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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开,思念成海

2014-05-14

桃之夭夭A 2014年1期
关键词:永乐

【一】

永乐堂的头牌竟是个男人!

这一瞬间的认知让杜心婉顿时惊诧无比,再转过头,望向一同来的赵家二小姐,想问个究竟,可哪里还有那二小姐的影子,杜心婉于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自己还没吃晚饭,赵彤就跑来,说要带她去永乐堂。虽说自己对这种地方素来反感,可也架不住赵彤的软磨硬泡,赵彤一直强调说今晚有永乐堂头牌的表演,杜心婉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来了。料是男人聚集的地方,可今晚,坐在台下的女人们竟不在少数,正诧异着,赵彤就告诉她这一爆炸新闻。

音乐声起,舞台上浓重的烟雾也起来了,杜心婉瞧见已经坐在前排的赵彤朝她招手,笑了笑,也朝她走过去。

现在的她,对这个头牌的兴趣也委实不小。

“出来了,出来了。”

赵彤有些紧张地抓了抓她的手指,杜心婉于是笑,可是一抬眼,便是笑不出来了。

天下竟有这般漂亮的人!

这般漂亮,竟是模糊了性别,美得惊心动魄。舞台上,那男子一双桃花眼狭长且魅惑,黑曜石般的瞳孔似是将人心看穿,秀气高挺的鼻梁丰盈圆润的嘴唇太过秀气妖冶,竟是极致诱惑。那人穿修身西裤,上身白衬衫同款西装马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舞台中央唱歌,不是常听的曲目,声音低沉却意外地穿透人心,一个抬眸一个转身让人不觉沦陷。

杜心婉有些怔仲,四周的男男女女却已整齐地开口。

“苏文良、苏文良、苏文良。”

苏文良。

杜心婉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莫名地竟有些熟识的感觉,继而低头笑了笑,连名字都这样好听。

原来已经唱完了三曲,杜心婉心道这么快,就听到身边赵彤发出惊叹。

“啊,苏文良过来了!”

不过是依样答谢为他前来的人而已,苏文良下台,从左到右依次握手,轮到杜心婉的时候,手心竟被自己微微攥出了汗。杜心婉抬头便撞进了那人的眸子里,那人的皮肤竟如玉瓷般美得不真实,接着手心一紧,那人已站在赵彤面前。

杜心婉直觉自己后背汗涔涔的,瞧见前排已经因为苏文良乱成一团,悄悄地退到角落里,摊开手心,一张微皱的纸条赫然出现在自己手心里。

有些紧张地打开纸条,杜心婉有些庆幸那纸条没有被汗浸湿。

不大的纸条上却只有两个字。

救我。

有五秒钟的时间,杜心婉骤然停止了心跳,平复下来后,鬼使神差地朝刚刚的位置看了一眼,那人已经答谢完正往后台走,似是察觉有人看他,转过头来冲杜心婉的方向笑了笑。

一笑倾城。

【二】

再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杜心婉不自知地,竟果真朝后台走去,中途胳膊被人拽住,赵彤一脸茫然的看着她道,“还有表演呢,你去哪啊?”

杜心婉愣了愣,指着后台道,“有个熟人,我过去打个招呼。”

眼见着赵彤点头,杜心婉一阵心虚,慌忙加快了脚步。

快走了几步就看到了苏文良,远远地,那人被一个端着酒杯的男人缠住,似是有了麻烦。连杜心婉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快速地冲过去,挡在苏文良面前,一脸警惕地望着自己眼前一脸油腻又秃顶的中年人。

杜心婉竟然是认得的,前些天赵晨带她去警署的时候见过这人,大概也是警署的一个官员,见到赵晨的时候谄媚谄得紧,那人似是也认出了杜心婉,大约是没看到赵晨的关系,有些肆无忌惮。

杜心婉自然知道怎样脱身,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赵晨在前面听曲,阁下要不要去会会他?”

男人当下一面慌张地赔笑,一面嘟囔着自己有事就摇晃着身子走了。

杜心婉有些轻蔑地笑,赵晨和赵彤是兄妹,他们的父亲是督军,赵晨也是个军官,整个警察署都不放在眼里,而她杜心婉正是赵晨的未婚妻。

眼见着男人离开,就只剩下二人,杜心婉有些焦急地拉过苏文良的手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停下,转过头看着苏文良。

“永乐堂有侧门出去吗?”

苏文良竟然笑了,一面笑一面反手握住杜心婉的手往外走。

“傻子。”

这是苏文良对杜心婉说的第一句话,再后来,就连杜心婉都纳闷,为什么当初自己傻缺到没有反驳,竟然就这么默认了。

从永乐堂跑出来后,两人皆有些气喘,站在大街上弯着身子,不顾形象地喘气。

“喂,”杜心婉气还没喘匀就看向那人,“你在永乐堂受虐待吗,干嘛要救你?”

“刺激呗”,苏文良撇撇嘴,“你不觉得好玩吗?”

好玩个大头鬼啊,杜心婉朝天翻了个白眼, 又问,“为什么要我救你?”

苏文良学着杜心婉的样子也翻了个白眼,似是觉得好玩,连续翻了三个白眼,就在杜心婉即将吐血的时候才漫不经心地道,“因为你傻呗。”

杜心婉没跟苏文良计较,她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虽是生得漂亮,脑袋却是不怎么灵光,她也就懒得和智障儿童计较了。

“好了,姐姐也救你出来了,”杜心婉拍拍手,“你以后也不要去永乐堂了,去谋个差事做,你歌声不差,去学校当老师也是可以的,不说了,姐姐要回家了。”

已经入夜了,街上的黄包车也少了,杜心婉裹了裹身上的披肩,想着幸好离家不是太远,至于赵彤,她也就只有对不起她了,大不了以后请她看电影。

走了几步,听见自己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看到苏文良揣着马甲口袋,踢着石子跟在她身后。

“你家也在这附近吗?”杜心婉干脆等那人走到自己面前,同他并肩,又笑道,“你早说咱俩就一起走了。”

一路上杜心婉都在自己絮絮叨叨地说话,偶尔苏文良会插一句“好冷啊”或者“我饿了”之类的,杜心婉于是安慰他到了家自己做点吃的。杜心婉家里是做烟草生意的,生意很大,许是喜欢清静,家里又对她宠得紧,父亲给她买了一幢带花园的小洋楼,她就一个人搬出了杜宅。

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房子,杜心婉偏过头指着面前白色的小洋房道,“我家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苏文良一动不动,杜心婉有些诧异,对上那人的眸子,湿漉漉的眼睛不知怎的就让杜心婉心疼起来。

“我们……以前见过吗?”

“……”

“你得回家啊,要不家人多担心啊。”

“……”

“你倒是回家啊。”

“……我是你救的,你家就是我家!”

理直气壮到杜心婉无语凝咽,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三】

杜心婉发誓自己真的是被苏文良那张脸骗了。

苏文良自来熟到令人发指,在家里住了不过三天,就和下人们打成一片,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吴妈看到苏文良的时候,都会满脸宠溺的喊他“文良小哥儿”,这都不是事,可是他凭什么把她房间里的留声机都鼓捣坏了,凭什么光着脚在沙发上跳舞啊,凭什么总是一脸嫌弃的喊她“杜心婉你白痴啊”!

唉,面对那张脸,杜心婉又委实生不起气来。

索性赵晨今天有空,说要来接她看电影,她就站在院子里等他。

正值五月,花园里的鸢尾大多都开了,大片大片的蓝紫色的花煞是好看。杜心婉走近了,忽然就瞥见苏文良坐在花园中间的空地上,膝盖上放着画夹正在画画。

虽然这场景看着唯美极了,可杜心婉还是觉得,本应该胡闹的苏文良这会儿安静地有些不像话。

“你还会画画啊?”杜心婉凑过去,看到画纸上大片大片的蓝紫色,却没有一丁点物体的样貌,不免撇撇嘴,“画得也不怎么样吗?”

苏文良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不懂,这是艺术。”

杜心婉看了看散落在苏文良四周的画纸,上面均是大片大片的蓝紫色,拜托,那个叫画吗?

听到门口的鸣笛声,杜心婉抬起头,恰好看到刚从汽车里下来的赵晨,咧开嘴笑了笑,又冲那人招手。

“嗨,赵晨!”

赵晨看到花园里的杜心婉也笑了笑,几步走过来,待看到坐在地上的苏文良时,竟是一愣,脱口喊道,“苏文良?”

“你们认识?”杜心婉惊呼。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赵晨耸了耸肩道,“永乐堂的头牌,我自然认识,只不过他为什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了,”杜心婉拉着赵晨的胳膊就往外走,“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开会说什么了?”

“上一批军火出了点岔子,说这次要改在渔东码头交货……

……

苏文良看着自己面前的画出神,再回过神来,忽然就气恼地将画纸团成一团扔掉了。

电影并没有看好,一路上,杜心婉都在忙着和赵晨解释自己是怎样遇见苏文良的,又是为什么把苏文良安置在了家里,赵晨好像对苏文良很感兴趣,杜心婉只当是赵晨吃醋没有多想。后来在看电影时,赵晨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杜心婉也没了兴致,干脆说自己不舒服,让赵晨送她回家了。

刚一进客厅就看到吴妈眼眶红红的,忙上前问她怎么了,吴妈指了指苏文良的房间,一边抹泪一边道,“文良小哥儿和外面的人打架了,被人给打了。”

杜心婉那个气啊,心说她才出去多长时间苏文良那个家伙就给她惹事,干脆连鞋都没换,蹭蹭地奔到二楼推开了苏文良房间的门。

苏文良坐在床上,嘴角和眼角都有淤青,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也有些破了,还没等杜心婉发火,苏文良倒是站起来,一脸忿忿地看着她。

“杜心婉你是不是人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杜心婉一听,怔了怔,继而反应过来后彻底怒了,“你这是什么话,我把你留在家里是让你给我惹事了?你好好地待在家里我亏着你了?”

“你大吵大叫的做什么?!你以为我爱住在你这里啊,我还真告诉你,小爷儿今个就走定了!”

苏文良这几天没少跟她嚷嚷要离家出走,杜心婉来气了,茶杯往地上一摔,“你要是敢踏出这个房间门一步,以后也别回来了!”

苏文良气急,一把推开房间门踏出去,不多不少,刚好一步,转过头冲杜心婉咧嘴。

“我就踏一步,就踏就踏就踏……”

说着说着,真得就在原地跳起脚来,杜心婉眼睛一眯,笑了。

“文良,别闹了。”

就连杜心婉也不晓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习惯唤这个人“文良”。

瞥见杜心婉笑,苏文良扁了扁嘴,更委屈了。

“你让我踏一步我就踏一步,你让我进来我就进来,那我不是太没面子了,你父亲有钱公公有权,我就是一唱歌的小男孩,兼职画点小火柴,你至于这么残害我吗?”

杜心婉没理他,拽着他进来,把他推到镜子前坐下,拿着梳子细细地给他梳头发。

“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为什么要跟外面那些人打架啊!”

“要你管,”苏文良嘟囔着,注视着镜子里杜心婉那张脸,又是一脸委屈,“他们……说我是面首。”

“面首”不过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日常人们说的“小白脸”,这世道,富太太小姐们包养漂亮的男子就跟男人们包养情妇一样普遍,杜心婉有有些发怔,良久才回过神来。

“说你是面首你就是面首啊?你自己问心无愧,理会旁人那些个说辞干什么?”

“这不是问心无愧的问题!男人的尊严!‘尊严你懂吗?我是在永乐堂唱歌,可我不是面首!我是艺术家!再说了,有我这样坚毅俊美的面首吗?”

杜婉儿一听“扑哧”一声笑了。

【四】

三日后,小报消息,赵家原本定在渔东码头交接的军火被劫。

赵晨和杜心婉坐在一起吃午饭,苏文良坐在客厅里摆弄咖啡机。

“交接地点泄露了吗?”杜心婉忧心忡忡地问道。

赵晨朝客厅里看了一眼,继而点点头,“嗯,幸好不是很多,今晚的这一批还选在渔东,他们大概想不到。”

“还是得警惕点。”

杜心婉有些担忧,赵晨向来是个严谨的人,只是在自己面前才有所放松,就连这种机密的事都跟她说,可是这段时间,军火的事好像挺不顺利的。

吃过饭后,原本想要接杜心婉去家里的赵晨忽然改了主意,站在吴妈面前不知道交代了什么,就拽着杜心婉出去了。

下午五点,杜心婉面色铁青的和赵晨一起进门,吴妈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们进来忙侧过身子道,“我喊了几个壮丁把他们抓住了,就是他们故意找文良小哥儿的碴,那个留胡子的,上次也是他打的文良小哥儿,我按您说的,谁都走不了……”

杜心婉的脸色更青了,赵晨挥了挥手让吴妈下去,客厅里绑着三个人,赵晨掏出枪指着其中一个留胡子的,那人大概是天生怕死的人,枪刚掏出来就举手求饶,杜心婉也在那一刻死了心。

南三省的苏督军向来和北方的赵督军分庭抗礼,可是时间一长,两人就对这种状态不满,独霸的野心越来越大,交战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苏督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跟着他征战沙场,二儿子据说是脾气古怪,对战争不感兴趣,早早地被送到巴黎留学,今年才回国,外人对这个二儿子所知甚少。可是,赵晨却查出来了。

先前查到永乐堂头牌苏文良时,赵晨还有一点诧异,可是后来,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苏文良就是苏督军的二儿子。一年前,苏文良从巴黎回国,却莫名地,留在了北方,甚至鲜少同南方的家人联系。有资料称苏二公子对音乐和美术感兴趣,永乐堂又是全国最著名的歌舞厅,据传永乐堂管事的人之一和苏家交往甚密,这也就不难猜测苏文良为何能在永乐堂安逸过活。

若苏文良只是简单地在永乐堂唱唱歌,当当头牌之类倒也罢了,可苏文良的身份却让赵晨不得不防,这些日子的军火总是不顺利,他一直怀疑事出在苏文良身上。赵晨安排了几个警署的人暗中监视,却孰料苏文良竟惹上杜心婉,他上次故意泄露军火交易地点,想不到果真出了事,这次的试探,其实是想让心婉知道真相……

杜心婉整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下午的时候,她还在咖啡厅撕心裂肺地跟赵晨争吵,她说文良一定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淘气了点,虽然总是惹她生气,可是那个人是那样单纯的人。

赵晨拍了拍她的肩,小声地唤她,“心婉。”

杜心婉用力睁着眼睛,却还是有一滴泪掉下来,终于无力地挥挥手,“他在房间里,你带走吧。”

吴妈大概也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看着苏文良跟在赵晨身后走下来,唤了声“文良小哥儿”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杜心婉抬起头,那人竟像是没事一般走下来,他的皮肤却恍若透明般,杜心婉竟有刹那的错觉,生怕那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恍惚地站起来绕过赵晨,走到那人面前,右手竟不受控制的抚上他的脸。

“文良,文良,文良……”

这么吃吃地叫着,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她却怎么也落不下泪来了。

苏文良看着杜心婉红红的眼眶,竟然孩子般蹲下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杜心婉你不是人!我死了你会后悔的……”

“你不会死。”

杜心婉摇头,刚要转身,右腿却被地上的那人抱住。

“杜心婉,我以前是老惹你生气,我改好不好?”

“杜心婉我再也不打架了,再也不给你惹事了。”

“杜心婉我错了……”

“杜心婉你别再不要我了,别再丢下我了……”

赵晨将苏文良一把拽起来就往外拖,杜心婉别过脸跑到自己房间里,关上门,眼泪溃不成军。

吴妈推门进来,边掉眼泪边说,“小姐,文良小哥儿……”

“赵晨说文良已经被警署的人盯上了,他说周警官休掉了一个三姨太,一个人住,人很好很溫柔,不问政事,文良在那里待几天不会有事,现在送文良离开还不是时候……只要不去警署,只要不死,就算是当面首……”

我也要他去当。

……

隔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吴妈吞枪自杀。

【五】

杜心婉却不是被枪声惊醒的,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站在一大片鸢尾花里跳舞,苏文良站在他旁边唱歌,她一边跳一边笑他的低音炮,却在下一秒,苏文良不见了。

外面传来惊恐的惊叫声,下人急切地敲她的房门。

“小、小姐,吴妈、死、死了。”

她披着衣服,花园里,倒在血泊里的吴妈触目惊心,周围的鸢尾都被染上了血色,腥臭的,骇人的。

“小姐!客厅、客厅、有信。”

已经报了警,也给赵晨打了电话,杜心婉接过信,偌大的信纸上却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小姐,文良儿小哥不是奸细,我才是,求求你,救救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信纸倐地滑落到脚边,杜心婉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她只想到了那个梦,零星的画面。

那个倾国倾城的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杜心婉,你会后悔的。”

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又匆匆地套上衣服,跑到花园的时候,又将吴妈身旁的枪拿起来。

枪支是违禁品,吴妈一个下人,若不是真的有其他身份,根本不可能有,也根本不会开枪。

跑到门口的时候,赵晨恰好从车里下来,看到杜心婉一脸泪痕地跑过来,忙迎上去,还没开口说话,杜心婉手里黑漆漆的枪管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带我去你说的那个三姨太家里!”

“心婉,你怎么了?”

“快!带我去!”杜心婉疯了一般朝赵晨大吼,看赵晨没反应,又把枪管对准自己,“快!”

“上车!”

赵晨也不再犹豫,一路上,杜心婉只是一直催他开快点,再快一点,他心急,大声问她怎么了,杜心婉却喊得更大声。

“让你开快点!”

索性是到了三姨太的住处,杜心婉从车上下来,脚步有些虚浮地摔倒在地,赵晨跑过来扶起她,杜心婉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快、敲门!敲门!”

木质大门像是要被敲坏,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长袖对襟旗袍,身材火辣的女人。

“呦,这不赵军官吗?昨个才来了,今天怎么……”

那三姨太说不上话来了,太阳穴被杜心婉手里的枪管堵上了。

“昨天送来的那个人呢?”杜心婉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是被周农平那个老不死的带走了吗?赵军官不是也在吗?”

【六】

“他到底在哪?!”

赵晨抬头,便是看到杜心婉眸子里从来没有过的慌张和绝望,她的声音歇斯底里,却又哽咽到让人心疼。

莫名地,他竟然嫉妒起来。他的杜心婉,从来都是温吞的,都是波澜不惊的,这样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杜心婉,拿枪指着他的杜心婉,竟然是为了那个人!

“够了!”赵晨一把抓住杜心婉的手腕,“苏文良是个奸细!他骗了你!他是奸细!”

“不!他不是!你抓错人了!是吴妈做的……”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眼泪不停地掉,杜心婉竟然心疼到说不出话来,望向赵晨的时候,眼睛里除了绝望,就只剩下乞求。

赵晨终于妥协,小心地将杜心婉扶到车里,心里的难过排山倒海地涌上来,可是杜心婉却看不到。

一路无语,杜心婉手里却紧紧地抓着那杆黑色的枪,仿佛只有那杆枪,才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到了周农平家门口,杜心婉来不及等赵晨熄灭车子,率先跳下来,跑进周家宅院。

周宅不是很大,许是一大早的原因,院子里也没有人拦截,杜心婉跑到客厅,见到了正在吃早饭的一桌人。

三个女人一个男人,那男人却是熟识的。

在警署经常巴结赵晨,在永乐堂拦截文良,秃顶,油腻。

文良……竟是被他带来了吗?

“苏、文良呢?”

赵晨也赶了进来,看到杜心婉一个人站着身体微微颤抖,心疼地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也看向有些愣住的周农平一家人。

“周农平,人呢?”

瞧见赵晨进来,周农平才终于回过神来,走过来冲他们笑得猥琐又暧昧,蓦地又抹了抹嘴唇,杜心婉直觉想吐,却被周农平的暧昧神色弄得心慌不已。

她一把捉住周农平的衣领。

“我问你文良呢?”

文良呢?文良呢?文良呢?

眼看着杜心婉真急了,周农平才指了指右侧的厢房。

杜心婉抹了一把眼泪,看着一屋子的人,一字一顿,“文良要是少一根头发,我让你们集体陪葬!”

说罢快速地跑进厢房,周农平挥了挥手,示意他的几个姨太下去,贴到赵晨身边,“军官,昨天那小子真是极品……”

赵晨攥着拳头朝周农平的脸打去。

【七】

厢房门没有锁,杜心婉轻轻地打开门,房间里却是一篇狼藉,破碎的花瓶、扯烂的衬衫,混合着淫乱的让人作呕的气味,杜心婉却觉得自己眼前雾蒙蒙的,什么都不想看。

就连房间里的文良,她都不想看。

杂乱的床上,那人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杜心婉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被子,却被他身脖子上,锁骨上的吻痕再次逼出了眼泪,那些让人羞耻的痕迹不断地提醒着她,文良,那个单纯的孩子到底经受了什么。

“文良,文良。”

她轻声唤他。

苏文良已经醒了,看清来人后却一把将杜心婉推开,自己连头都缩在被子里。

“滚!你滚!”

苏文良的声音有些嘶哑,夹杂着哽咽声,杜心婉那一刻竟恨不得遭受苦痛的人是她。

她跑过去隔着被子抱着那个人,一面哭一面颤抖,想说些什么话,却终于变成最无力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将你在泥沼中救起却终又将你推进深渊。

对不起,直到现在我才认出你。

苏文良终于趴在被子里嚎啕大哭,继而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抱着杜心婉的脖子哭得像个孩子。

“杜心婉我多恨你啊……”

杜心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眼泪一不小心掉进苏文良的脖颈里。

房间门忽然开了,缩在杜心婉怀里的人浑身一阵,杜心婉抓过床边的枪,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告诉他,有她在,别怕。

来人却是赵晨,手里还拿着套衣服,杜心婉接过去却一眼都没再看他,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你出去吧。”

小心地给苏文良套上衣服,却只看到苏文良对着床前那把黑色的手枪发呆。

突然——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苏文良忽然抓起手枪跳下床跑出去——

“文良啊——”

“砰!砰!砰!”

她撕心裂肺般喊出的尾音和三声枪响一同消逝。

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客厅里,周农平倒在客厅中央的血泊里,一枪打在眉心,两枪打在胸口,周农平当场死亡。赵晨也掏出枪指着苏文良,客厅里没有旁人,可是杜心婉知道,周农平身边的人应该马上久到,就连警署的人,说不定也已经快到了。

她跑到苏文良身边伸手夺过他手里的枪,指着对面的赵晨,苏文良的身体有些发抖,杜心婉也是,可是,即便是发抖,她仍然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苏文良。

“赵晨,你放过他,”杜心婉泪眼婆娑,“你放了他,人是我杀的!”

苏文良浑身一震,慌忙就要夺杜心婉手里的枪,杜心婉却一边流眼泪一边冲他摇头。

“文良啊,就连你也说过,我未婚夫是军官,我公公是督军,他们不会让我有事的……”

“心婉!不要胡闹!”

赵晨已经拿着枪一步步往前走,杜心婉慌忙用枪指着自己,可是赵晨依然一步步向前,像是笃定她,不会伤害自己。

已经有警察过来了,整齐的跑步声,声声打在了杜心婉身上。

杜心婉咬了咬牙,扣动扳机,一枪打在了自己小腿上。

伤不至死,却是向赵晨表明决心。

文良在,她在。

【八】

“杜心婉!”

“心婉!”

苏文良和赵晨同时开口,杜心婉咬着牙拿枪指着赵晨,“周农平是我杀的,人质是苏文良!”

“是!”赵晨恍若崩溃般垂下手,快步走出去,冲着院子里的警察大喊,“杜心婉杀了周农平!她手上有人质!活捉杜心婉!谁把她弄伤了老子毙了他!”

话一出口,院子里的警察都面面相觑,纷纷放下手里的枪。

整个安平城都知道,杜心婉是赵军官的未婚妻,这军官如今这样说,不就是要放杜心婉一命吗?

杜心婉脸色苍白,却扬着嘴角笑了,跌坐在她身边的苏文良早已泣不成声。

在去医院的路上,杜心婉咬着牙,愣是没让自己昏迷过去。

她抓着苏文良的手,声音却是异常的温暖。

“文良啊,你走吧,还回巴黎吧……”

“我听说,巴黎有大片大片的鸢尾花,连成片的鸢尾,像海一样……”

“文良啊,我也喜欢鸢尾呢,你看我的花园里有那么多……”

“文良啊,我其实很爱赵晨呢,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死……”

“文良啊,我还记得你呢……”

那些模糊的脸,模糊的画面,她记得了。

十三岁的杜心婉和父亲去南方看家,遇到了八岁的苏文良,像是拥有相同的磁场,苏文良拉着杜心婉的手逛遍了那个南方小城。那个时候的苏文良,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得惊心动魄,他唤杜心婉“姐姐”的时候,眼睛却异常的明亮。在一起的记忆不过五个月,五个月后,杜心婉随父亲回来,来不及和苏文良道别。

想不到已经过了十二年,十二年前的那五个月,他还是自己疼爱的弟弟,十二年后,她却早已认不出他。

赵晨在前面开着车,却仍是清晰地听到眼泪掉落下来的破碎声。

半梦半醒之际,杜心婉听到苏文良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听你的,我走。”

【九】

杜心婉到底没有事,甚至不用赵督军出马,赵晨自己就办妥了。

说到底,周农平就只是警察署的一个小官,加上周农平日常行为不检点,赵晨很自然地就以“周农平企图对杜心婉不轨,杜心婉自卫将其开枪打死”遮过去。

三个月后,杜心婉腿伤痊愈,与赵晨的婚事也临近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杜心婉在先前苏文良的房间里找出一大叠画,画上皆是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蓝紫色,杜心婉将那些画一张张在床上摊开。

浓烈的、深浅不一的蓝紫色。

杜心婉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掉下眼泪。

那一张张不明何物的涂鸦,拼在一起,分明就是大片大片的鸢尾海。

可是文良啊,你总是说杜心婉傻,后来的我,何尝不晓得,你的那个“救我”只是个玩笑。我问过赵彤,问了赵家姨太,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张“救我”,却独独我,当了真。

你被永乐堂保护得极好,照顾得极好,何尝需要我救。

常来永乐堂的人都知道,却独独我不知道。

恰被我撞见的,周农果对你的刁难,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

在永乐堂,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

你到底是个调皮的人,台上的你认出了我,就偏执地认为我也一定能认出你。

我“救”你出来,却终究也害了你。

【十】

杜心婉结婚的前一天,远在巴黎的苏文良打过越洋电话。

电话那端,苏文良的声音轻轻地,轻轻地说。

杜心婉,我不爱你。

杜心婉于是笑,连呼吸声都很轻。

我知道。

挂断电话,眼泪兀自掉下来。

杜心婉,你一定不知道蓝紫色的鸢尾寓意想念。

我不说爱你,只道想念你。

隔了十二年的想念,我画成鸢尾海赠予你。

你把我的玩笑当了真,我却把你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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