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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的凶猛和温柔

2014-05-15沈熹微

中国周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一篮大段昆明

沈熹微

四月,是昆明最好的季节。

雨季未至,先遣了一两场雨作为使者,牵绊住呼啸野蛮的狂风,早间空气尤有从远处雪山弥漫而来的清甜凛冽。白日骄阳灿烂,但不灼烈,沧桑的泡桐树繁密了枝头,将城市掩映在一片葱郁的绿色里。人们换上夏装,像音符一样在树荫和阳光间行走跳跃,城市呈现出一种迷迷蒙蒙的质感,喧嚣又寂静。

接连几年四月我都在医院度过,状况不好的时候,只能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一角天空发呆。我看到它的颜色慢慢从墨蓝,过渡成薄荷糖一样的浅蓝,似乎心中焦灼也被缓缓抚平了一些。情形再好一点,我会下楼,到院子里看看植物,云南光照慷慨,草木竭力生发,稍不留心,它们就长了一天一地。

也是在云南的这几年,才真正知道何谓时光缓慢。幽居侍病的日子,简单宁静,最平常的风景就是眼前世界发生一点点渐变。我曾经用整个冬天的时间去等待一朵茶花的开放,仿佛无有尽头,直到意兴阑珊了,它忽然于某个清晨开出来,碗口那么大,红艳艳的,安静羞怯地对着墙壁方向,我见了很欢喜,禁不住看了又看。这是生活里的小喜悦。

另一些快乐的事情,譬如路遇驮了货物的马儿和驴,它们埋着头,老老实实地蹭蹄壳上的泥巴,脖颈挂了生锈的铃铛,主人一拉,当啷当啷响开。譬如逛菜市,野生菌上市的季节,琳琅满目地铺陈,一篮一篮问价。雨水少那年,牛肝菌要800一公斤,逢着气候适宜,新鲜松露也差不多这个价儿。

在云南呆久了,从前不识的野菜现在成了熟脸,葵瓜尖、酸芭菜、小荨麻、野三七……四月里物种丰富,大伙儿齐齐整整地在篮子里排排卧好,浑身裹着剔透的水珠,一抖便扑簌簌落下来,声响欢快。刚来那阵,我很着迷于苦菜,学名苦苣,是云南人居家常见的东西,看着不起眼,碎碎切了用猪油炒在饭里,说不出有多清香。

云南人吃菌,吃野菜,吃虫,还吃花。花瓣做成馅儿填进酥饼,是来此地的人都要带走的手信。鲜花饼分很多种,有玫瑰火腿、玫瑰松子等等,好像没有听说过谁不喜欢。茉莉花可以清炒,也可以炒鸡蛋,但多是馆子里常吃,家中不常见。初时觉得很有趣,要上一碟清炒,小小的花苞过油之后好看得跟珠玉似的,将满桌世俗荤素都衬得风雅几分。此外还有炒玉兰花饼、韭菜肉末炒白云花。春日里来一份应季的凉拌柳絮,吃的不止是那个味,更是时地相宜的情趣。

来昆明几年之后,我两颊晒出红晕,讲话时习惯在末尾加个“嘎”字,开始喜欢多加薄荷叶和腌酸菜的小锅米线,烤饵块时固执地要半咸半甜。分时令守习俗去看越冬的海鸥和公园各种花开,也习惯眯着眼睛对着天空将时间大段大段毫不吝啬地打发过去。我像个地地道道的昆明人,优哉游哉地受用这四月天的和煦温柔。

当然了,我也爱大风起兮的春天和说变就变的雨季。昆明大多数时候是凶猛的,裹挟着一股从林莽间窜出的野性,它的蓝天白云有着会咬人的气势,它的破败和脏乱亦如动物般散漫自得,因着这异常原始的物性,眼前辰光尤为缱绻。

前日出院回家,行经老机场附近,车子甫一钻出弯道,我哇地轻呼出声,公路中间的隔离带上去岁新植的三角梅不知何时悄然壮大,轰轰烈烈开了一路的紫红,锐利地袭击着眼球。在昆明,这种高饱和度色调的“惊吓”是平常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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