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一方瓷盆

郑倩倩

我是一盆芦荟，自我有意识起，就被束缚在这方窄窄的瓷盆里，摆放在架子上，看着形形色色的顾客往来，从来没有一个顾客注意到小小的我。看着其他小伙伴被一一带离这家花店，我不禁生发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这天，我的主人准备把我下架，移到阴暗的角落。

“老板，这盆芦荟多少钱？”恰巧一位女孩儿进门，一眼看中了我。那女孩儿穿着浅灰色长裙，一阵风吹来，微微掀起她的裙边，白皙的小腿露出来。

女孩儿付完钱，伸手接过我，我的根系感受到一股暖流。刚出店门，刺眼的阳光打在我身上，我头一次见到如此炙热的光线。外面的世界果然比小花店精彩许多——大树兄弟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花草姐妹优雅地伸展身姿，活得精神又潇洒……这一路上，有许多东西是我在花店里没见过的。到了女孩儿家，她把我放在阳台上的阴凉处，温度适中——从今天起，我有一位新主人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她是一个细心的女孩儿：我几时该晒太阳，几时需浇水，几时得松土……她做得没有丝毫差错。

女孩儿心里有个小秘密，是她把我捧在手心里时告诉我的：“我想变成一株植物，看大自然的喜怒哀乐，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小鸟做朋友……没有学习上的烦恼，也不会因为爸妈争吵不休而感到无助，可以单纯地享受快乐！”

她说完便低下了头，眉头紧锁，仿佛怎么也舒展不开。

我多么希望她能面露笑容，这样才不会辜负温暖的阳光。可她总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仿佛空气里都充斥着令她窒息的不快。

“如果我是你该多好啊！”女孩儿的语气中充满忧伤。

成为我真的有那么好吗？我看着她，想不出答案。

女孩儿喜欢让我陪她一起晒月光浴。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我的叶片上，泛起一层绿绿的油光。我一低头，看见花草们也在欣赏月光，他们聊得可真开心。

“嘿，兄弟姐妹们！你们在聊什么呢？”我清清嗓子，提高了分贝。

“树伯伯家的鸟蛋破壳啦！”

“花小妹今天换了一身新衣服！”

“蝴蝶一家要来这儿举行舞会！”

……

花草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我听得出了神，我还没见过刚破壳的雏鸟呢！此时，月光微微泛黄，给万物蒙上了一层薄纱。

“芦荟妹妹，你也下来吧！”青草高喊着。

“不了，我在这儿挺好的。”窄窄的瓷盆让我动弹不得，我无奈地回应道。

夜深了，女孩儿还没睡下。今天她告诉我，她爸妈又吵架了，丢下她一个人，她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她的身影那么落寞。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并且也感受到一阵悲凉——我的爸妈是谁？他们又在哪儿？原来我也孤零零的，没有亲人陪伴。

“如果我是你该多好。”女孩儿临睡前对我说。

成为我真的有那么好吗？我无法告诉她我的想法，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挣脱这方窄窄瓷盆的念头在今晚酝酿到极致。

清晨，女孩儿早早地起床，收拾东西，依旧愁容满面。暖暖的阳光怎么也照不进她的心里。

“嘿！鸟兄弟，来帮我一把！”我冲刚飞过窗前的鸟儿大声喊道，“我想下去和花草们生活在一起，呆在这里实在太难受。你能将我推下去吗？”

“这可不行！如果没好好地扎根在泥土里，你会枯萎的！”鸟儿拒绝了我，扇动着翅膀飞向了远处的树林。接下来，每飞过一只鸟儿，我都大声喊话，可没有一只愿意帮我。

我望着天空，像鸟儿渴望飞翔一般，渴望大自然的泥土。

“爸妈吵得好凶，妈妈要带我离开这里。”女孩儿收拾好东西之后，给我浇水，另一只手抚摸着我，动作轻得像一阵风，“妈妈说只许带衣服，我不能带你一起走了，对不起……”那天，女孩儿离开了这里，丢下了我。

那天之后，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一天天曝晒让我渐渐失去光泽。瓷盆里原本厚重的泥土因水分蒸发，变得松散。随便吹来一阵风，便让我摇摇欲坠。我感到恐惧，又期盼有一场大风能将我吹落，让孤独的我融入本该赖以生长的大自然。

今天很不寻常，阴霾聚拢在上空，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天色迅速暗下来，寒冷一点点儿向我袭来。豆大的雨点从空中落下，“啪嗒啪嗒”重重地打在我身上。

“雨啊，你轻点儿！“我忍着痛呼喊。

狂风呼啸而过，淹没了我的声音，雨滴毫不留情地拍打我的身体。

“啊！”我大叫一声，没了知觉。等我再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都挂着水珠。阳光暖暖的，透过薄薄的水雾散发七色光芒，明亮而不刺眼。

原来我被大风吹落了，那方窄窄的瓷盆也碎成了片。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根扎入大地。瓷片割破了我的身体，凝露般的血液流出。我并不为此感到心痛，这是我重生的证明。

这天，阳光大好。

指导老师：黄 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