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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萤火虫的夏天

2014-05-26杨克江

散文百家 2014年5期
关键词:松林夜空萤火虫

杨克江

盛夏的晚上,爷爷总喜欢独自一人挥动着芭蕉扇坐在院子那棵高大的槐树下。山村的黑夜,没有喧嚣,没有都市文明下的霓虹、车辆、游人的繁华。可山村的夜风是凉爽的、幽静的,坐得久了,您的肌肤、您的整个心灵都会浸在绿茵茵、凉簌簌的夜风里,翩翩羽化,凌空飞翔。

“童年那些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都跑到哪里去了?”当爷爷面对夜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四处寻觅萤火虫的踪影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已经有好多年夏夜里没有见到萤火虫了。

我的故乡依山环水。奔腾咆哮、流淌不息的河流养育了丰富的鱼虾、河蟹、贝壳,养育了枝叶繁茂的森林,那丰沛的水源还滋养着村庄里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稻田。生活在这样美丽静谧、远离尘嚣的鱼米之乡,黑夜来临时,整个村庄一片蛙鸣,通往乡村的交叉小道上、稻田里、河岸上随时都可能爬出来一些张牙舞爪的螃蟹、青蛙、蟾蜍。最是那扁塌塌、软绵绵的乌龟像个醉汉似地挡在路上,粗心的人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踩上去。我那心灵手巧的父亲就时常将绊在脚下的乌龟就手擒拿,将它变成家庭餐桌上一碟难得的美味佳肴。

最是那夏天的夜晚,在十里蛙鸣的夏夜奏鸣曲中,村里的男女老少们喜欢到河岸纳凉、洗涤。不经意间,一只、两只、几十只甚至成千上万只萤火虫静静地飞舞,偶尔间还带着嘶鸣声飞过草地、飞过树丛、飞过河岸……萤火虫飞过的地方,染绿了青草树叶,染绿了稻田、河水,染绿了整个村庄山峦。就连夏天的夜空、联想,童年时的心境、期待和梦想,也时常浸着萤火虫那绿盈盈、亮闪闪的光芒。

在这个漫长的夏季夜晚,我因找不到萤火虫而倍感寂寞,辗转难眠。夏夜里没有了萤火虫,就像一碟美味菜肴忘了放盐,就像画龙忘了点睛、琵琶少了琴弦,像景阳岗里少了武松、南极少了企鹅……在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山村夜晚,萤火虫可是黑漆漆大地上陪伴人类走过漫长黑夜的灯呵。“那曾经活跃在大地上的繁星般的萤火虫跑到哪里去了”?带着这一谜团,我独自一人走进童年时萤火虫频频出没的松林,可林海一样幽深寂静的山林里,除了草虫的凄冷嘹亮的叫声和风过群山时海浪般涌动的松涛声,哪里还有萤火虫的影子,我不断向松林深处走呵走呵,越走越远,越走越累,恍惚中我躺在一片毛绒绒的草地上睡着了,可昏天黑地的梦境里,我仍在寻找着萤火虫的踪迹……

终于,在一片陌生的云雾缭绕的山洞里,我看到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像满天繁星似的在山洞石窟间凌空飞舞。原来萤火虫家族在人世间惨遭“一场农药”的灭顶之灾顷刻间死亡后,它们全体成员一个不差地集体来到冥冥的世外桃源。在这空气清洁,没有污染,没有辐射,没有噪音;没有洗衣粉、化肥,没有水泥、钢筋,没有重金属、煤炭;没有遍地屎壳郎似的汽车,没有麻雀和鹰一样的飞机,没有鱼和海豚似的船只……在这碧水蓝天、四季常青的理想国度里,萤火虫重新开始了自己幸福而有秩序的新生活——一个适合萤火虫生存的新国度、新家园、新世界诞生了。

原来萤火虫家族的灭绝,源于地球人一场蝗虫泛滥时期大规模的农药喷洒。

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地球人戴着白口罩,头上裹着比大象鼻子还长的防毒面具,背着药筒,伸出一个长长的管子在喷洒一种雾状的据说名字叫“农药”的东西,在田野,在果园,在沟沟岔岔的地垄间。一场铺天盖地昏天黑地的“消灭蝗虫”的农药大战过后,萤火家族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无一幸免地像陨落的星斗似的纷纷坠落在大地上……从此一个威名显赫的萤火虫家族——黑暗里的“光明使者”从大地上消失了。

那些死去的萤火虫至今也不明白:“那样美丽的人世间,那样美丽的日月星辰、花香鸟语,那样友好善良自命 ‘以慈悲为怀的人类,为什么一发明出什么叫做‘电灯的玩意儿就连他们黑夜里的好伙伴——萤火虫也不要了。”据村民说,就在萤火虫被集体毒死的那天晚上,萤火虫的亡灵在天国的召唤下化成点点红色的光影,带着伤痛,带着和地球人的依依惜别之情,萤火虫含泪回首,最后一眼看了这个朝夕相处、生息繁衍过它的大地和家园,最后毅然决然飞离地面,纷纷扬扬连成一片,像一道静静的无声的河流,向西南的夜空方向飘移,飘移……迁移过程整整持续了一个通宵。那红色的光影所到之处,点亮了田野、河岸,点亮了整个村庄,点亮了黑漆漆的夜空。

萤火虫是怎样一步一步离开我们的?在寻找萤火虫的过程中,我的记忆回到四十多年前故乡那场声势浩大的“改河造田”运动——要把村子里那块沼泽地改为农田。抽水泵源源不断地抽水,眼看着水塘里活蹦乱跳的鱼虾、螃蟹、贝壳濒临死亡,我心里顿生一种怜悯,一种慈悲和不忍。“救救这些活泼可爱的生灵”,我从家里找来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在瓶底铺上一层细沙、石子,缚上一层水草、绿藻,一个优雅舒适、充满生机的人造池塘——“玻璃缸里的海洋”诞生了。我从水塘里捉回一些小鱼小虾、贝壳、螃蟹、泥鳅……以为从此这些小生灵就有了美好的家园。

可过了一夜,那银光闪亮的小鲫鱼、小鲤鱼就肚皮朝上,硬挺挺、直愣愣飘在水面。小鱼死了,小鱼的死给我童年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有那么充足的水源,有绿生生的水藻,还有那么多来自池塘的伙伴同在,那么漂亮的小鱼怎么就活活地死了。又过了一周,玻璃瓶里的草鱼也在淹淹一息地挣扎中翻起了肚皮,好端端的瓶里只留下螃蟹、贝壳、泥鳅和虾。我那慈祥和善的爷爷说:“你还是把他们放回河里去吧,河流才是鱼虾贝壳的家。”

养鱼养虾的经历,使我深深感受到生命的娇贵、脆弱和短暂。在一代先知庄子的世界里:“那只生性高洁尊贵的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炼食不食,非醴泉不饮……”,“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山林里最娇贵的鸟儿、池塘里最珍贵的鱼类往往像禀性高洁的天鹅,稍微一点污浊、一点红尘间的挫折虐待,就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香消玉陨郁郁而终,好好一场美丽的生命顷刻间灰飞烟灭,“一抔黄土掩风流”。萤火虫是一种娇贵的物种,它永远属于森林,属于高山湖泊、属于蓝天、白云、草地,它永远是喜欢干净一尘不染的大自然的孩子,它的存在是和农业社会、和人类的童年连在一起的。

随着人类城镇化的延伸,自然、生态、森林、水资源的渐渐消退,人类的城市化、工业化进程中,那铺天盖地的信息、网络和污染使多少动植物失去了昔日的家园。18岁那年离开家乡,到西北一座闹市去读书,在这远离森林、远离山村、远离田园景致的大都市,一旦置身在流光溢彩的霓虹灯的海洋里,我再也见不到故乡小山村那样明亮的星斗,那样清澈莹蓝、纯净透明的天空,那样皎洁明亮的月光。黑夜里最大的烦恼是睡不着觉,父亲给我买的那块双狮表,那镶嵌在表盘上的24颗点点星斗,看着看着就幻化成夏夜里满天飞舞的萤火虫,幻化成一个完美玲珑的银河,照亮了夜空。那一夜,在一块小小莹光表壳里,我看到了萤火虫的夜空,看到了心灵深处有一个深邃浩瀚、繁星密布的银河正向我迎面走来。

对萤火虫记忆最美好的一幕,是几年前一个盛夏晚上,我们几个小伙伴相邀到兑山参加“松林篝火”晚会。那一夜,天空万里幽蓝。上山的路上,透过枝条交映摇曳的树木丛林间,头顶的星星出奇地大,也出奇的明亮。那一夜,我们在松林里一边喝着凉森森的啤酒,弹奏着吉它唱着《森林小夜曲》,编织着五彩缤纷的青春梦想;一边悉心观赏着黑漆漆松林里一群群萤火虫穿梭在松林间。萤光过往处,我看见了山梁上白头翁的星星白发,看到了蒲公英飘飞的翅膀。“夏夜——松林——萤火虫”辉映重叠的意象唤醒了我对大自然的田园情结,唤醒了我对夏天的记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记得童年时,夏天的晚上最喜欢坐在葡萄架下,一边看着银河的满天繁星,一边追赶萤光点点四处飞舞的萤火虫,要不就是用麦秸秆编一个蚂蚱笼子,和村里小伙伴捉几只蚂蚱,再逮一群萤火虫放在笼子里。黑夜里,一边观赏萤火虫在蚂蚱笼的银河里星斗般飘移飞翔,一边听着蚂蚱悦耳的鸣叫声,就成了我盛夏黑夜里最有趣、最惬意的游戏。

那个自命为“地球的主人,天地之灵长”,坚信人的意志可以扭转乾坤,能参透大自然奥妙玄机。能运用声光电磁技术、分子技术、生物工程和信息仿真技术、克隆技术制作出各式各样的花草、鱼虫、鸟兽,能制作出惟妙惟肖的仿真机器人、原始兽……但却不能赋予它们喜怒哀乐,无法给予它们激情、梦想和创造。能做出一只电子蚂蚁、仿真蝴蝶、人造麻雀,但却不能赋予它生命的温度、弹性与生机,不能唤醒它的灵性与神性的光芒。难怪现代量子科学家在感叹:“即使穷尽人类的全部智慧,也制作不出一只鲜活而有灵性的蚂蚁。在神秘的大自然面前,人类永远是一个懵懂幼稚的孩子”。

“萤火虫不见了”。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随着生物生存系统的破坏,那些曾经的花香鸟语、莺歌燕舞,那曾经活跃在地球上的植物、动物,渐渐离开我们。如果有一天,春天看不到屋檐下归来的燕子,看不到和平鸽在蓝天飞过,看不到大地上的绿叶鲜花;夏天看不到萤火虫提着灯笼在夜空里飞舞,听不到稻田里的蛙鸣;秋天里听不到蛐蛐的叫声,看不到云霞一样的满山红叶,看不到春花之后硕果累累的秋实,看不到瑟瑟秋风里大雁南飞的壮景;冬天里没有雪豹,大黑熊的身影,听不到啄木鸟那空洞而干涩的啄木声……想想曾经丰富多彩、繁华都丽、热气腾腾、蓬勃不息的地球,一旦失去了这些好朋友、好伙伴,人类该多寂寞、多孤独、多么的荒凉啊。

(作者单位:陕西省洛南县职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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