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的高等顾问钱芥尘

徐国昌

钱芥尘（1887—1969），名须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曾扬名中国新闻界，1953年被聘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芥尘籍隶浙江嘉兴，家世显赫，清乾隆年间，钱氏族人山水画家钱陈群盛名之下，荣拜刑部尚书，继之代有传人，其重孙钱应溥更居军机大臣高位，到芥尘已是钱陈群七世孙了。芥尘承传家学，思维敏锐，心裁独到，而待人诚厚，慷慨豪侠，无论鸿儒显宦，三教九流，好鸟枝头，皆为朋友，当年成了“谈笑有鸿儒，往来多白丁”，八面玲珑、圆通社会的闻名人物。

一、从报界到政界

1904年蔡元培办《警钟日报》，芥尘尚在学龄，因钟情投稿，得蔡关爱，招之参与工作，不久成了蔡的得力助手，旋即介绍其入“光复会”。1905年《警钟日报》遭清廷查禁，蔡去欧洲留学，钱回家乡，从事经营，未有成就。辛亥革命成功，民国建立，蔡回国出任教育总长，拟招芥尘任司长职，钱无意仕途，蔡遂将钱介绍给章太炎，钱被任为“统一党”干事、《大共和日报》负责人，继又接办《神州日报》两年，任《新申报》总主笔三年，又接办过《华北新闻》，在沈阳创办过《新民晚报》。他在主持《大共和日报》期间，结交了不少北洋权贵，其中尤以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寒云（克文）更为相契，相与莫逆。芥尘在徐世昌任总统时由张弧介绍，被聘为总统府顾问。1922年芥尘在天津主持《华北新闻》期间，张弧又将其推荐给大帅张作霖。大帅求贤若渴，钱亦倾力相帮，深得张氏父子赏识，不久被聘为主询文化事宜的顾问。

二、效命两代东北王显神通

钱芥尘本报人，他在沈阳经办《新民晚报》，一朝问世，声色可人，深得张氏父子宠爱。迨至1927年，钱在沪接办《晶报》、《上海画报》时，以《上海画报》名义请张作霖提供资金，张痛快出资，买下该刊，以后该刊为张至情吹捧，为张氏父子赢得了盛名。芥尘正春风得意，却遭致蒋介石的忌恨，蒋以钱是张作霖坐探为辞，下令通缉，芥尘骤遭厄运，避匿天津。

张作霖于皇姑屯被炸，张学良继承父位，对芥尘的信任更上层楼，当得知钱遭蒋氏迫害，避于天津，即迓其相与计议政务。1928年“东北易帜”，芥尘原本是一名蒋的“通缉犯”，竟一易而作为张学良的全权代表去南京与蒋秘密谈判，双方交换了通讯密码和各自的照片。其时芥尘已是张学良的高等顾问，张氏印章亦由芥尘执掌。张又要他出任自己的秘书长，钱以“自己一向散漫惯了”婉辞，但又兼任了“东北文化委员会”的常务委员。张学良又给了他一个挂名的肥差，让他担任“中东铁路商务事务所主任”，月给高薪2000元，同时又托他担任笼络新闻界的总管，每月拨给有关对象的款额均由芥尘裁定支付，其间上海、南京、天津、北京的诸多著名报人若罗隆基、张季鸾、张蕴和、戈公振等都获张的办报资助。为了扩大与上海新闻界的良好关系，芥尘为之组织了一个“上海报界北方视察团”，由上海不少知名报人参加。当年《新闻报》“快活林”连载走红大江南北的《啼笑因缘》就是由芥尘牵线，严独鹤与北方张恨水相见才得以达成的美事。

1930年代邵力子受命任甘肃、陕西两省政府主席，邵任命钱为两省政府顾问，说明是一份干薪，无需前往视事。那年海上闻人杜月笙由芥尘陪同与邵力子相识。杜月笙营建杜氏宗祠落成，轰动于时，各界名公巨卿，莫不闻风致敬，蒋介石申贺尤为隆重，除题赠了“孝思不匮”匾额之外，更有题贺“杜氏宗祠落成祝辞”。这些都是芥尘央邵力子为蒋置办的。杜氏见及蒋氏厚礼，读及祝辞，觉得褒扬尽至，颇觉满意，但匾额尺幅有欠宽伟，不够气派。杜氏与芥尘商量，希望重做一块大的。芥尘与邵力子计议，又重做了一块大型的送去，以致当时有媒体报道说：“奉主仪仗行列中出现了蒋中正所赠大小两方匾额”云云，个中原委，其来有自。芥尘这些力能呼风唤雨的能量，正是成了晚年不幸遭遇的祸根。

三、重回报界 救国抗日

1935年蒋介石祭出“先安内，后攘外”的旗号，命令“围剿红军，消灭共产党”，引起张学良的反感，为了维护民族国家利益，他力劝蒋介石一致对外。在劝之无效的情况下，为逼蒋抗日，张学良决定与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逼蒋抗日。要事临头，张曾询诸芥尘，芥尘以“败固是灾，成也是灾”作答，张学良激于民族大义、国家前途，全不计个人安危，毅然投入了惊天动地、彪炳千秋的丰功伟业，芥尘却留下了一大败笔。

张学良身陷囹圄，芥尘黯然南归，正值日寇大举入侵，继之太平洋战事又起，上海租界被日占领，各派势力，争斗凶残，环境极为严酷，芥尘锐志未堕，为鼓动民气、救国抗日，他联合进步作家包天笑、徐卓呆、程小青、郑逸梅、徐碧波、孙了红等出版了《大众》月刊，影响颇著，迨至《曙光》又起，问世仅三天，芥尘即被日本宪兵拘捕，后来花去一大笔钱，总算成功被保释。那年爱国人士沈均儒被列入黑名单，已遭监视，芥尘勇伸援手，找到老同乡、军统稽查大队队长戚再玉，结果由戚亲自将沈送至船舱，沈得以远走高飞，脱离险境。芥尘慷慨豪爽，急人之难，不尽可述。

四，黯淡结局 家人子女俱无欢

新中国建立，钱芥尘于1953年8月受聘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1988年版馆员名录所列照片非其本人系误植）。其于潘汉年、扬帆事件中被捕，一说是钱与吴绍澍有染，另一说与日本领事馆有牵连，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判刑七年。1958年获保就医，以后又改为保外执行，1962年重获公民权。芥尘逝于1969年。其有一子一女，子名祖让，女曰小弥。祖让是我初中求学时起直到大学毕业，相与并肩齐步长达十年的莫逆之交。他在反右开始，骇见右派分子“桂冠”满天飞舞，在任代课老师教职时，勇退家中。他患高度近视，难以重新就业，从而失去经济来源，久之长期陷于商油计米之困扰境地。他老母在堂，母子相依为命，终日戚戚无欢。他本淡定自爱，虽濒危难，不思求助于人。乃父去世，别无钱财，所幸柜藏数十件名家书画尚在，差可赖以养老。但每临割爱，总感物属家传，实在不忍出手。然又转思老母年事已高，如何能就此终其余年，反复考虑，有次乃决然拣出吴昌硕精品三件，去朵云轩求兑。谁知当年大地寒凝，不兴书画藏玩，竟被拒之门外，既而与之苦商求助，才获破例收纳两件，才喜心头，却在银货交割中，稔视掌心，仅是三张十元面额的人民币，顿如梦幻之中，一阵心寒，不堪设想。如此结局，在怏怏归途中，每念日后生计，如履春冰，更增焦劳。

1980年代，袁克文子袁家骝回国，前去探望，祖让取出早年克文赠给他父亲的折扇等一应文物，回赠与家骝，家骝见其境遇寒酸，临别以美元代礼，相与嘘唏不已。在此期间笔者与学友程逢源（程沧波之子）常去探望，作些精神安慰，给以眼力支援以及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直至他家住处成都路威海路口因建高架路被拆迁，新址在开鲁路，路遥地僻，可叹我等都已进入了“古来稀”的行列，他的新居未装电话，不设信箱，相与实难沟通，继而逢源亦迁港与他母亲团聚，遂相契阔。祖让，不悉你生活可安泰否？

2013年9月21日

责任编辑 沈飞德 章 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