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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特文本理论下的《恋人絮语》

2014-05-26俞航

艺苑 2014年2期
关键词:巴特罗兰

【摘要】 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是法国当代著名的理论家和思想家,他毕身致力于文本理论研究与文本写作实践。从结构主义到解构主义,他充分体现了多变与创新的特质。在《从作品到文本》中他提出了自己的解构主义文本观,而《恋人絮语》则是这一文本观指导下的极具实践意义的解构主义文本。本文试图通过巴特的文本理论来分析其晚期著作《恋人絮语》。

【关键词】 罗兰·巴特;文本理论;《恋人絮语》

[中图分类号]J20 [文献标识码]A

一、善变的罗兰·巴特

罗兰·巴特是法国当代著名的理论家和思想家,是20世纪60年代后法国知识界领衔人物之一。从结构主义到解构主义,罗兰·巴特有着一副不断变换的面孔,是一位推陈出新的大师。“翻开流行于西方学术界的思潮流派的经籍文献索引: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结构主义,符号学,接受美学,释义学,解构主义……里面总有巴特的一席之地。马克思、萨特思辨的印痕,布莱希特和索绪尔理论的折射,克里斯蒂娃和索莱方法论的火花,德里达深沉隐晦的年轮,尼采的回声,弗洛伊德和拉康的变调在巴特笔端融合纷呈。”[1]1

巴特的不落俗套,拒绝固化是他留给我们最大的宝藏。善变是巴特内在气质上赋予其思想创新的最大动力。巴特的理论生涯有着两次重要的转变:如果说由马克思主义、神话学向结构主义和符号学的转变是巴特的第一次重大的转变,那么当巴特已经成为公众承认的结构主义大师之时,他又转向了解构主义——这是他的第二次重要转变。当人们还折服于他在结构主义领域取得的成就时,他已经由可读文本转向了可写文本,把结构主义整个颠倒过来了。正是善变使他没有在结构帝国里固步自封。对于巴特而言,结构主义体系已经饱和了,甚至走向僵化,如果抱守结构主义的话,只能将才智创新的发动机削减为工具箱里的工具。破除这个牢笼,寻找新的理论突破,为才智腾出发展的空间,这或许是罗兰·巴特从结构主义转向解构主义的内在动力。

在几十年的写作生涯中,巴特没有为我们提供一个固定的思想形象,而是始终以边缘的姿态展现着他独特的理论魅力和人格魅力。边缘既可能是孤独的,也可能是激进的,另一方面,边缘也代表着冷静和独创。巴特几乎一辈子游离于大学之外。大学代表着中心体制,代表着思想界的中心。而巴特则以自己的方式站在公众之外,站在边缘。然而,这种边缘性的存在依然有着大批的拥趸,他的优雅和美文很快使得独立的理论话题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中心,为此,巴特自身善变的特质使他无法停留,再次出发,去寻找新的理论基点和创新力量。

二、从结构主义到解构主义:《作者之死》与《从作品到文本》

20世纪西方哲学史的一个重大转向是哲学基本关注对象从主客关系转向语言与世界的关系。索绪尔的语言理论推动了一场人文社会科学的大变革。语言学理论作为一种新的认知模式和方法论被其他流派所应用,整个人文学界出现了语言学转向。

德里达对索绪尔的解读是从差异性入手的。他从语言学的差异性原则入手进行摧毁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工作。同样源自索绪尔,德里达与结构主义者不同。“对于结构主义者(包括结构主义者巴特)来说,他们信奉的是能指与所指的对应关系,能指是所指的反映和形象,它们构成一个纵向的深度关系——依德里达的看法,它们构成一个形而上学的关系等式。”[2]141结构主义者相信一切都无法逃脱语法规则,相信存在一个稳定的语法系统,一个环环相扣的组织。而德里达吸收的则是索绪尔语言学中的差异性关系。巴特在60年代大部分岁月中是属于结构主义阵营的,从《作者之死》(1968年)中,我们可以看出巴特结构主义立场。寻找深层解构,驱逐作者是结构主义的重大成果,正是巴特在文学领域提出了“作者之死”。但是同样在《作者之死》里,巴特或多或少已经偏向了解构主义。巴特通过对主体性、权威性作者的历史的追溯,提出作者是现代人物,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集中体现和顶点。他指出“是语言而不是作者在说话。写作是通过作为先决条件的非个人化(绝对不要跟现实主义小说家的阉割观混为一谈),达到只有语言而不是‘我在起作用、在‘表演。”[3]507他认为作者权威的存在是对文本的一种暴力,只有“间离”作者才能开拓文本的多维空间。既然文本没有了作者——传统意义上作品的源头,文本不再受单一源头的支配,不再被权威驾驭,文本现在是多维空间组成,就像是织物,是各种写作汇成的大海。巴特认为,文本失去了原创的意义,文本的意义也就进入了无限的生成过程之中,也就是说文本的意义处于永远延期的在场状态。这样,文本的意义就是变成了能指碎片的拼贴,呈散乱、流动的状态。受德里达的启发,巴特认为失去了作者,文本仍然能自足地运转,而运转的动力并非是结构主义的语法系统,而是文本自身蕴藏着解构主义的嬉戏功能,写作不再依附于一种固定的秩序,不再受制于一种深层的结构法则——文本是差异性大海中的一份子,罗兰·巴特后脚还在结构主义王国中,前脚已经跨入解构的新世界了。

1971年罗兰·巴特发表《从作品到文本》,这是他告别结构主义的理论宣言。巴特将作品与文本进行了区分。“二者真正的差异是:‘作品是实体性的片断,它占据着书本的部分空间(比如在图书馆中),文本则是一个方法论领域。”[2]142文本概念的提出,是对旧的分类体系的破坏,不能再以旧的体裁分类来进行划分。首先,作品承认所指的存在,承认意义和内涵的存在,相反,文本则是能指闪烁的星群,是断裂的、重叠的、多变的。文本“对所指进行无限的延缓,能指不应视作获取意义的第一步,视作意义的物质性通道,与此恰恰相反,能指应被视为一种延搁行为。同样能指的无限性也不是指涉无可命名的所指,而是嬉戏”。[4]158文本还是复数,并非简单地说文本有多个意义,而是说一个文本的构成实际上与各种先在的,已写成的文本的种种回声、引文、参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文本不是封闭的,而是无限开放的,真正的文本是不存在可以深入探寻的意义的,是能指的狂欢。其次,罗兰·巴特颠覆了作者和作品这对父子关系,提出了在文本中,并不存在这对父子关系。因为文本是千万颗能指之星编织而成,也就是说一个文本源自其他成千上万的文本群体,作者并非编织的主体,而是被编织入文本之网中。1966年,克里斯蒂娃在罗兰·巴特的研讨班中提出文本间性理论(intertextuality),巴特的文本理论显然受到了文本间性理论的影响。他引入了“互文性”理论,确立文本的生成性与开放性。作者并非文本的主人,没有一个文本是独立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改编。第三,罗兰·巴特区分了作品引起的快乐和文本引起的快乐。作品可以读但不能写,因此作品引起的快乐仅仅是一种消费的快乐。阅读作品本身无法引起快乐,而文本的快乐则接近极乐。巴特逐渐与纯粹的文本理论告别了,开始谈论享乐、欲望和身体,他已经发现写作与日常生活有脱不开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越来越多将写作与愉悦联系在一起了。

三、真正的解构主义文本——《恋人絮语》

当德里达持解构利器向整个西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哲学史、文化史开战时,当福柯用权力话语对西方千百年来的“规训与惩罚”社会体系开战时,巴特将自己限定在文学的领域中,使理论具体化,身体力行地生产出一个又一个解构主义文本,用这种方式来阐释自己的理论。他认为,唯有絮语断片才是令人陶醉的写作样式,才真正符合他的躯体哲学以及“享乐型文本(le texte de jouissance)”[5]4。

1.能指狂欢

《恋人絮语》无愧于罗兰·巴特提出的文本的概念。《从作品到文本》是一种理论上的阐述,描绘了一种罗兰·巴特想象中的文本蓝图,但他是不会仅仅满足没有实际例证的理论阐述的。在建立了自己的文本理论后,巴特以实践向我们展示何为真正的文本,而《恋人絮语》正是文本概念生动的演绎。

恋人的心思往往是凌乱的,思绪万千欲言又止,絮语断片是表达情爱心理的最佳模式。巴特的《恋人絮语》不是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也不是爱情哲学,因为他认为,“对情话的感悟和灼见从根本上说是片断的、不连贯的”,“一个精心建构的首尾相顾、好事多磨的爱情故事是‘社会以一种异己的语言让恋人与社会妥协的方式”[1]3。显然,巴特认识到,在爱情中,阐释者往往是无能为力的。巴特让恋人自己倾吐,将恋人的谈话本身未加修饰、未经整理地表现出来,有时是温情脉脉的喃喃自语,有时是歇斯底里的手舞足蹈。在絮语这载体中,一种无中心、无意义、凌乱的、狂热的、无所指的文本戏剧便上演在读者眼前。絮语在恋人口中体现为“为爱情唠唠叨叨,反反复复,颠来倒去,怎么也刹不住”[1]196。“而《恋人絮语》则完全没有主题了,没有倾向性的立场,没有任何凝集点,没有丝毫的主题学论断,那些情爱话语只是像一些蛛丝马迹一样一晃而过。”[2]192恋人絮语不过是诸般感受,几多思绪,在思辨中五彩斑斓的能指万花筒,所指被一再后移,寻求意义只是缘木求鱼。

与作品理论推重所指不同,文本理论推重能指。巴尔特指出,作品意在接近最终的所指,文本则是所指的无限延迟,是能指星群嬉戏的王国,因此,“文本总是还原成语言:像语言一样,它是结构但抛弃了中心,没有终结(这里人们可以注意到,现在赋予语言的认识论特权恰恰是从我们在语言中发现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构概念——一个没有终结或中心的系统——开始的。”[6]5罗兰·巴特有一个经典比喻,将文本形象地比做一个洋葱。当我们试图寻找核心,层层剥开的时候,却发现中心是空的,没有什么终极意义,意义应当是分布在它的各个部分的。“沉溺在这种无底的、无真谛的语言喜剧便是对终极意义的否定的根本方式。遥望天际,那分明的一道地平线就是打的的终段?不,它可以无限地伸展。语言的地平线又何尝不是这样?”[1]5恋人絮语用絮语断片的方式否认了对意义的追寻。一篇恋人絮语就是由欲望、想象和心迹表白所交织而成的。在书中常常探讨一些戛然而止有头无尾的断句,比如“他本该……”,“他完全知道……”,本该什么?完全知道什么?都没有详细说明,只是一些残缺的句子,没有内容,因为恋人那种飘忽难以捕捉的感情已经表达出来,句子的角色就已告完成。

2.互文性

在《作者之死》中罗兰·巴特瓦解了作者对文本的权威,那么文本是如何构成的呢?巴特接受了克里斯蒂娃的“文本间性”理论,认为文本源于其他成千上万的文本群,如同五彩织物一般,由各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编织而成。 “这是一个解构主义学者面对纵横交错的语言、意义经纬织成的历史文化潜意识网络清醒的认识。现实是语言分滤的结果,而构造现存人类文化的语言瓦砾上又布满了历史文化的苔痕和吸附,沉淀了特有的历史内涵,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1]5因此,文本构筑在各种引语、用典之上,并没有所谓的拥有者。

巴特1975年1月在巴黎高师开班讨论《少年维特的烦恼》,本打算探讨情话这种话语,探讨恋人的倾吐方式和思辨轨迹。然而,随着讨论的进展,巴特自己以及研讨班的人们的心迹也倾注入了讨论和发言之中。爱情,本身就是一个容易引起同感和唏嘘的话题,对于敏感的文人更是如此,他们将自己的切身体验融汇入对维特痴情呓语的分析中。无数文本汇入恋人絮语的水域,成了一片情话的辽阔大海。巴特在书中开门见山地指出本书的恋人源于各种各样的素材。本书有着尼采的狂傲、《会饮篇》的戏剧性、维特的痴情、普鲁斯特的意识流、巴特本人的情感经历、巴特朋友的原型,它们被拼贴、重叠、放置其中,展示着一个个复杂的爱情心境。

恋人的主要原型是维特。维特之死是西方恋爱故事的经典桥段,也成为本书的主要素材之一。同时还有维特的经典装扮:蓝外套黄背心。每当维特穿上这身衣服,他就成为了心驰神往的恋人,成为了叹息哭泣嫉妒又不愿放弃的恋人。“他像变魔法似重造了那个销魂的时刻,即他第一次被那个形象惊呆的一刻。”[1]119同时,思念爱人之时的恋人进行着既混乱又思辨的独白。这种独白在心醉神迷的状态中显示出来的孤独,是尼采悲剧意义上的孤独。从本质上讲,恋人是孤独的。但这种孤独的痛苦却最终造就了恋人。那种源于非理性、从内心深处迸发的激情成为尼采所言的悲剧意义上“肯定之载体”,恋人在沉醉中,肯定激情,肯定爱欲,肯定生命,达到了酒神精神迷狂的境界。无论从文体构造还是从内容而言,本书都是一曲对非理性激情的颂歌。[7]29

在试图解读《恋人絮语》的同时,绝对不能忘记该书解构主义的本质,也就是恋人絮语的多元性和不可统一性。恋人絮语不能搞一锤定音,其本质上是不断游移变化、纷乱芜杂,包含了无数其他文本,这座迷宫没有中心,只有纵横交错的小巷。读者要做的,就是徜徉其中,享乐其中,迷醉其中。

3.爱欲哲学

与解构一样,推崇享乐对巴特而言,也是发自于内在的,是一种气质。这或许与罗兰·巴特的人生经历有关,也与他所在时代的思潮有关。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思想界理性一统天下的时代悄然落幕,非理性思潮风起云涌,罗兰·巴特对于躯体欲望与文本享乐的提倡正是其中之一。

在巴特后期的作品中,絮语般的文体风格更加明显,这显然是与他实践性的快乐伦理学分不开的,他一直在身体力行地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的主张。巴特一直在变化,他永远不会将自己禁锢在某个流派之中,他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哲学。在最后,他终于与纯粹的文本理论告别,开始谈论爱情,就像以前他谈论文本一样:或许可以这么说,过去他将文本爱欲化,享乐化,而现在他终于用自己的文本理论向爱欲进军了。

《恋人絮语》则是他爱欲哲学的集中体现。解构的目的是要把各种条条框框敲碎,在去除了那个内核之后,巴特的文本沉浮在一片欲望之海中,文本指向一种乌托邦境界的快感体验。巴特把长期被湮没和被忽略的爱之主题以及恋人絮语离析出来,使爱甩掉了各种各样的背景和责任,纯粹而真挚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爱情不再是表现他人的工具,不再被传媒机器滥用了,爱欲终于成为了主角。那么,爱欲究竟有多么重要呢?《恋人絮语》中用佛教公案告诉我们爱情就如真谛:“不见对方,就像我的头被按入水里一样滋味;我快要溺死了,呼吸不济了,经过这种窒息,我才重新认识我要寻求的‘真谛并练就了爱情中必不可缺的执着。”[1]8在整本书里,巴特谈到了爱情中的种种心境,是一次全面地展现,把他的内心全部敞开出来,真诚无保留。对于爱的肯定,用一种如爱般的文体来表现爱,这正是对爱欲的名誉的认可。“巴特将爱的情境(尽管是常见的)演示在台上,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欲望以一种肯定性的立场演示在台上,现在到了恢复欲望,享受生活(爱与被爱是这里的伦理目标)的季节,这既是生命的晚年季节,也是哲学的成熟季节”[2]196《恋人絮语》是罗兰·巴特享乐型文本的完全演示,是一个真正的解构主义文本。

四、总结

罗兰·巴特这位西方思想大师总是让人无从下笔,正如《恋人絮语》的译者所言:没有一座语言范畴的小庙能容得下这位大菩萨。巴特一生著述甚丰,思想轨迹极为复杂,总是推陈出新,从不局限于某派理论。他对索绪尔语言学的发挥,对尼采、德里达、克里斯蒂娃的借鉴学习,都为他自己的理论增光添彩。巴特毕身致力于文本理论的研究以及文本实践的写作。在后期转向过程中,他身上的解构主义色彩逐渐明显,提出了特色鲜明的解构主义文本理论。而对于欲望与享乐的推崇,也是巴特后期文本理论的重要特点。《作者之死》,《从作品到文本》是罗兰·巴特的理论阐述,而《恋人絮语》——巴特晚年代表作——则是巴特文本理论下一部解构主义色彩极为鲜明的著书,在这本书里,巴特的文本理论得到了实践性的验证,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解构主义文本范例。

参考文献:

[1](法)罗兰·巴特.恋人絮语,一个解构主义文本[M].汪耀进,武佩荣,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汪民安.谁是罗兰·巴特[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3]赵毅衡.符号学文学论文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

[4]王岳川,尚水.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5]桑明旭.作者的死亡与能指的狂欢——罗兰巴特文本意义理论批判[D].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

[6](法)罗兰·巴特.从作品到文本[J].杨扬,译.文艺理论研究,1988(5).

[7]苗强.一座解构主义的迷宫——读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J].艺术广角,1997(4).

作者简介:俞航,南京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2013级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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