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对联疑案与“陆哀”其人

甄光俊

民国初年深得袁世凯宠信的保皇党骨干郑汝成，在上海任镇守使、海军上将期间，于1915年11月被革命党人刺杀毙命。沉溺在皇帝梦中的袁世凯得悉他的“东南柱石”毁灭，暴跳如雷，下令在北京为郑汝成设祭，并在手令中追封他为“一等世袭彰威侯”。袁世凯亲笔写挽联：“出师竟丧岑彭，衔悲千古；愿天再生吉甫，佐治四方。”他身为民国总统，公然行使皇帝权力为部下“封侯”；岑彭是汉光武帝的大将，吉甫是周宣王的重臣，再加以“佐治”字样，俨然君王口气，袁世凯一心当皇帝的勃勃野心昭然若揭。

袁世凯倒行逆施，激起各地知识界对其愤恨。有署名“陆哀”的人，在天津的《益世报》刊出一副与袁世凯针锋相对的对联，上联是：时无光武，安有岑彭！其曹孟德之典韦乎？刺客亦英雄，舍命前来盗画戟； 下联是：君非周宣，何生吉甫？直赵匡胤之郑恩耳！孤王休痛苦，杀身宁异斩黄袍。对联正色直言中国已非君权社会，用嘻笑怒骂讽刺袁世凯的曹瞒野心，并预言其有过于“斩黄袍”的结局。联语里还言人所不敢言，为行刺者大声叫好。用对联回击挽联，给袁世凯以无情揭露和痛斥。

袁世凯为报纸刊登这副对联很恼怒，派人追查执笔人。但天津的《益世报》设在租界，袁世凯和保皇党鞭长莫及奈何不得。

对联作者署名“陆哀”，多数读者以为是使用了化名。时有罗瘿公者，其人清末时为部曹，民初先后供职总统府、内阁。后来，袁世凯称帝迹象公开，罗瘿公不甘与其同流，辞官而去，避身于诗酒文坛，埋头于戏曲编剧，以在野之身辅佐程砚秋成名成家。对联中典故俱出自京剧剧目，上联含《战宛城》，下联含《斩黄袍》，若非熟谙戏曲者很难用得这般恰到好处。所以人们猜测此对联是罗瘿公化名的愤世之作，一时间在天津传得沸沸扬扬。直到几十年以后，有人在报上撰文回忆民初往事，对这桩楹联疑案仍持此说。

然而，制造这桩“对联疑案”者“陆哀”，并非罗瘿公的化名。清末民初北京确有姓陆名哀字慎斋者，其人原籍浙江萧山，世居北京，乃父陆钟琦，光绪年间进士，曾任山西巡抚。陆哀之所以名“哀”，是鉴于当时国势衰微，列强侵凌，有哀痛时艰之意。民国成立，陆哀虽然以字行，但所写愤世文章，笔名多用“陆哀”。陆慎斋是民国初年报界著名记者，与邵飘萍、林白水为至交。宣统元年，他在北京前门外樱桃斜街创办《群强报》，自任总主笔，鼓吹革命，爱国图强。1911年后，《群强报》在北京成为著名的日报之一。戈公振在《中国报学史》中所举当时北京著名报纸50种，《群强报》名列其中。陆哀敢于在天津《益世报》发表反袁文章，可见其爱国之情。至于对联中的典故源自京剧，是因他一生爱好京剧、熟谙戏曲之故。

陆慎斋之子名陆泽，继父业任《群强报》社长，此报至卢沟桥事变后停办。

（作者为天津市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天津市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