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变与艺术(一)
2014-05-23刘波
刘波
中国历史,每每在两个大一统政权之间,会有一段时期的纷纭离乱。秦统一之后,短暂的纷乱,即有汉朝继起,休养生息之后是长时间的发展和建设。然后有三国、魏晋南北朝之变。今天看秦始皇时期的石刻文字,包括《泰山刻石》《峄山刻石》《琅琊台刻石》等名篇,虽然历经岁月剥蚀,字迹涣漫不可辨识。但当时实在都是标准书体,看宋代翻刻的《峄山刻石》,用今天的话讲,就是美术字。原来六国各有各的文字,其中以齐国文字最为另类,最难辨识。统一六国之后,丞相李斯亲笔书写勒石传世,彰显了秦威加海内的自负。
汉代文学上是大赋,洋洋洒洒不可遏止,收不尽天下奇珍,说不完眼前风致。汉瓦文“汉并天下”、“海内皆臣”、“永奉无疆”、“与华无极”等佐证了这种雄心。从汉隶张扬飞动的波磔也可以触摸到那种气魄和力度。大一统政权的文艺,处处彰显着标准、规范和规模。到了唐代,书法上就更是一招一式讲究到了极致,楷书规范由此建立并推行,后世少有发挥余地。
魏晋是一个历史顿挫,汉末的中央政权逐渐被分割消耗,三国归晋,司马氏把持朝政,名士少有全者,政治阴云逼迫士人或者归隐,或者装傻,或者服药,压抑的精神寻求疏导的出路,现实中一片凄风苦雨,遂在文学艺术中有了广阔空间。魏晋所谓文艺的“自觉”其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看一看王羲之《兰亭序》中“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那是当时流行的口吻。
五代十国,何等纷扰烦乱的世变,荒诞不经的政治和弱肉强食的逻辑裹挟着人心,片刻的安宁是太奢侈的要求。南唐中主、后主在长短句中找到了自己的心灵寄托。但后主的伟大,是身经亡国之痛尚能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王国维所看重的也正是这一点。比起寻常人,比起一般的亡国君,后主多了一份精神的担荷和化生。
整个元代,对于汉族大文人而言,就是一个世变。赵孟頫因为做了元朝的官,被后人一贬再贬,明末傅山对于赵字更是深恶痛绝。其实,赵的书画是当之无愧的元代第一。书法也是越过宋代直追唐人。所谓楷书四大家——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赵是唯一的元人。赵代表了正统、正脉,他的姿态也更接近正常人。
而其他的几位高士特别是黄公望、倪云林,那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黄公望精勤修道,躲进富春山根本不出来,用他那淡墨线条,描画着心中的山林,其实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富春山居》和真实的山景没什么关系,它也不必有什么关系,他就是黄公望的一种心迹,一种情绪,一种姿态。倪云林永远只画那几棵枯树,还有远近几笔折带皴下枯瘦清癯的石头,或者在树下添上一个茅亭。这种画根本不需要人评赏,甚至不需要人看到,它不过是高士自遣的一个媒介,自娱的一种手段,自得的一方天地。后人临仿不到,不是笔墨不到,主要是心性、境界、胸次不到。根本脱离了当时创作这些作品的时代大背景,没有了那种超然的不苟合取容的姿态,单从招式中寻绎,执象以求咫尺千里,是找不到“人”的。
责任编辑 张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