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苏童《米》的人性疼痛性书写

2014-05-26王崯田盼

文学教育 2014年4期
关键词:流浪城市疼痛

王崯+田盼

内容摘要:苏童的《米》用一种彻底颠覆人伦与世界观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历史的宏大叙事,荒诞的笔调勾勒了一幅灰蒙蒙的病态的图景。疼痛,是笔者读后最彻骨的一种感受。这种疼痛感不仅来自于作品内的人物自身,也来自于创作者以及接受者的接受再创造。笔者试图用“疼痛性”这样一个概念来解读这部作品,追问疼痛背后的深意,反观这种疼痛在现代文明中的映射与预见。

关键词:疼痛 《米》 情感 流浪 城市 农村

苏童先生的《米》可以说是彻底营造出了一种压抑到窒息的氛围,整座城市仿佛是一个撞不开的铁锁牢笼,每个人都在这座城市里做着徒劳的困兽之斗,阴郁与绝望的乌云常年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不肯离去。笔者不禁发问,《米》承载的到底是苏童先生的哪一种愿想的表达?学术界对于《米》的研究也是数不胜数,有学者从意象方面解读“米”的内涵;亦有学者从人性欲望的角度解读这部作品;女性主义批评者也在文本中开辟了自己的一方天地……笔者试图用“疼痛性”这样一种观点来解读《米》,并且在这些刻骨的疼痛之后寻找先生对于现代文明精神的反思。

“疼痛性”这样一种概念,笔者并不知道学术界是否有定论,但是“疼痛”这种感觉却贯穿了笔者阅读的全过程,在文字触碰到大脑神经末梢的那一刹那,全身的触觉便灵敏地感到了疼痛。笔者认为,这种疼痛感不仅仅是文字带给读者的,更多的是作品中的主人公所经受的那种疼痛传染给了读者,也就是说,疼痛的最本质来自于文本中真实的人物,而这样的疼痛不仅仅来自肉体,也产生在情感与灵魂深处。下面,笔者从以下三个方面分析文本的“疼痛性”书写。

一.情爱的疼痛——亲情的缺位

在《米》这部作品中,我们看不到温暖的人文关怀,和这座阴冷压抑的城市一起冰冷地看着所有的生存者,没有同情,更不会伸出援助之手,弱者的命运注定是悲凉的,城市听不见孱弱之人的哭泣,只看得到强者的放肆与招摇过市。主人公五龙,在自己家乡枫杨树遇到洪水灾难时,被迫来到了城市以求能够获得新的生命与希望。可是当饥肠辘辘的五龙带着一点点希望与恐惧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这座城市就用一种昏黄和夹杂着腐臭与死亡气息的姿态接待了这个奔波而陌生的外乡人。更为糟糕的是,他一踏足这座城市,就接触到的是杀人越货无所不干的码头会的弟兄们对他的人生进行的一次彻头彻尾的侮辱与打压。在这座城市里,五龙见到了凶狠至极,杀人不眨眼的阿保;见到了不念旧情随意践踏女孩的六爷;见到了冷漠无情,事不关己的米店姐妹织云与绮云无休止的谩骂与争吵;见到了米店老板吝啬且毫无同情心的丑陋嘴脸……每个人都以一种丑陋的形象定格在了此时还很单纯、淳朴、残留一丝人性的五龙的心里。

夫妻之情、母子之情、姐妹之情统统都被欲望与个人私利彻底地消解掉,“感情”瞬间支离破碎。苏童是决绝的,他让我们看到的尽是无人情之后的残忍:夫妻之间是无爱的,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欲望的发泄,或者说是五龙为了实施这种变态的复仇找到的一个堂而皇之地理由,而夫妻这样的关系在米店老板那里也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而已。如果说织云在怀孕之后嫁给五龙,是对他有那种爱的幻想的,希望自己能和五龙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那么五龙对她的极端的不信任和米店老板对于五龙的排斥,让这种幻想就此破灭了。不难发现,不管是五龙和绮云,还是他们的下一代米生与雪巧,柴生与乃芳都是一种病态的、不健康的夫妻关系,绮云一直憎恨五龙,雪巧一直畏惧米生,乃芳则是一直对峙柴生的,爱情对他们的婚姻而言,就像是被抽空了的空气,无稽之谈而已。

常说虎毒不食子,传统的母亲总是以温和柔美的形象出现在作品中,而在《米》中,我们看到的绮云对米生与柴生都是一种厌恶的眼神,绮云甚至不惜让丈夫五龙打断米生的腿,而米生与柴生对于父亲的无限的恨意与畏惧也让父子之间的情分疏离得陌生。

至于兄弟姐妹情谊,自织云与绮云,就一直是场噩梦,正如织云所说“我不知道我们家是怎么回事,娘让我气死了,爹又不在了,剩下我们姐妹,可是我们哪像一对姐妹,倒像是仇人”①绮云对于织云,从来都是恶语相向,她骨子里是嫌弃织云有损家门的,但是从来都不曾站位在织云的角度理解她所承受的所有痛苦。笔者一直这样认为,织云是《米》中唯一一个渴望温情的人,她渴望有丈夫的关爱,有姐妹的理解,可是这座城市的晦暗将她炸的体无完肤,连同她残留的一点点的念想一起埋葬在死亡里了。到了下一辈,米生更是活活闷死了自己的妹妹。

苏童说:“这是一个关于欲望、痛苦、生存和毁灭的故事。我写了一个人具有轮回意义的一生,一个逃离饥荒和农民通过火车流徙到城市,最后又如何通过火车归故里。五十年异乡漂泊是这个人生活的基本概括,而死于归乡途中又是整个故事的高潮。我想我在这部小说中醉心营造的了某种经历,某种归宿,某种结论。”②苏童的《米》奠定的整个基调都是阴郁而压抑的,不同于南方常有的潮湿与柔情,文章泼上了暗黑的颜料作为背景,整个城市,都在这样呼吸不到阳光的天地下运行着所有的城市机制。瓦匠街就是一个封闭的窄小空间,喧嚣而混乱的码头,火车承载的煤灰漫无目的地悬浮在这座阴暗的小城之上,更是笼罩了一种阴霾的气氛。

这样的城市氛围与人情的淡漠是相辅相成的。笔者已经说不清是这座颓败的城市让城里的人们事不关己地生活,还是因为这些无情冷血的人,城市才失去了爱与活力。笔者认为,反观现代文明的进程,在经济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里,追逐利益让金钱占据了城市的主导地位,而人间真情却一直在退守,甚至沦陷在了金钱与权势的泥沼中。这种疼痛来自于无情无爱,关怀无处置放,受伤的心灵难以得到安慰。

二.复仇的疼痛——肉体残忍的折磨

苏童的《米》让读者嗅到了一股残忍的血腥味,五龙的一生都遭受了切身的肉体的疼痛,他全身上下都留下了不同的人留给他的伤疤,残损的脚趾头、瞎了的双眼、由于花柳病腐烂的全身的肉体……小说也不惜笔墨地这样写道:“对于五龙的刑罚从午夜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去了被不断地挪动位置,接受风格迥异的各种刑罚,从他身上的暗疮明疽全部开裂,脓血像滴泉一样滴落在地下室,与他人的旧血融合在一起”“抱玉捏紧那根纤细而锋利的铁签,对准五龙右眼刺了一次,两次,三次”③“米生起初还忍着疼痛,不断重复一句话,小碗我杀了你。后来就不省人事了。杠棒敲击身体的沉闷的声音像流沙,在他残存的听觉里渐渐散失……打断米生的一条腿骨是绮云的主张……但她还是听见了米生的一声惨叫和胫骨断裂的声音。”④

文本中多次出现了毒打人的场面,画面总好像历历在目,疼痛感随着文字一起袭来,读者在阅读的同时不禁心痛。这种肉体的疼痛是最直接的一种“疼痛性”书写。然而这种疼痛的渊源并不在这种感官,而是人们各种肉体残杀的主谋——仇恨。六爷恨阿保,所以阿保被无所挽留地扔进了河里,并且生殖器被残忍地砍断;五龙恨织云,所以织云惨死在五龙策划的爆炸案中;米生恨小碗,所以他不顾血缘之情,生生闷死了自己的亲妹妹;抱玉恨五龙,所以他对他实行了惨不忍睹地酷刑,哪怕遍体鳞伤,哪怕血肉模糊……《米》也可以说是关于仇恨与复仇的故事,每个人都活在深深的仇恨里,没有了关爱与人性,失去了最温柔的良知,其实不管是心怀仇恨还是被复仇之人,终究是要遭到肉体的折磨的。

当下的文明社会里,仇恨其实也还是存在的,只是比较隐秘而已。笔者认为,“恨”实际上是源于某种关系或者说利益的对立,没有人会无端地仇恨一个人,无非是某种关系的破坏或者是某种权利的丧失。在现代社会竞争激烈的环境之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私心,普遍而言,“仇恨”并不会以这么强烈的态势出现在生活中,但是这种情愫的因子却会潜藏在每个人的内心之下,在一定的时候,则会爆发出来。笔者认为,这种复仇是在以恶性的方式解决人际之间的矛盾问题,而踏入所谓的文明社会的我们则应该反省,是不是应该用和谐的办法进行调节与规避。

三.归宿的疼痛——永远被放逐的流浪者

笔者一直认为《米》的内在主题其实应该归结为归宿,纵观《米》这部作品,摒弃掉所谓的血缘纽带与亲属关系,把每个人都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不难发现,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心中的美好归宿,但却没有一个人脱离了周遭的羁绊,回归念想的归宿里。

五龙是最大的流浪者,家乡一直是他最眷念的地方,但是因为一场大洪水,它迫不得已要走出这片土地,到繁华而陌生的大城市生活,开启希望。然而,对于城市,小说中有这样的描述“五龙不由得笑了笑,这就是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城市,所以人们像苍蝇一样汇集到这里,下蛆筑巢,没有谁赞美城市但他们最终都向这里迁徙而来”“城市是一块巨大的被装饰了的墓地”⑤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这里就是他梦想的续航点,他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寻找自己扎根的土壤。然而,绮云对他的厌恶,冯老板对他的不信任,阿保等码头兄弟会对他的仇恨,六爷对他的蔑视,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城市对他的抛弃。他始终都是明白城市的污秽与丑陋的,他也开始明白他又一次被城市放逐在外,尽管他表面上拥有了米店,拥有了自己所谓的家,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过是这座城市的一块遮羞布,一个工具而已,他不能也不可能内化为城市的一部分。一方面,是由于他的心里对家乡的依恋,枫杨树才是他理想的归宿地;另一方面,则是他深深地抗拒着这座城市,他想要远远地疏离城市这样一个形态,于是他疯狂地报复城市,笔者认为他这些举动无非是想要标榜自己对于城市的厌恶,宣布自己与城市明显的界线。可是在这样一种复仇的过程中,他逐渐丧失了自己的单纯与善良,为了赢回曾经失去的尊严,他也会学着阿保对他那样霸道地用棍棒把一个陌生的码头小伙子打得头破血流,也会不顾一切地换一口金牙,开始用金钱来装饰自己的颜面……他分明想要摆脱城市的这些世俗,然而却在肉体上越来越接近这座城市。这样的五龙,枫杨树也是绝不会接纳了的了。笔者认为,苏童先生把五龙的命运结束在回枫杨树的火车上,是有一定的用意的。它不仅仅是在表明五龙的梦想的全部覆灭,他难以回归到自己的精神家园,也还是在以另外一种形式表达枫杨树的话语,就是绝对的排斥,枫杨树这样一片净土是拒绝肉体上沾染了太多城市世俗的五龙回归的。

所以,五龙是被城市与乡村两者放逐的流浪者,他在两者的边缘游离徘徊,属于却又不属于两者的任何一个。五龙的归宿似乎成为了一个谜一样的难题,我们无法定论,而他自身也在煎熬着灵魂与肉体拉扯的痛苦。

除了五龙,这部小说没有一个人回到了自己心仪的地方。织云梦想的归宿是充满关爱的家庭,而她却最终被六爷占有了肉体之后决绝地抛弃,死后也没有一个亲人来吊唁;绮云梦想的归宿是充满希望的生活,然而绮云的一生都充斥着绝望,她嫁给了自己厌恶至极的男人,却还要为了这个破碎的家劳累奔波。她一直希翼能够有一个男人将自己拯救出苦海,而这个念想也被现实残忍地打破,甚至连死亡都不允许她离开这样的生活……

笔者认为,这种归宿感的缺失,是现代精神文明的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是过度物质追求与不匹配的上层建筑的产物。现代社会里,为了生存,许多人从农村来到城市,寻找生活的寄托与归宿。可是城市的残酷与快节奏的生活让这群满怀希翼的人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开始迷茫自己奔波劳苦的目的,他们就仿佛是悬置在乡村与城市之间,不甘退守,却也难以前进,悬浮在真空中的他们去哪里找到落在实地的一方土地?文本用一种疼痛的话语,质问人类,流亡的人儿逃离乡村想要找一个归宿,却在城市的土壤里滋生了罪恶,也丧失了自我,毁灭了生命。从乡村到城市,成为了一条迷茫的漫漫长路,到底哪里才是人类的最终栖息地?

《米》的疼痛感之强烈,来自于情感的缺失,肉体的折磨,精神的流浪漂泊。值得关注的并不是这样一段存在历史扉页上的故事,而是这三者仍然坚定地存在在现代文明生活当中,也成为了一代人生存困境的难题,它深刻而悠远地发问,值得现代人们深入地思考,反思当下的生活境遇。

参考文献

[1]苏童.苏童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01).

[2]赵雪.论苏童《米》中的人性本欲[J],文学界(理论版),2012(03).

[3]丁婧.宿命的恶之花——论苏童《米》中的“米”的主题意蕴[J],新乡学院学报,2011(04).

[4]钟本康.两极交流的叙述形式——苏童《米》的“中间小说”特性[J],当代作家评论,1992(03).

[5]赵双双.火车、米和枫杨树大水——浅探苏童《米》中物象运用[J]现代语文,2009(07).

[6]邓小霞.论苏童《米》的审丑艺术[J],现代语文,2008(08).

注 释:

① 苏童:《苏童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12月,第240页.

② 赵雪:《论苏童<米>中的人性本欲》,文学界(理论版),2012年第3期,第4页.

③ 苏童:《苏童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12月,第300页.

④ 苏童:《苏童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12月,第252页

⑤ 苏童:《苏童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86页.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猜你喜欢

流浪城市疼痛
视觉
把疼痛赶走!
怎么给疼痛分类
流浪猫鲍勃
快乐也能赶走疼痛?
城市绿地系统规划理论
城市规划管理中出现的问题
徐州广播电视台:讲好特色故事雕刻城市形象
给远方
流浪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