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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买:印度振兴路上的“贫民窟 ”

2014-05-14徐方清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39期
关键词:贫民窟孟买印度

徐方清

孟买,这座如今印度最大的港口城市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贫民窟、棚户区灰暗的屋顶连成一片,从高空俯瞰,它像一大块打满补丁的废旧抹布片趴在地面;新社区耸立着的高楼则尽是亮眼的浅色调,在太阳底下刺眼而突兀地闪耀。而这两个区域间,却没有一个清晰整齐的分界线,交界线随意且杂乱,透着野蛮生长的劲。

位于孟买西北部的哈努曼镇就在这样的边界处,因为傍着草木葱茏的山坡,让这片灰暗的屋顶多出了不少生气。一条仅一米宽的崭新水泥路蜿蜒数百米,从山脚一直向上延伸,穿过两万多个屋顶,到山坡最高处的苏雷什·孔格勒家门口。9月是孟买的雨季,连下了几天雨后,天空终于放晴。望着被雨水冲刷过的洁净如洗的水泥路,孔格勒的心情好了些。自水泥路今年5月修建好后,一家人再不用一大早踩着泥泞去打水了。

自来水只通到山脚下,和孟买的多数贫民窟一样,这里每天早上5点到10点限时供水。原本在公交公司当司机的丈夫自7年前下岗后,每天的事除了出去找工作外,就是早上花一个多小时将家里的三个大水箱灌满。

一家四口的生计全仰仗孔格勒在家给一家服装厂做些裁缝活。服装厂每月定时来收货,月底结算工钱。孔格勒每个月的收入在5000卢比(约合人民币500元)上下,要支付两个孩子的学费,加上一家人的日常开支,5000卢比有些捉襟见肘。孔格勒只好将孩子送回农村老家上学,交由她的父母和兄长帮忙照看。农村学校的学费不到城里的一半,但从农村学校出来的她心里也清楚,那里糟糕的教学质量和自己20多年前上学时区别不大,上大学基本无望。她20年前的命运,似乎就要不可避免地在16岁的儿子和12岁的女儿身上重演。

山下数公里开外,一栋栋高楼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想过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住进那样的房子里吗”,对于《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的这个问题,孔格勒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倒是一些好奇地一直跟随着记者的孩子纷纷抢着回答:“会的。我们长大了会赚很多的钱。”

哈努曼镇的水泥路

2004年,苏瑞希刚刚20岁出头,这个热血青年不遗余力地为修建镇上的水泥路奔走,“就像是给自己建造房子一样”。经过漫长的协商,镇上居民最终达成一致,不论贫富和地理位置,按人头每人出资1000卢比。

苏瑞希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租住在镇上,现在的房租是每月4000卢比,占他收入的五分之一。在约20平方米的房子里,他结婚成家,并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最小的孩子还不到一岁。“这条新修好的水泥路,是我带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他抱起在屋里地上欢快地爬着的小儿子,一脸骄傲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十年的坚持付出还让他收获了镇上居民的信任,骑着摩托车穿行在路上,四处是跟他热情打招呼的人。

有些事却只能指望着政府来办。苏瑞希租住的房子在半山腰,政府曾屡次表示要将自来水引上山,可直到如今,和孔格勒的丈夫一样,苏瑞希每天上班前都要干一件家务活——将家里的水箱灌满。其余的家务活交给没有工作的妻子,在哈努曼,像他这样一个人挣钱养家,妻子做“全职太太”的家庭不在少数。

在寸土寸金的孟买,买房子对于苏瑞希来说是个奢望。即便是他现在所住的20平方米的房子,如果要买下来,也差不多要100万卢比。而仅在几公里外的新社区,在孟买属于较差的地段,房价已高得让他觉得遥不可及,他一年的收入(24万卢比,约2.4万人民币)只能买一平方米。

孟买最贵的房子在南端的滨海地带,平均每平米的价格是这个新社区的三四倍,达到八九十万卢比。超高的人口密度,是孟买房价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福布斯》杂志曾于2009年评选出20个全球人口最稠密城市,其中印度占了5个,孟买高居榜首,人口密度高达每平方公里29650人。

苏瑞希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哈努曼镇有两万多户人家,房子从山脚到山上依地理位置高低分三个等级。位于山脚下的一等房子,多为上下两层,六十平方米左右的规模,自来水通到了家里。位于山腰处的房子为二等,邻近一等房子的有四十平方米左右,是标准的一居室,也通上了自来水;再小些的如苏瑞希租住的房子,除了有个独立的小卫生间外,20平方米的房屋兼做卧室、厨房和客厅;孔格勒家的房子为三等,面积和苏瑞希家相差无几,出行和打水更为不便。

孔格勒家的三等房子是用丈夫下岗时的赔偿金买的,面积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里,厨房就占了足足5平方米,擦得锃亮的不锈钢灶具和锅碗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两面壁橱。厨房之外,缝纫机是家里最贵重的物件。和这里的每一户居民家一样,神像占据了家中最显要的位置,厨房则是最气派的地方。当煎饼的香气由厨房弥散开来,这个逼仄家里的压抑气氛也随之消减。

孔格勒每月最发愁的,就是不到月底结算工钱时钱却花光了。但她仍会尽可能地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让自己和家人都过得开心些。

“家庭在我们看来是第一位的。别看这儿外面垃圾成堆,污水遍地,但我们的家里都很干净,而厨房是最干净的地方。”苏瑞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现在在一家中资企业做司机,已经30出头,像如今很多印度的年轻人一样,不再排斥加班,但只要有休息时间,他最愿意做的还是待在家里,和一双儿女一起闹,和家人一起吃吃饭看看电视。

“政府做事是靠不住的”,这话几乎挂在每一个居民的嘴头。在他们看来,靠得住的是神,还有自己的双手。

1995年:5年改造90万贫民窟计划,一再受阻

哈努曼镇位置偏远,向来少受到外界关注。《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前往途中,出租车司机和苏瑞希几番通电话后,才找到目的地。但司机知道哈努曼镇这个地名,“就是那个去年发生了强奸案的地方”。去年6月,一名10岁女童被自己认识的4名年龄在13到16岁的少年引诱至此,并被轮奸。数天后,该女童发高烧,在送医院后不治而亡。

哈努曼镇上的居民并不愿多谈此事。关于这里的安全,苏瑞希说,本地人的安全不是问题,和孟买的大多数地方一样,这里很少见到防盗窗。但如果一个陌生的外地人或外国人只身进入,确有被偷被抢的危险,但“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会是友善的。”苏瑞希安慰说。

在孟买的华人圈,关于贫民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种是外地人进了贫民窟,“是男的难逃被抢劫,女的则难逃被强奸”;另一种则是贫民窟里有偷有抢,但总体还是安全的。

外界对于孟买贫民窟的了解,很多是来自电影《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这部英国人导演的电影斩获了奥斯卡八项大奖,让达哈维成为孟买贫民窟的符号,并成为新兴的旅游热点。这个面积只有约1.75平方公里的“城中村”,居住着超过100万人,是亚洲最大的贫民窟,在全世界范围内也仅次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基贝拉贫民窟。

但在一些达哈维居民看来,电影《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却是个糟糕的宣传。利用周末到达哈维的一个公益课堂做志愿者的里非努维尔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达哈维贫民窟并不像电影里所展现的那样混乱和危险。”而对于更多孟买人而言,达哈维只是孟买2000多个贫民窟中的一个特例。据不完全统计,孟买的近2500万人口中,有53%的人居住在贫民窟。而居住在像达哈维这样的“城中村”中的,以外来人口为主,比例只约占贫民窟总人口的20%;其他以当地居民为主所在的贫民窟或棚户区,则和哈努曼镇相差无多。

33岁的里非努维尔在达哈维做志愿者已有3年多,他对达哈维的安全颇有信心,“这是孟买最安全的地方,40%以上的孟买警察都住在达哈维。”但当地还有另一种说法,一些警察和打着非政府组织名义的黑社会组织相互勾结,控制着供水供电以谋取暴利。

达哈维贫民窟距离孟买国内机场只有约十分钟的车程,东南向和西南向两条城郊铁路交叉而过,处于孟买的中心地带。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和低廉的房租,使得这里的人口相比哈努曼镇更加密集,不少医生、律师、会计等白领阶层也聚集于此,导致人们居住的空间更加狭小逼仄,最窄的巷子只有不到30厘米宽,人进去后得侧着身子才能穿过。房屋多为上下两层,层高不及两米,人均居住面积两三平方米。十几口人,挤在二十来平方米的房子里,房租总共仅2000卢比。同等面积的房子,在一街之隔的社区,租金至少要四五倍。

与低廉的房租匹配的是糟糕的公共设施:每天限时供水3小时,很多居民家里没有排水系统,平均将近2000人才有一个公共厕所,生活垃圾在巷子里随意堆积。让里非努维尔最感到痛心的,是这里医疗设施的匮乏,“每年约有1万人因为很小的疾病得不到治疗而死亡。”

但就在这个污水横流、气味难闻的“城中村”,聚集着上万家小型企业,陶瓷业、制革业、纺织业和废品回收,它们是这里的四大主力产业。在一家粉尘弥漫的废品回收厂里,昏暗的灯光下,四五个工人没有戴任何防护用具,进行着作业。曾有慈善组织给他们送来口罩和手套,但他们拒绝了。手套会影响他们工作的效率,而口罩则根本戴不住。狭小昏暗的厂房里,温度接近40℃,粉尘很快就会沾满被汗水浸湿的口罩,呼吸都困难。《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厂房里只待了五分钟左右,已浑身湿透,走出后发现,胳膊上流出的汗水因沾染粉尘已变成黑色。

废品回收厂的工人每天工作10小时,除了重要的宗教节日,常年无休,换来每个月5000卢比的收入。但对于来自农村的他们来说,在工厂里干上两三个月,可相当于种地一年的收入。

41岁的卡拉特和那些工人的想法不同,他把达哈维视为梦想开始的地方。15年前,他身无分文,靠一些朋友的资助来这里开办了皮革厂。如今,皮革产品一年的出口额已超过百万美元。虽然他现在几公里开外的公寓楼里有了自己的房子,但他没有彻底搬离达哈维,仍保留着这里的住所,时不时过来住一阵。

卡拉特觉得很庆幸,自己不必要担心有一天会被赶出达哈维。2007年,为加速贫民窟的改造计划,孟买政府出台了一项规定,2000年以前定居贫民窟的居民住所受法律保护,而之后的一律为非法居住,不受法律保护。但这项旨在推动3年前的“孟买计划”进一步落实的举措,一如既往收效甚微,非但没能阻止更多的人继续向达哈维聚集,反而遭到了一轮又一轮的抗议。

早在1995年,孟买政府就制定了一个5年内改造孟买90万户贫民窟“住房”的计划,但5年过去后,一共才完成了6000户的改造。根据孟买政府2007年的改造计划,部分达哈维贫民窟的房屋将被推平,并在原址兴建一个新的居住区,将更换约57000栋“贫民窟建筑”。但很多达拉维贫民窟居民并不相信政府的改造计划,他们担心被骗出自己的家园后,将来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回到新建的居民区,而政府关于这些问题的政策都不够透明;对于这里的工人来说,他们还担心重建计划会导致一些小型工厂被关闭,这会让他们失去工作。

依照印度宪法规定,一切印度公民均享有在领土内自由迁徙、在任何地方居住和定居的权利。贫民窟,已被视作是印度贫民保有其尊严和希望的家园,尽管陈旧鄙陋,但居有定所。

2002年:10年实现“户户通电”计划,致电荒加剧

孟买地处热带,常年气温偏高,自来水是限时供应,一两台电风扇和三五个水箱成了孟买贫民窟里每一户条件稍好人家里的标配。空调在贫民窟里非常罕见,数万卢比的价格让贫民窟居民望而却步,电力供应不足亦是制约。

“能不停电就足够好了”,苏瑞希的这个愿望在哈努曼镇仍无法得到满足,除了既定的每周一天的停电,电力设施故障等原因导致的临时停电的事常有发生。《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达哈努曼镇见到苏瑞希时,刚过下午一点,因为供电线路出现故障,已经停电两个小时,但电力抢修人员还没有出现。屋子里又闷热难耐,户外阴凉地,聚满了人。

巨大的电力供应缺口不只影响居民的日常生活,也成为孟买以及整个印度经济发展的一大制约。印度政府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2002年时曾提出了一个宏大目标,向国民承诺,十年后将电力输送到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实现“户户通电”,其具体措施之一就是扩建煤电厂。

发电厂建设投资长期低于预期水平,是导致印度电力供应短缺的首要原因。来自印度电力部的统计数据显示,至2013年底,印度电力装机名义上已经达到2.34亿千瓦,但实际供电能力仅为1.23亿千瓦,负荷高峰需求缺口约为9%。根据印度政府第十个五年计划(2002-2007),发电装机容量增长的目标定为4111万千瓦,但实际实现装机容量2118万千瓦,仅达到目标的一半。

对于因国内产能过剩而忧虑的一批中国电力建筑企业来说,印度电力市场的巨大需求意味着巨大商机。经过先期研判,认识到中印经济互补性强并且存在巨大合作空间后,山东电建三公司2005年开始进入印度市场,并在此后的5年里将其在印度电力建筑市场的份额迅速扩大。该公司印度区域综合总经理陆艳霞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最高时期占印度新增电站装机容量的两成。

但2010年却意外地成为分水岭。一项针对中国企业在印投资行为的“安全审查程序”毫无征兆地突然启动。印度《商业标准报》曾透露,依印度政府规定,外资进入印度必须要进行安全审批的国家只有6个,中国位列其中,其他还包括巴基斯坦、孟加拉国等所谓的“敌对国家”。一旦启动这项审查程序,在印投资项目就要经历极为繁琐复杂的漫长审批过程,特别是针对投资方的投资意图和背景进行反复调查,最终才由印度内政部做出是否能够通过安全审查的决定。

“印度政府从未宣布取消这项审查程序,因此,什么时候审查或不审查,都取决于印度政府的态度。” 山东电建三公司印度区域商务副经理李琼嘉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对于哈努曼镇的居民来说,他们可能对印度政府对中国采取强硬措施而投赞成票,却全然不知这也是导致这里至今仍然频繁停电的原因之一。

此外,扭曲的电价体系也制约着印度电力的发展。为解决发电装机不足的问题,印度政府曾大力鼓励私营企业投资独立电厂,到目前为止私营火电发电装机已达41吉瓦(一吉瓦为十亿瓦),约占印度全国火电装机的30%。近年来,私营电厂与各地方邦的配电公司所签售电协议价格在2至3卢比/千瓦时,由于价格为政府所定,非经批准不允许擅自调节。而以这个价格,由于印度煤炭公司近年来廉价煤供应严重不足,私营电厂不得不使用价格更高的进口煤,使得单位发电成本远高出了电价,造成发电商多发电多亏损的扭曲局面。

虽然印度近年来一直在试图扩大清洁能源的供应量,但至今其超过50%的电力仍然依赖烧煤,煤炭还是印度最为重要的能源。

印度煤炭部门开始尝试改革,实施煤矿按需分配。自1993年至2011年,煤炭部共授予218个许可,允许私有公司进行煤矿开发。但这次通过有意结束印度煤炭公司的垄断来提升国内煤炭产量的改革尝试还未取得成功,却曝出政府不公平交易煤矿的丑闻。

2012年8月,印度审计部门发布的一份报告掀起轩然大波。报告指出,印度的地方政府从2004年开始,不经标准的招投标程序,将煤矿以低价出卖给私人企业。审计部门估计,贱卖煤矿给印度国库带来的经济损失高达330亿美元。因为前总理曼莫汉·辛格2006年至2009年一度兼管煤炭部,备受关注的“煤炭门”事件曝出后,让辛格及其所领导的国大党不断遭受责难,并成为国大党在今年上半年的印度大选中遭遇惨败的关键因素之一。

而印度煤炭公司依然一家独大,其煤炭供应量现在仍占印度国内煤炭供应总量的80%。印度政府部门管理之混乱在“煤炭门”事件中尽显,“2012年户户通电”计划宣告破产。10年后,印度人等来的是一次史上最大规模的停电,超过3亿人口仍然过着没有电的生活。

2012年7月末,包括首都新德里在内的印度东部、北部、东北部超过20个邦陷入电力瘫痪,全国近一半地区停电,停电地区人口超过6亿,波及人口数量创下了世界电力史之最。而孟买近十年里最严重的一次停电发生在2011年,包括哈努曼镇在内的孟买西部,平均电力中断时间达16小时。

2004年:5年赶超上海的“孟买计划”,失去了信心

通向孔格勒家的数百米水泥路从提议到修建完成,用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哈努曼镇居民开始提议修路时,“第一孟买”正提出了雄心勃勃的“孟买计划”,它以上海、香港、新加坡、伦敦、纽约等国际化都市为目标,计划在十年内完成400亿美元的总投资,对孟买进行彻底的城市改造,使之“跨越式”加入国际大都会行列。这项计划还详细提出了加快经济发展、改善城市交通、住房、环境、投融资、政府管理等六个方面的计划以及具体措施。

“第一孟买”由孟买商会于1995年组建,主要参照上世纪80年代在英国伦敦城市发展 的“重新起飞”中起到重要作用的“第一伦敦”组织的模式,为城市发展提供政策建议。这个组织也借鉴了“班加罗尔”模式:在城市发展中引入了私营部门,以克服官僚机构决策缓慢的问题。

“孟买计划”一出台,就得到了孟买所属的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的首肯,时任首席部长信德亲自接过了计划文本,并宣布将很快采取其中的十几条政策建议。

1534年,葡萄牙人占领了西印度中部由七个小岛组成的小渔村,取名“良湾”,按照葡萄牙语发音,念做“孟拜阿”。当地人后来为发音更加简便,遂改名为“孟买”。1664年,葡萄牙公主凯瑟琳嫁给英国国王查理二世,孟买作为嫁妆送给英国,后转租给东印度公司。嗅觉敏锐的英国商人渐渐意识到,位于马哈拉施特拉邦西海岸外、面临阿拉伯海的孟买,是一个潜在价值巨大的天然深水良港。他们随后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填海改造,将7个小岛连成一片,形成一个由北向南伸向阿拉伯海的狭长半岛,并使得孟买的面积增加了数倍。

1869年苏伊士运河的开通使得孟买的港口地位更加重要,位于东京和伦敦之间的孟买天然地拥有时差的便利,聚集于此的外国交易商、投资商、银行家逐年增多。如今,作为印度第二大邦——马哈拉施特拉邦的首府,孟买已成为欧洲和东亚间的商业中心,不仅是印度的“西部门户”,也是整个南亚的“金融之都”和“商业之都”。印度全国70%以上的股票交易在孟买的股票交易所进行,60%的集装箱海运货物、30%的空运货物进出口通过孟买港和机场完成。蜚声世界的印地语电影业中心宝莱坞及电影城亦设在孟买,年产电影超一千部。

孟买如今在印度首屈一指的地位,让很多政府官员一开始对“孟买计划”信心满满。印度外交官中流传着一个段子:在“孟买计划”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当时的孟买市长一直认为,孟买是亚洲最先进的国际大都会,是上海无法比拟的,直到当他有机会第一次去上海,还在飞机上从空中俯瞰上海时,就明白过来,上海是需要孟买去赶超的目标。

但在包括这位市长在内的很多印度官员看来,赶超上海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2004年,当时就任印度总理不久的辛格到孟买视察,在这个印度第一大城市走了一圈后,他在接见孟买各界名流时表达了一个心愿:让世界忘记上海,记住孟买。

“需要多长时间呢?”现场有人问。“大概5年吧!”辛格回答得很自信。

哈努曼镇居民等待了两个5年,除了那条居民自发集体筹资修建的水泥路,这里和10年前相比并无明显的变化:电力供应依然说中断就中断;下水管道依然堵塞,一降暴雨就道路成河;自来水依然只通到山脚,依然每天限时供水,只是供水的时间从3小时延长到5小时。而随着孟买人口以年均约2%的速度增长,像哈努曼镇这样的棚户区和贫民窟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在扩大和增多。

每年雨季到来时,要将孟买打造为国际大都会的“孟买计划”更经不起暴雨的冲洗,每一场暴雨都能让这座城市变成一片汪洋。

《印度时报》曾报道称,孟买的很多下水道历史已经超过百年,有些迄今从未改造和维修过。此外,过于密集的人口让孟买的绿地和空地面积越来越少,孟买成了印度人均绿地面积最少的城市,森林和绿地先天性的吸水泄洪功能遭到严重破坏。

暴雨袭城每年都会造成上百人死亡,最惨痛的一次经历则发生在2005年,持续数天的暴雨导致超过1000人丧生。孟买人戏称,除了水,什么东西都能从孟买的下水管道流走,包括上级拨下的用来整修下水管道的款项。他们痛恨政府的腐败更甚于其低效,一提起腐败的问题,不少人脱口而出,“政府官员没有不腐败的。”

虽然政府官员一再表示对“孟买计划”的信心,但哈努曼镇居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政府那个听上去很美好的计划。“政府的计划从来是靠不住的。”哈努曼镇居民苏瑞希说。和绝大多数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印度人一样,哈努曼镇居民在今年上半年举行的大选中抛弃了辛格和他所领导的国大党,将票投给了贫苦出身的人民党候选人莫迪。

“我不是太清楚人民党和国大党到底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莫迪很棒。他在古吉拉特干得非常好,那里有印度最好的道路,他还没有腐败的传闻。” 哈努镇居民苏瑞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辛格执政的10年里,印度的经济增长速度从高峰期的8%下降到5%,而莫迪在主政印度最西部的古吉拉特邦的12年里,当地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加了近两倍。

再过几十年,孟买可能还是这样

“孟买计划”和“2012年户户通电”计划、贫民窟改造计划一样,在其实施的第十个年头,破产的命运亦已注定。

乘坐孟买郊区火车8年多来,里非努维尔感受到的变化除了售票窗口旁边多出了一些自动售票机外,就是火车越来越挤。数据显示,孟买郊区铁路的乘客流量在过去十年里增长了超过6倍,但铁路的运送能力只提高了两倍多。

“孟买的基础设施建设就像它的郊区火车一样,一直缓慢地爬行着。”里非努维尔给《中国新闻周刊》打了个形象的比方。

现在已经是一家男装制衣厂销售经理的里非努维尔,仍承担不起中心城区的昂贵房租,8年多来,里非努维尔几乎每天都要乘坐孟买西部铁路公司的郊区火车,在早晚高峰期挤约一个小时;在周末,他还要赶火车到达哈维做志愿者。

和火车上大多数两手空空的乘客不同,里非努维尔总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每天他进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挤出一身汗的衣服,从包里取出笔挺的工作装换上。

郊区火车上全都没有门,但因为天气炎热和高峰期的拥挤,车内仍然闷热难耐。黑乎乎的电风扇转个不停,很多人的脸上挂着汗珠,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体味、劣质香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浓烈味道。

单程5卢比的便宜票价,再加上时间有保证,郊区火车是很多上班族的必选。车站通常无人查票,每年几次的抽查也显得没有必要。每个售票窗口前在高峰期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多数人都衣着简朴。

发生在郊区铁路上的人员伤亡事故也越来越多。据孟买当地媒体的报道,从2003年到2012年的十年里,超过四万人死于铁路事故,近五万人受伤,相当于每天约有10人丧生。但乘车时外挂在车门口、火车还未停稳时就跳车以及横穿铁路的人有增无减。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告诉里非努维尔这组数据时,他有些吃惊,平时他没有太在意这发生在身边的危险,“对于这里来说,死几个人往往还没有一座小神庙被拆除引起的反响大。”沉默了一会儿,里非努维尔说。

孟买郊区铁路系统分别由中央铁路公司和西部铁路公司运营,每天运送人次超过600万,据称在世界上城市铁路系统中乘客密度最高。最早的一条郊区铁路兴建于1853年,由当时的殖民者英国人修建,是印度也是全亚洲最古老的一条铁路。如今的郊区铁路系统由3个南北向贯穿全市的单独网络组成,依照人口地理分布与商业区位置修建,成为孟买公共交通系统中最重要的运输动脉。

由于铁路分属不同的铁路公司运营,换乘是很让初到孟买的人感到头疼的事。每次换乘都得出站,然后再走出几百米去另一个车站重新买票进站,在有些车站,指示牌很少,而且因年久而字迹模糊。好在,孟买人的热情弥补了些这个城市不便。

2010年底开始常驻孟买的山东电建三公司印度区域商务副经理李琼嘉,周末喜欢坐上郊区火车去街拍,在孟买的近四年里,虽然这座城市有了新的轻轨、大桥、高速路和商场,但孟买人的生活并没有显著的变化,“孟买人的生活几十年前是这样,几十年后可能还是这样。”

如果一定要拿孟买和上海比,如今孟买最像上海的地方是今年6月才开始运营的孟买轻轨,比原计划整整晚了三年。当地民众中流传一种说法,有一处轻轨站的建设因为一个老人不愿意搬家让地而推迟了一年多。

这条长为11.4公里的孟买轻轨一期工程横穿孟买北部,连接机场和东西部两条郊区铁路主干道,途经12个站点,每日运行次数为200到250次,总载客量约为110万人次。由中国南车提供的列车采用4节小编组方式,单节额定载客375人,整列载客1500人。轻轨全部是封闭式管理,刷卡进站。

但即便是高峰期,孟买轻轨上通常也不会太过拥挤。车内乘客大都衣冠整洁,10卢比起最高40卢比的价格对于住在贫民窟里的孟买居民来说,超出了他们的接受范围。

哈努曼镇,离轻轨站约有十几分钟车程,但很多居民只是听说过,只有两个在专科学校上学的学生说他们坐过轻轨。

哈努曼镇上最近的一个明显变化,发生在孔格勒家门口右拐约100米处,钢材、水泥和砖块堆放在一块平坦处,五六个工人顶着烈日忙个不停,一所政府派人修建的公厕正在施工。

今年5月底,就任印度总理的莫迪在竞选期间宣布支持“厕所先于神庙”,并提出“就职百日内修建530万个厕所”的宏伟计划。印度城市大街小巷遍布神庙,而公共厕所却十分稀少。在多数印度人心中,神庙的地位至高无上,厕所则被看作“肮脏之地”。印度人不爱去厕所方便,客观上还因为厕所缺少清洁人员及冲洗用水。在印度传统观念中,只有被排除在种姓之外的“贱民”,才应去打扫厕所。

正在修建的这处公厕,面临的最大问题仍是没有冲洗用水。在孔格勒的心目中,自来水能引上山,比水泥路修通更重要,但她买下了山坡高处的这处房子已有7年,还没有等来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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