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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人文教育的忧思

2014-05-26谢有顺

文学教育 2014年2期
关键词:人文大学人才

谢有顺,著名文学教育家,本刊顾问。1972年8月生于福建省长汀县。先后在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和复旦大学中文系就读本科和文学博士。现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广东省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小说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曾在《文学评论》、《文艺争鸣》、《当代作家评论》等刊发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论文两百余篇,两百多万字,数十篇论文被《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人大复印资料》等刊全文转载。著有《我们内心的冲突》、《活在真实中》、《话语的德性》、《身体修辞》、《先锋就是自由》、《此时的事物》、《从俗世中来,到灵魂里去》等著作十种。主编有《中国当代作家评传》、《优雅的汉语》等丛书多套。曾获第二届“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等奖项。主要从事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和当代文学批评研究。

一.中国一直是重教育的大国

在中国的历史上,教育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比较完备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思想,包括有着楷模意义的教育实践,其实早在两三千年前的周公、孔子那里,就已经出现。直至今日,中国也还是世界各国中最重教育的国家之一,尽管当下的一些教育体制已经扭曲,但在国人心中,教育仍然是每个家庭中的头等大事。钱穆说,“中国教育,实亦可谓是一种宗教事业。”这并不是夸大之词。因为在中国的文化体系中,并没有创立起一个有全民影响力的宗教,直到魏晋南北朝后,才有佛教从印度传入,而在世俗生活中,扮演教化人心之职责的,就是教育。特别是儒家,一直在教人如何做人,如何具有人之为人的品格、精神,这种以人文教之的传统,贯穿着一种人品观——所谓君子和小人,雅人和俗人,都是事关人品,也事关一个人的人生意义。由是观之,我们就会发现,中国的教育,确实具有一种宗教精神,它也传道,但不以来世或天国为旨归,而是希望在人世中实现理想,并以认识人生大道为最高目的。从人道知天道,从人文知自然,不偏重于一己之私,也不过度张扬某种专门之学,中国的传统教育,更多的是在培养全人、通人,使一个人有通才,具通识,并由此成大业、成大器,至终成为“大人”。

所以,中国以前的教育,并不重视学校和课程,而是重视老师是谁。所谓“经师易遇,人师难遭”,就是这个意思。何以在中国古代,除了官学之外,私人讲学、私人书院也极为盛行?就在于大家看重教师的学问和教师的为人,重身教、行教。像孔子,虽然到处讲学授徒,其实他并没有一所固定的学校,唐人钱起作诗说,“更怜弟子宜春服,花里寻师到杏坛”,我想,“杏坛”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吧,但这并不妨碍孔子施教;王阳明以各处的衙门为自己讲学的场所,也不影响他传道授业。只要有名师,就会应者云集,至于教育的形式,倒在其次了。所以,孔子死后,没有人在孔子讲学的地方修一所学校继续授课;朱熹死后,也没有人在武夷山或建阳兴办学校继续他的教育事业。名师一去,由他而起的教育事业也随之而去,可见,中国人重师道过于重知识,师道存,则教育存,这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教育思想的精华。

其实,即便到了现代,这种思想也还是被大家所推崇的。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期间,聘请各种学派的人在北大授课,兼容并包,因为在他认为,“思想自由之通则,则大学之所以为大也”;梅贻琦任清华大学校长期间,也对大学下过一个著名定义:“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乃有大师之谓也。”以思想的自由、以大师作为大学的灵魂,表明大学应以人为中心,而不是盲目地比硬件,比环境,或者比学术文章的数量。梅贻琦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做了十年清华大学校长了,他是学物理的,留学美国,刚开始就职时,没有经验,所以他一直未能对大学作出一个恰当的定位,直到一九四一年,才有了上面这个经典的定义。确实,中国人尊重师道这一点,和西方人是有很大不同的。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的学生,但他的名言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和他不同的是,孟子则说,“乃我所愿,则学孔子。”一个重老师所传授的知识、真理,一个重以老师为楷模,传承其精神和人格。故《论语》既是孔子之学,也见孔子之为人。后来中国的教育越来越偏重于让学生学知识,学技能,局限于书本字面,轻师教、身教,同时为人师者,也失去了榜样的作用,甚至干出许多斯文扫地的事来,教育的面貌才开始呈现出一片乱象。

这个乱象,大家都有所目睹,也有所耳闻了。当然造成这一乱象的原因,并不能全由教师来承担,事实上,体制的问题,历史积弊的问题,社会风习的问题,以及整个国家的价值迷茫的问题,等等,都在混乱大学的方向。关于这些乱象,大学内部有很多争论,媒体上也有许多报道,一会说哪个大学生抢银行了,一会说哪个女学生被老师潜规则了,一会是申博点的黑幕,一会是大学校长抄袭,置身这些新闻当中,我越来越感到,现在的大学教育体制存在着致命的不足,大学教师这样的职业,也无什么光荣可言,而更像是失败主义者的象征。教师无力改变社会,甚至也无力改变一个学生的精神面貌。我们周而复始地在课堂上传授知识,但我们对学生如何在精神上成人,如何建立起自己的内心世界,其实漠不关心,也无从关心。教与学的割裂,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距离,过度行政化对教育活力的伤害,机械的量化管理方式对学术差异的抹杀等等——这些年来,暴露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但应对的办法却很有限。但凡对中国大学教育的前景怀有责任感的,我想,都会对教育的现状有一种焦虑和痛苦,甚至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二.人文教育是一种基本教育

变革的诉求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来了。尤其是近年来,关于大学教育的变革,呼声最高的,就是我今天要讲的人文教育,或者叫通识教育、通才教育,在英语世界,也叫自由教育。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大学不仅是学习专业知识的地方,而更应是培养人格、塑造精神、贯彻理想的地方。除了术业有专攻,学生也还需要接受人之为人的基本教育,以克服过度专业化所带来的精神缺失。因此,人文教育并非是什么艰深的教育内容,也非只针对文科的学生而言的,恰恰相反,它是对大学生所进行的共同教育、素质教育,是要普及一种基本的、常识性的经典阅读和文化情怀。

如果一所大学,只重视科学、技术和专业知识的学习,而遗忘了人文精神,用梁思成先生的话说,这就是“半个人的世界”。中国古人说,“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文是关乎事物、世界之变化的学问,人文则是精神的学问、生命的学问。只懂天文,不知人文,就不是“全人”,只是半个人而已,而真正的教育,应该是全人教育。人文教育、通识教育的提出,就是要把人塑造成全人、大人,而不是残缺的人。这种教育理念,以前大家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实践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现在的大学,系与系之间的隔膜,学科与学科之间的不相往来,非常严重。不说文科、理科之间,就是文、史、哲这种血缘亲密的学科,也少有联系。好像学历史的人,就无须知道尼采;学哲学的人,也不必知道白话文运动。我们中文系的一些学生,根本不知道“虚一而静”是什么意思;而一些历史系的学生,也不知“此在”是指什么。专业越分越细,知识越来越偏僻,大家都只知道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人所研究的,或者人类共同的那些精神准则、核心价值,对很多人来说,日益陌生。这令我想起一九二五年清华大学设国学研究院之时,对于聘任导师所提出的要求,首先就是要求这个导师“通晓中国文化之全体”,而且还要求他对外国文化有相当的了解。确实,后来受聘清华大学的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这四大导师,都是通才、大师,所以,国学研究院只办了四年,却培养出了一大批文史方面的人才,这不能不说和这几位导师的通才、通识有关。

事实上,那时的名师,可谓多是以通识为本、专识为末的,像朱光潜,既讲授文艺心理学,也讲授雪莱、济慈等人的诗歌;像冯至,既讲授《浮士德》,也研究杜甫;像汤用彤,更是我所钦佩的大学者,既讲授魏晋玄学,也讲印度哲学和英国哲学,很多的课,他甚至都用英文讲;而章太炎、刘师培这些人,更是无所不通;即便像弘一法师,出家前,也是音乐、绘画、篆刻、书法、戏剧,无一不精的。现在的境况,就大不如前了,不仅不太有这样的通才,现在的教育制度也不鼓励、起用这样的通才,即便同一个文学学科,古典文学和现当代文学之间,也是壁垒分明的,能够打通二者间联系的人,几乎没有。知识之间的界限、学科之间的界限,无比森严,导致专家无数,但真正通达之人,少之又少。所以,现在的专家,也越来越不受尊重了,因为就他们的那点知识,以及那种狭窄的视野,确实是让人尊敬不起来。

强调人文教育、通识教育,就是为了强调人与人之间,在专业的不同之外,还有共同的东西,这些共同的东西,就是文明史中的经典和人类精神中那些永恒不变的价值。尤其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变化几乎是一切人所信仰的价值,人文教育是要提醒大学生,这个世界还有不变的东西,还有常温常新的价值——对每一个本科学生进行这种核心教育,能帮助他们在精神上建立起健全的视野,并由此接通一个人和过往文明之间的血脉。它对人类精神谱系的重建,对僵化的知识灌输的拒斥,以及把受教育者看作是一个活泼的生命体的思想,是要还原教育以人为本的面貌。这些年,我们中山大学就进行了通识教育的改革,为新生开设新的“通识教育共同核心课”,分中国文明、全球视野、科技·经济·社会、人文基础与经典阅读四大类,学生须在每大类里必修四个学分,本科前两年完成十六个学分。其中,经典阅读将是中大通识课程的重点。此外,中大还同时设立博雅学院,首批三十位新生将不属于任何院系,而是通过四年不分学科的完整的博雅教育,修读古汉语、古希腊语、拉丁语、英语、中国文明、西方文明等课程,培养他们向学问家的方向发展。中大通识课程改革的设计者是甘阳教授,他多年来热心于通识教育的推广和改革,由他总策划的中大通识教育改革,是一个有益的尝试,值得期许。

事实上,关于我国大学生的素质教育、人文教育的重要性,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提出来了,现在很多大学都有这方面的共识,也在大学人文教育方面,作了很多探索,但效果一般。一方面,课程的设置可能还有待完善,更重要的方面,可能还是缺乏能将这些课程上好的老师。没有好的老师,学生的上课热情就会大打折扣,一些概论性的、通史性的课程,最终又是落到混学分的境地之中。这样的状况是让人忧心的。

三.大学的兴起关乎大国的兴起

大学是培育人才的地方,它所培育出来的人才,其精神强度如何,知识的创新能力如何,将直接影响一个国家的命运。据香港科技大学丁学良教授的研究,大学的兴衰,将直接关乎一个国家的兴衰。所谓大国,必须要有好的大学,没有一流的大学,大国梦是难以实现的。以历史上的情形看,哪里有一流的大学兴起,这些大学所在的国家就有可能成为一流的国家。西方的大学,最早是出现在意大利半岛上,大概是在公元一一OO年左右,大学一出现,意大利很快就出现了文艺复兴——它甚至引领了整个西方的精神复兴。另外,最早的资本主义经济也在意大利率先兴起。十三、十四世纪之后,英国也兴起了大学,特别是有了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之后,英国开始工业革命,政治、军事和经济上都开始引领世界。十九世纪之后,研究型大学开始在德国兴起,德国成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领先国家,在很长的时间里,德国都保持着全世界最好的经济增长率,这有点像现在的中国。后来,这些办学理念传到了美国,美国出现了哈佛大学、耶鲁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大学之后,国力和经济都迅猛发展,到现在,美国都还是全世界最大的经济中心,也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大学的兴起带来大国的兴起,这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我们不能轻忽。大家都知道,中国的大学起源于京师大学堂,它是北京大学的前身,而北京大学的创办,是中国进入现代社会的一个标志,它本身就是维新变法的产物,正如日本著名的东京大学的兴办,也是明治维新的产物一样。可见,大学的兴起,也改变了我们这些亚洲国家的面貌。

中国正在高速发展的途中,要想在国力和影响力上有根本的提升,光卖中国制造的物质产品到世界各地去,是远远不够的,物质中国的形象,甚至会抑制别国人对中国的想象——他们会以为中国只会生产物质,而没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因此,我们需要建设更多世界一流的大学,才能把中国的强国梦变得更具内涵。在电影《天下无贼》中,葛优说了一句有名的话,“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可是近年来,我们国家的人才环境和人才战略是有隐忧的。据中国社科院在《二OO七年全球政治与安全》一书中说,中国流失的顶尖人才数量在世界上居于首位。据《人才战争》作者王辉耀透露,“去年的数据显示,归国留学人员只有三十九万,滞留在海外的留学生已经超过百万,无论数量还是比例都是世界罕见。”甚至还有人说,回来的都是没什么大才的,真正有大才的人都留在外面了,真实情况未必如此,但这话也说出了一些严峻的事实。而据美国国安部前段公布的二OO八年移民报告显示,仅二OO八年加入美国国籍的中国大陆移民就有四万,另外还有八万人获得美国绿卡。我想,这些数字中,很多也都是优秀人才,他们留在海外发展,虽然是个人选择,但终归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现在,全世界都有共识,国家之间的较量,关键是人才的较量,有了人才,你才有创新的能力,才有领先于人的可能性。《经济学人》前几年发表过一篇文章说,二十世纪打了两次世界大战,二十一世纪打的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场战争的特点是争夺大脑,它的胜败,将直接决定许多国家的前途。因此,你把这场在全球吸引人才的战争,称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为过。人才争夺战目前打得最好的是美国,全世界大量顶尖的人才流向那里,西欧现在也开始想办法吸引人才,一些中东国家更是发挥他们有钱的优势,开始从美国、香港挖人才,而韩国、日本、台湾、香港等国家和地区,都出台了很多政策,以吸引人才、留住人才。中国近年也重视人才的引进,只是,中国的教育体制、行政体制,太束缚那些人才的自由发展,而难以有强的人才竞争力。尤其是关于人才的观念,中国普遍重金融、科技人员,对人文学者、艺术家和企业家,引进的力度却不大。而人才的较量、争夺大脑的战争,最主要的,就是大学之间的较量。

谁都不否认,这些年来,中国大学的扩展速度是惊人的,中国的大学每年都扩招很多学生,中国现在培养的博士生,甚至已经超过了美国的规模。中国的校舍建设、学科建设,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但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真正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还是教育的质量,以及教育所培养出来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人才教育不同于知识教育。知识教育更多侧重于让学生掌握一种技能,而人才教育呢,是指要培养既有技能、又有精神感召力和理想人格的人,也就是健全发展的人。现在看来,这样的人才,我们还很缺。很多大学生毕业之后,有做事的能力,却未必有做人的魅力,有技能,但缺少价值信念,满足不了社会对一个大学生本该有的精神期待。人文教育和通识教育的提出,其实就是为了丰富大学生的精神层面,使之尽快精神成人,并能以自己的价值坚守来影响社会。面对大学生普遍的精神贫乏,这种人文教育的重要意义就越发显得紧迫起来。

为了更好地认清人文教育的重要性,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现代大学形成的历史,以及大学理念的沿革和变化。

我刚才说了,现代意义上的大学起源于西方的中世纪。很多人都以为欧洲的中世纪是黑暗的,其实,在那样的暗夜里,大学就是明灯,这样的明灯,曾经照亮过很多人的心灵。公元一一OO年左右,大学先在意大利兴起,而后传播到法国、英国,之后再到德国和俄罗斯,后来又到了美国。从大学兴起到工业革命的初期,这个阶段的大学教育,其根本理念就是教化人,要把人培养成有教养的、有文明规范的绅士。到了工业革命的火热时期,在德国,以柏林大学的洪堡为代表的一批人,认为大学不仅是一个教育机构,它更应是研究中心;大学不仅要教化人,它还要创造新的知识。这比起之前的大学理念来,就有了一个扩充。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就是洪堡的信徒,所以,他把好的大学应该是研究型大学这一理念带到了中国,并付诸实践,为中国的大学教育奠定了基本的方向。进入二十世纪之后,美国开始处于强势,以美国为中心,出现了对大学新的理解,一些美国的教育家认为,大学不仅是教育的机构、知识创新的场所,它还应是服务社会的机构,于是,很多大学就开始创办工商管理学院、建筑学院、行政学院、医学院等等。从教育机构到研究中心,从研究中心再到服务社会,这三个阶段,可以说涵括了现代大学理念的演变过程:把大学视为教育机构的阶段,其实就相当于大学的博雅学院,本科教育,专注于教化人、塑造人;把大学视为研究机构的阶段,就有了研究生院,有了许多硕士生、博士生;把大学理解为也应服务社会的阶段,就产生了许多专业学院,专业细分的大学时代来临了。

事实上,大学理念的这个变化,并不是后者否认前者,相反,好的大学,总是强调这三者的统一,而不是顾此失彼。既要教化人,也要做研究,更需要服务于社会,三者不可偏废。《礼记·大学》里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也包含着这些意思。蔡元培当了北大校长之后,除了他所熟悉的德国和法国的教育状况,他还考察了英国、美国、日本的教育,那是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他在考察之后认为,理想的教育应该包括四点:第一是中国孔墨的精神,孔子、墨子的教育既重视专门教育,也重视陶冶德性,同时还兼顾社会教育,宣扬的是一种仁爱精神;第二是英国的绅士教育,即人格养成之教育;第三是德国和法国的专深教育,培养研究的能力;第四是美国式的服务社会的教育。现在看来,蔡元培的观点,就是一种全面教育的观点,既吸纳了欧美之长,也没有忘记中国自身的教育思想,他提倡美育,提倡“文理融通”,打通科学和人文的界限,以培育“完全之人格”,主张美育和智育并重,并说,“常常看见专治科学,不兼涉美术的人难免有萧瑟无聊的状态”——这些见地和主张,至今依旧有借鉴意义。因此,你必须承认,民国时期的大学教育,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大为代表的大学教育,是贯彻着很深厚的人文精神的,尤其是西南联大的教育精神,特别让人感慨。我到过云南蒙自——西南联大的旧址,也看过闻一多、钱穆等人写的信件和回忆文章,记述了在那么艰苦的战争岁月,即便是住漏雨的简陋校舍,吃带沙的米饭和发臭的肉,当时一大批的大教授依然怀着教育的激情和培养人才的热忱,就在于他们身上,还有信念和理想,才成就了中国教育史上的这段佳话。

民国时期的大学,当然也培养社会急需的人才,蔡元培先生也承认,培养专业人才是“目前的急务”。这令我想起当时有一个叫古诺德的,也就是那位认为中国适合推行帝制,受到袁世凯激赏而遭到梁启超痛斥的外国人。他在《解析中国》一书中说:“不论中国人或外国人,凡是关心中国兴衰成败的,都认为中国的弱点在於缺乏艺的能力与艺的职业。……中国轻视艺由来已久。因此那些从事物质生产的艺士往往放弃它们本来的艺而改作文人,或者坚决让他们的子弟弃艺从文(工匠的子弟,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轻艺重文的结果,就是很多人都拥挤到一条官道上,“头衔既荣耀,俸禄又丰厚”,这个观察是符合中国那时的实情的,古诺德疾呼:“我要斗胆进言相告说,文士所擅长的是妙语,艺士所擅长的是实力。我还敢进言相告说:中国的国力已经穷尽,目前缺乏的是艺、是工作、生产的能力。”“要增进实力,就必须鼓励艺士,而尤其必须先破除最陈旧最腐朽的观念,即文贵艺贱四个字。”确实,一个文人多的、专业技术人才少的社会,必然流于言辞争辩,而少实业生产,国家就会走向贫弱。因此,那个时候抨击“重文轻艺”是有其进步意义的。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行,艺和文的地位似乎开始颠倒过来了,学艺的人位居要职,而习文者日渐稀少,文史哲成了冷门专业,工程师、专业技术人才遍地都是,可“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语)?也不尽然。可见,重艺轻文也不会是社会的福音。蔡元培的伟大,就在于他既看到“目前的急务”,需大力培养专业人才,但他也没忘记,教育乃“养成人格之事业也”,“国民人格的完善与否,则事关国家的隆盛”。所以,他反对机械的教育:“使仅为灌输知识、练习技能之作用,而不贯之以理想,则是机械之教育,非所以施于人类也。”为何战争年代条件那么艰苦,可中国培养的人才还是层出不穷?这“理想”二字至为重要。支撑那时的教育事业的,若没有一种高迈的精神、一种人文情怀,是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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