧在隔离铁门的这一边,他可能正在返回自己在1号楼的办公室路上。可能就在这个时候,纳什的攻击发生了,嘈杂声把他拉回到了现场。这座监狱里一共有五座像1号楼那样的大楼,构成了这座巨型监狱的主体。

“我们当时正带着纳什那一帮人到图书室去。”另外一个狱警补充道。图书室和夏莉的办公室以及会见室都在隔离铁门的同一边。所以,很明显,这次攻击正巧发生在贾兰德从会见室出来和纳什那一帮人到图书室去的路上。“纳什突然冲向贾兰德,速度太快了,没有人能挡得住的。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事情就出了。”

“我们已经把作案的刀拿下了。”第三个狱警接过话来。“大约有6英寸长,剃须刀片般的锋利。”

“该死。一定给我查清刀是从哪儿来的。”皮尤十分气愤地瞪了周围的狱警一眼。当他看到那两个特工像影子一样跟在夏莉身后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由紫变青,气得咬牙切齿,双眼鼓突。夏莉也是在无意中注意到皮尤这些表情变化的。她张开手掌,平按在贾兰德胸前的伤口上。为了增加力度,她又把另一只手加按在这只手上,使劲往下压,想把血流止住。贾兰德满是肌肉的胸膛显得很宽,也很暖和——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把他胸部弄得滑滑的:流出来的血太多了。

猜你喜欢

兰德
美国兰德公司发布报告评估中国国防工业基础
《月亮与六便士》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爱心拍立得
爱心拍立得
一类广义平均曲率Liénard方程周期解存在性与唯一性(英文)
中国智库:何时能圆“兰德梦”
美国兰德公司的运营特点与发展态势
注入新动能 赛夫-华兰德欲在中国市场大展拳脚
四天三夜 LAND CRUISER 200兰德酷路泽探塞北
“小鲜肉”蜘蛛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