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拱

赵悠燕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放假一天，大家回去和家人过个团圆节。船，村里会安排好，吃过中饭后就走。”陈校长结束会议前宣布。

米海松开心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们这个扫盲组已在田浪村蹲点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们白天晚上都教课，有时还要下到船上辅导渔民学习识字。

田浪村是个悬水小岛，岛民以渔业为主，兼作农业，因地处偏僻，生活普遍很穷。米海松来自县城，虽然不是大城市，但这个渔村的简陋和落后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吃过中饭后，村长来了，他说，下午可能要刮大风，是不是不走了？

陈校长看了一眼大伙儿，对村长说，两个半小时的水路，应该不碍事吧。

米海松说，回去我要好好洗个澡。田浪村缺水，他几乎有一个月没洗澡了。

有人说，我要让老妈给我炖红烧肉吃。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村长说，看样子留不住你们，幸好，杜海是个有经验的船长。

米海松兴高采烈地跟着大伙儿跳到了船上。放好行李，他踱到船舷边看了一会儿海。海面浊浪翻滚，海鸥飞翔在海面上，船在泛着白沫的海浪中向前行驶。

米海松想，这风也不大啊。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船已经开了半个多小时，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

杜海船长在驾驶舱里喊，米老师，去舱里睡一觉吧，船还要开好一会儿呢。

米海松答应着，他脚站得有点儿酸，便返回船舱。陈校长和同事睡在狭小的船舱里，两边是渔民的卧铺，只有半张门板宽。米海松看着积满油渍和看不清颜色的枕头被子，皱了皱眉头，还是睡下了。

不知多久，米海松迷迷糊糊中被鞭炮炸醒。他想：又不是过年，怎么会有鞭炮声？又想：不对啊，海上怎么会有鞭炮声，难道船靠岸了？

过了一会儿，陈校长钻进船舱来，船长说，这鞭炮声是预报大风要来，叫船快点儿回港避风呢，这前后都不着地的，船只能往前开了，希望能平安顺利到达。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一会儿，风果然渐渐大了起来，船开始颠簸。船一忽儿被海浪举起老高，一忽儿又深深地沉了下去，舱面上的东西被刮得噼里啪啦直响。

米海松是第一个吐的，他的胃翻江倒海似的难受，终于熬不住，吐得稀里哗啦。这下，似乎是个诱导器，船舱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他们这帮师范生，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平常又不锻炼，体质当然弱了。倒是陈校长还硬撑着，给这个倒水，给那个擦脸，在风浪中忙得跌跌撞撞。

风浪越来越大，船像个醉汉在海洋里弯弯曲曲地走“之”字形，海水不断漫过船舷涌到船舱里来。米海松听到船长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样下去船要崩壳，快点落拱！

米海松已经把中午吃的食物都吐光了，现在在吐黄水。他不知何为落拱，但听船长的口气，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做法。

有人在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救命！有人号啕大哭，米海松想起爹娘，这一次是不是命中注定要阴阳两隔，热泪禁不住涌了出来。

他听见船长大声呵斥着伙计：不许哭，哭了脑子要发昏。做好准备工作，立刻落拱。听我命令，一、二、三，推起，下拱！

来海松看见自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昏了过去。等他醒来，船已经靠岸，外面，天色漆黑一片，两个半小时的水路他们整整开了近十个小时，到达时，已是半夜。

后来，米海松他们在陈校长带领下去杜海船长家吃饭。豪爽热情的船长烧了整整一大圆桌菜，全是海鲜。

米海松问，你在船上说落拱，是什么意思呢。

船长说，将船一百八十度掉头，再将一条结实的缆绳捆住网具抛下海中，这样，船头就顶着风浪随波逐流。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最危险的是在船掉头时，海浪横向连续不断打来，一浪就可以把船打翻。所以我要大家镇定，落拱时齐心协力，幸亏后来风浪渐渐小了，大家命大呢。

陈校长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一起敬船长。

这一刻，米海松明白，是杜海船长的临危不乱和高超的驾驶技术救了全船人的性命，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敬了船长，然后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