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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苏童的《刺青时代》

2014-05-26张嫣然

文学教育 2014年3期

张嫣然

内容摘要:在《刺青时代》这部小说中,苏童写下了一群热血少年的青春故事。他们带着战争的伤痛记忆去追逐暴力,却被暴力所反噬。他们以一种“成人”的姿态试图完成最神圣的使命,但那使命在真正的成人漠视的目光中,只是一场荒诞的悲喜剧。小说反映出了那个特殊的时代里,混乱的社会秩序带来的少年伤痛,批判了对此置之不理的成年人,也引起了读者们对少年时代记忆的反观与思考。

关键词:《刺青时代》 暴力崇拜 创伤文学 “小大人” 悲喜剧

在“刺青时代”的香椿树街上,这群江南的少年有过真正轰轰烈烈的青春岁月。他们的青春里涌动着过剩的荷尔蒙,在无处排遣的特殊时代里,郁结于心,最后在江南连绵的雨中发了霉。

苏童笔下的这群热血少年,带着战争的伤痛记忆追逐暴力,却又被暴力所反噬。他们以一种“成人”的姿态试图完成最“神圣”的使命,可是那使命却在真正的成人漠视的目光中,只是一场荒诞的悲喜剧。到了小说的最后,无论是石灰厂里浴血群殴死去的天平,还是光洁的前额上被刺了“孬种”二字的小拐,他们自以为大起大落的青春,都只不过是成人目光审视下的“温馨美好”而已。而发生在香椿树街上的这一切,也都归于平常。

然而这样的“平常”却令人感慨。以下,我将从少年们在暴力追逐中受到的伤害,和他们稚嫩的“成人姿态”这两个方面,浅谈我对苏童《刺青时代》的理解。

一.暴力崇拜下的少年伤痛

《刺青时代》这部小说创作于1993年,苏童这一代的中年作家恰巧是用少年的目光经历了文革的伤痛,留下了至深的记忆。因而在这段时期内,不仅是苏童,许多作家笔下的少年都不再以纯真的形象示人。他们崇拜暴力,有英雄情结,可是又还不具备掌控暴力的能力,于是被暴力反噬,让自己遍体鳞伤。他们早熟可又不够成熟,自以为肩负着比成人更沉重的负担,却在成人的放任与嘲笑中再次受到伤害。

这些少年是背负了几十年战争与文革伤痛的人,他们生命轨迹中的矛盾引发了我们的思考。在阅读小说时,当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可以看出作者并不是简单地在嘲笑那些将毫无意义的事情当作人生使命的江南少年们;更是以一个成年人的目光在回溯童年的生活记忆,批判小说中成人们的冷漠。当站在少年的立场时,我们就多了几分心酸。失去规范的社会、缺少温暖的家庭,再加上身上承担着的伤痛记忆,逼迫着这些本该天真烂漫的少年,迅速地成熟起来。正是因为成人们没有履行他们应尽的责任,才迫使少年以一种不顺应自然发展规律的方式,提前走向成人阶段。而为我们所不屑的他们的梦想与追求,或许也正是我们曾经有过的执念和想象。所以对待小说中少年的成熟与天真,单纯与阴暗,都要报以宽容的态度,毕竟他们只是孩子而已。

而想要走进成人的世界,这些孩子就不得不诉诸暴力来获取力量,来引起成人的注意,将他们自身从世界关注的边缘境地中拯救出来。因此他们崇拜暴力,而这种崇拜直接将他们引向了对暴力行为的模仿。

在天平和小拐生活的香椿树街上,传统的社会秩序受到了冲击,身为父亲的王德基丧失了应有的权威。一如苏童笔下的许多“父亲”形象,王德基是一个毫无责任感而又猥琐的人。再加上失去母亲,又有着一个像“肮脏的牲口棚”一样的家,小拐的童年是不幸的。对于小拐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还有哥哥天平。天平对小拐来说,活着的时候是依赖的对象,充当着父亲的角色保护着他。死后更是成为了小拐的精神寄托,让小拐今后的人生都以复兴哥哥的“野猪帮”为使命。

关于天平取代王德基“父亲地位”的这一问题,正是暴力起作用的集中展现。小拐在钉铜游戏中失去了一条腿,当王德基打“肇事者”天平时,天平狂妄的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参加了野猪帮,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否则我的兄弟不会饶过你的。”①

从天平的表述中可以看出,不合格的父亲和缺乏管教的家庭让这个少年显得毫无教养,他对父亲王德基并没有什么尊重可言。第二天,王德基在上夜班的路上果然受到了野猪帮的袭击。作为一个成人,他面对暴力的反应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像逃似的穿过铁路桥”。他的逃跑是他懦弱无能的体现,也象征着传统社会秩序的彻底紊乱。更反映出了暴力所带来的,“弱者”天平与“强者”王德基之间的力量转换,而这种“由弱到强”的地位提升正是这些少年们崇拜暴力的原因。

而天平的强大又成为小拐追求暴力的理由,缺少人生导师的他们,自觉地将拉帮结派、歃血为盟这些暴力事件传承了。

这种传承却是有害无利的。暴力带来的短暂胜利,始终无法真正改变少年们的命运。天平在那场“拼红了眼睛”的石灰厂之战中鲜血淋漓地死去,这让小拐的生活变得更加孤单和不幸,也让它对暴力的渴望更加强烈。

在小拐试图复兴“野猪帮”的事业当中,他短暂地当上了野猪帮的首领;他带着成员们歃血为盟、制定帮规,一本正经把这当作自己毕生的事业;为了刺青,他把自己当试验品,却只留下了纠结紊乱的暗色疤瘢。疼痛让他像一条受伤的狗一样,嗷嗷的狂叫。最后的小拐变成了一个额上刺着“孬种”的封闭少年,只能在那个阴暗的阁楼里,度过他另一半的青春时光。

可见得,到最后暴力能够带给这些少年的,不过是伤痕累累罢了。

二.“小大人”的荒诞悲喜剧

大多数小说里的主人公,要么是真正成熟的大人,要么是天真烂漫的孩子,而这部小说里的几个少年,却是试图“伪装”成成年人的孩子。这种伪装的必要性在于,他们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而不足之处在于,他们的成熟并不是顺应自然规律的成熟,而是特殊环境强加的成熟。因此,这样违背规律的成熟有些“半生不熟”,少年们成熟之中残留的稚气,让他们自以为了不起的青春,变成了真正成熟的成人眼中荒诞的悲喜剧。

以班马为代表的理论工作者曾提出“儿童反儿童”理论,认为正因为儿童身上体现着许许多多的弱,才导致儿童追求许许多多的强。因为儿童本身状态的幼稚,才产生儿童的精神强烈地指向成人化的成熟,指向窥探成人世界的实践。②这一理论很好地解释了《刺青时代》中几位少年主人公,“小大人”一般的姿态。endprint

而之所以说这是一部悲喜剧,首先是因为小说里的成年人对这群“小大人”的态度,是放任不管、漠不关心的。而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不仅使这些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管束、没有教养,更纵容了他们后期变本加厉的放纵,让他们沉迷于暴力的追求中无法自拔,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如石灰厂之祸,当少年们在那场血战里厮杀的时候,当尖刀刺进皮肉响起水泡翻滚的声音时,那群本应及时制止的成年人,却充当了冷眼旁观的“目击者”。“砖窑上的那几个工人……心有余悸地描摹当时的情景……那帮孩子真的发疯了,几个目击者摇着头,举起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拿着刀子你捅我,我劈你的,血珠子差点就溅到我们砖窑上了。”③

成人的这种漠视和毫不干预的态度,是他们在暴力面前本性毕露的懦弱,还是他们对少年们自以为神圣使命的不屑?或许两者都有,但成人这种置若罔闻的反常态度反映出的,正是整个社会大环境的反常。同样的事件若是放在20年后的今天,这个社会秩序相对正常的时代——围观的成年人当下的制止自不必说,相关的媒体报道、青少年教育问题的大讨论等一定都会纷纷涌现,直至将暴力的风气从大多数少年的身体中拔除为止。

《刺青时代》是一部悲喜剧的原因还在于,小说以外的成年人,包括作者苏童和作为读者的我们,对于故事中的少年们所谓的梦想与事业的不屑。他们不成熟还硬要装成熟的执拗,在我们看来简直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小丑。可是我们却又笑不出来,因为小丑表演的故事那样惨烈,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们还要为这惨烈负责。

无论是小说中的石灰厂之祸,还是小拐在当了野猪帮首领之后的歃血为盟,都让我们觉得好笑,有必要这样地“小事化大”吗?小拐逼着野猪帮成员尊崇的种种规则、戒律,包括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要在手臂上刺上一个猪头,这种用幼稚的心去适应成熟的努力,让我们哭笑不得。然而回首当初,真正站在少年的视角上反观,现在让我们一笑置之的往事,对于曾经的我们也是天大的事。我们少年时代有过的梦想,就是这样神圣,这样可笑的。

因此我们没有权利苛责,他们再怎么伪装,都只是少年而已。是任性地不顾家人的阻止还硬要玩“锭铜”游戏的少年,是即使血拼还是会喊对方“汤司令、座山雕、鼻涕、一撮毛”这样昵称的少年,是热血地用拳头解决一切问题为家人“报仇”的少年,是在哥哥的尸体前啃着又甜又脆的西瓜的少年,是帮姐姐偷嫁妆却不知应该拿红布还是白布的少年……

他们好像很懂大人世界,那些阴暗的报复,仇恨与复仇;可是他们又什么都不懂,不懂最基本的生活百态。因为他们只是伪装的“小大人”,只是不安定的少年罢了。

苏童笔下写的是“一条狭窄的南方老街,一群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南方少年,不安定的情感因素,突然降临于黑暗街头的血腥气味,一些在潮湿的空气中发芽溃烂的年轻生命,一些徘徊在青石板路上的扭曲的灵魂”。④

在《刺青时代》这部小说中,我因为这些年轻的生命,有笑也有眼泪,更多的是回望与反思。我庆幸小拐有了这样一个归于宁静的结局,终于不必担心他年轻的生命再次陨落在少年们的无知里。

而江南老街上这场真正轰轰烈烈过的青春,和每一段青春一样,在平淡里远去。可是小拐的刺青却永远留了下来,它烙在小拐光洁的前额上,烙在那个不平凡的少年时代里。刺青的伤痛时刻提醒着我,要记得青春无非就是这样,在从幼稚努力奔往成熟的道路上,学着适应伤痛。

注释:

①苏童:《刺青时代》,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②朱自强:《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困境和出路》《文艺争鸣》,2006年第2期。

③苏童:《刺青时代》,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④苏童:《少年血·自序》,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2页。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