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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斯马尼亚的风(外二篇)

2014-05-08李云迪

北方文学 2014年7期
关键词:唐人街库克墨尔本

李云迪

飞机在塔斯马尼亚的机场缓缓降落下来时,正是一天的中午。我随着各种肤色的人流走出候机大厅。外面的阳光很热烈,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玫瑰花在远远的坡麓上颤动,像一片燃烧的火焰,令海天失色,蔚蓝走神。金刚鹦鹉和虎皮娇凤在桉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宣布着它们在这个季节里最好的歌唱。不远处就是大海,茫茫的看不到边。浪花不断地拍打着躲过时光摧残的礁石。有人说这里是上帝居住的地方,来到塔斯马尼亚就是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塔斯马尼亚是距离南极最近的岛屿。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蓊蓊郁郁的。就像一块硕大的翡翠漂浮在南太平洋上。寂寞有时会让阳光招架不住,躲在云层后面喘息。只有风是这里殷勤的主人。塔斯马尼亚的风传达着上帝的旨意,让这个岛屿四季如花。只有上帝让遥远不会成为永久的遥远,让荒芜不会成为永久的荒芜。

风轻轻地吹着。陪伴我在古老的里士满小镇徜徉。这个有着二百多年历史的石头小镇十分宁静。我踏着斑斑点点路石的凹凸,去感受岁月沉落后的沧桑。小镇只有一条短短的街道,就像老人手里的那根手杖,仍旧保留着原来的模样。铁匠炉还在溅射着火花。砧板上的马掌铁依旧通红。面包坊里还散发出麦香。杂货铺的掌柜在阳光下打着盹儿,让时间暂时停下了脚步。也有几个布满蛛网的旧宅,闻得出岁月腐朽的气息。小镇紧临一片墓地,碑石林立,其实天堂和人间没有很远的距离。走在这条街道上,马蹄踏过的清脆依旧清晰。关隘幽禁的暗香更加神秘。一些零碎与一些完整,全都藏在了铠甲一样的石头里。忽然,百年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惊飞了几只黑白相间的鸥鸟,一起飞过茂密的桅顶,才让我的思绪收回余烬。

风凉凉地吹着。我走过古老的荷伯特古桥,就是这座小桥改变了这里的历史。白人殖民者是澳大利亚历史上很不光彩的一页。他们疯狂杀戮在岛一隅牧羊而生的土著人,仅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就把土著人基本屠杀殆尽,就是在种族灭绝中生存下来的土著人也死于白人带来的疾病。最后一个土著塔金族人死于1876年。他的身影从这座古桥消失的时候,一个民族也最终消失在枯干的雨季里。我去瞻仰他们曾经栖居的洞穴,黑洞洞的就像一双双瞪圆的喷火的眼睛。这里现在一切都很平静,其实有时死亡并不会平静,而是一种愤怒。如今小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是这里的主人。真正主人的呐喊淹没在泥土中。

风柔柔地吹着。我来到泰布尔角一处海岬。前面已经看不到一处岛屿了。嫣色的夕阳下有一条石椅伫立在树下。据说上帝曾经坐过这里。风把影子吹得摇摇晃晃,似有似无,恍惚间不知心倚何处,身在哪里,顿生一缕绵绵缱绻的乡愁。家乡离这里很远很远了,走出家乡多么远回乡的路程就多么远。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和自己说话,就像风中的沙尘一粒,我在想,横亘春秋的天色里,每个人是否拥有多余的幸福?每个人是否走过千山万水?如果拥有就珍惜吧!人生有多少空白,像挖过的坑等待被填满,可又永远也填不满,不要让欲望像雾一样袅动,只有让花朵占据黄昏,每个夜晚才会芳香四溢。来到这里心就会净了,不知怎的,坐在石椅上看天尽处,真有些想家了。想我的亲人,想我的寒舍。想我还有个慈爱的老妈在病榻上喘息。想那身边不缺少的一闪一闪善良的目光,想那一只鸟将身影搁在风雨中,那绽放的如虹的羽翼。可我不担心,无论路有多远,塔斯马尼亚的风会送我回到家中……

在菲利浦湾钓鱼

墨尔本这座城市有着三百多年的历史。当时发现澳洲大陆的英国航海家库克在十七世纪中叶,驾着木帆船穿过惊涛骇浪靠近澳洲大陆的时候,正是一个紫雾氤氲的晨曦。他睁着疲惫的眼睛,发现船只驶入了一处波平浪静、群鱼翔底的港湾。庫克船长吩咐水手把船停泊在前面的海滩上,忽见一条蓝鳍银尾的飞鱼从身边掠过,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于是墨尔本这座城市就在这片海滩上成长起来。他们把这处港湾叫菲利浦湾。墨尔本是个被水滋润的城市,它仰卧太平洋,怀抱菲利浦湾,市内还有美丽的雅拉河穿城而过。大大小小的湖泊也很多。因此,自然就有很多钓鱼爱好者。这里对钓鱼人很宽厚,所有的水域对他们免费全天候开放。你只要在网上申办钓鱼证,就可以随时走出户外享受着钓鱼的快乐。库克船长不仅是伟大的航海家,也是一个经常把海临风的钓者,在他的纪念馆的墙壁上,至今还悬挂着他冒着风险钓获的蓝旗鱼的标本。

我第一次去钓鱼,是在菲利浦湾的一处海岬上。据说库克船长也在此钓过鱼。我们来到钓点,礁石上落满了金嘴沙鸥,外人的到来似乎打扰了它们惬意的生活,这些鸟儿纷纷不情愿地飞走了。我把矶钩打入蓝蓝的波涛之中。不一会儿就中鱼了。巨大的拉力传入掌心。我和水中尤物对峙了几十分钟,才把一条磨盘大的鳐鱼拉出海面,只见它嘴里吐着巨大的水泡,不停地摇动着粗壮的尾针。这条鳐鱼少说也有二十多公斤,想要擒到岸来是不可能的事。我们果断剪断渔线放生。那鳐鱼翻起一片浪花,缓缓沉入海底逃遁。我又换上鱼饵,使足力气扬竿往海里抛时,身后传来扑腾腾的声音。回头看原来是只野性十足的金嘴沙鸥,从空中看见挂在鱼钩上的鱼饵,一个俯冲下来吃进了鱼钩。没钓到海里的鱼,却钩到了空中的鸥,这真是奇事。我们束手无策,一个动植物保护工作人员跑了过来,经过处置后帮我们放掉了金嘴沙鸥,他说这里的鸟类野性十足,钓鱼时经常发生误钓沙鸥的事情,可沙鸥似乎是没有记性的。

我第二次去钓鱼,是租船到菲利浦湾里钓鱼。租船费用不高,但要网上预约。清晨我们赶到索兰托码头时,船早已等候在那里。船不大,能载十几个人。由船长和船员带大家出钓。在我们登船前船长已经把我们每个人的钓位安排好。船驶出码头,在去往钓点的路途中,船长对我们进行海上安全教育,那认真的样子就像是乘坐飞机似的。菲利浦湾水生资源十分丰富。但对钓获的鱼类却有严格的要求。船上醒目之处张贴着各种准钓鱼类的图片和尺寸。本地人很遵守钓鱼章程,如果违章,海上稽查处罚也是十分严格的。

太阳露出曙色,船驶到了垂钓区。大家纷纷打竿入水,不多时就有人钓上鱼来,船长和船员把船泊好,跑前跑后忙乎着,帮助大家摘鱼挂饵,欢笑声不绝于耳。忽然在船尾钓鱼的一个洋人钓住了大家伙,他吃力地收着线,鱼钩好像挂住了一个重重的麻袋似的,终于拉上来一条墨斗鱼,那鱼在甲板上蜷曲着,忽然从身体里射出黑色的液体,溅了船上人一身。又有人钓上鲨鱼来,这是一条小虎鲨,灰褐色的皮肤像岩石一样坚硬。两只小眼睛放射出蓝幽幽的光芒,很狰狞恐怖的样子。这种虎鲨长大后,进攻意识很强,常在海里掀翻舢舨。只是这条还小,还构不成罪恶,这种鱼是受法律保护的,船长把它放回大海。又有人钓上了团鱼,把它提上甲板的时候,它的腹中会迅速充气,而且皮肤表面会出现很多条形斑纹。就像一只五彩斑斓的气球。这种鱼不能食用,就像森林里好看的毒蘑菇,我们也把它放回海中。海星也会寻上钩来,这种海星在海底像旗帜一样摇动,诱杀着小鱼。可拉到岸上来你就要格外小心,那茸须会变得像钢针一样,刺入你皮肤会让你疼痛难忍,让你有一周时间痛苦地记住它。菲利浦湾真是鱼类的百花园。我们钓到的鱼有十六七种。想起我去年休假时去大连长海县塞里岛钓鱼,船老大开着船到处寻觅着鱼的踪影,一天下来也常常无获而归。我们的大海真的空了,空得像乞丐的口袋。大海也老了,老得像荒芜的菜园。该像赡养老人一样让大海休养生息了。

愉悦的海上船钓结束了,船长把我们钓到的鱼分给每人一条。其余全部放归大海。澳洲人钓鱼只在参与,不在获取。船长的几句话还是让我感慨:大海是所有澳大利亚人的餐桌,我们只能享用我们自己的,而不能去动子孙的菜肴呀……

墨尔本的下午

墨尔本的下午是神清气爽的时候,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的阳光最灿烂。外面的行人很多,街上就五光十色起来,于是就有了不同的风景。和曾祖父一样老的有轨电车,每天在城市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车里面挤满了各种肤色的年轻人。因为这种观光车不收费,坐着又凉快,老人是挤不上去的,老人车也就不属于老人了。可老人也有他们的去处,他们来到阳光下的草坪上,或坐或躺,就让强烈的阳光涂在皮肤上。澳洲的紫外線很充足,可他们喜欢这样享受,他们认为阳光会赐予他们青春。

墨尔本的下午,很多人会沿着费次劳宜公园青青的小径,去看望掩映在棕榈树中的一幢二层古老的英式建筑。那就是发现澳洲大陆的库克船长的小屋。小屋前立着一尊库克船长的铜像,他手扶佩剑,昂首挺胸,极目远眺。这位十七世纪中叶英国著名的航海家,驾着木帆船,穿过波涛汹涌的太平洋,第一次踏上澳洲的大陆。那是一天的下午,他的两条腿已经疲倦得站不稳了。他拄着一根青藤木,站在午后的阳光下,他是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外来人。后来有人考证,说最早发现澳洲大陆的是中国航海家郑和,他早于库克船长三百六十多年就发现了澳洲大陆,随后,欧洲人又宣称,他们在1606年东渡寻找黄金和香料时,就发现了澳大利亚,并绘下了航海图。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一个脚下有土地的航海家和一个脚下有浪花的航海家留给后人的历史是不同的。虽然世人对谁最先发现澳洲的讨论未能一致,但对库克船长的崇敬却是一致的。库克船长解开了南太平洋这片世人未知的新大陆的谜底。我没有随人流去库克船长的小屋,而是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一处华人墓地,长眠在这里的是最早随淘金的人流来到这片大陆的华人先祖,他们历尽磨难,采出了大量的黄金,在二百多年的岁月里,为澳洲的发展贡献了血汗,也丢失了属于他们的黄金岁月。他们现在静静地睡在这里,墓碑却一律朝向东方,他们仍旧思念着太阳升起的家乡。

墨尔本的下午,很多人都会在市中心的两道街上徜徉。两道街毗临,街道并不很长。有些奇怪的是,艾茨兰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亚洲面孔的人。有很多发了财的人会在这里采购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使用的奢侈品,他们往往一掷千金,累了就会寻上一家光怪陆离的酒吧,喘息着呷着鸡尾酒,那张开的毛孔还散发着污浊的酒气。而紧邻的唐人街上,来来往往的大部分都是些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他们到这里是寻找他们感兴趣的唐食的。美味谁都不会拒绝,华人的勤劳和节俭谁都交口称赞。但也有不尽如意的地方。时间久了,很多人只愿在唐人街用膳,而不会在唐人街用厕的。虽然两条街道临近,但卫生却截然不同。唐人街上的厕所几乎看不到清洁工,而艾茨兰街上的厕所都有清洁工,他们总是微笑着在你眼前晃动,不停地擦地,不停地洗拖把。唐人街上的厕所就不同了,厕所就一两个蹲位,水龙头半天都不出水,人多的时候入厕要排队,洗手时也要排队。还有就是从来看不到厕所里提供纸巾,或许是提供了纸巾又被谁拿走。既体会不到现代化,也一点不人性化。而艾茨兰街道上的厕所一般都有十几个蹲位,每个都配有卷筒纸巾,便池也冲洗得干干净净,自来水哗哗而出,还可用香波洗手,烘干机烘手,让人从心里舒服。在艾茨兰街上不管你走进哪个店铺,不管你是否采购商品,店家都会笑脸迎送,一脸真诚的表情。你去唐人街用餐,因不符口味而另择他家时,店家那脸往往拉得老长,阴沉着仿佛要下雨似的。

墨尔本的下午,随便去一处街心公园走走也很好。阳光把天空阅读成一片瓦蓝,把湖水涂抹成一泓碧绿。草坪随意进入,阳光公平享受。如果有三五洋人做伴也无妨,他们脸上绽放的笑容和鲜花一样,他们眼里流出的清澈和泉水一样。善良是人类共有的美德,笑声是天下所有道路上的通行证。在这里,也常会有几只袋鼠蹦蹦跳跳地来到你身旁,桉树上始终睡不醒的考拉睁开惺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客人,鸵鸟悠闲地在草坪上散步,俨然像君子一样。如果你在草坪上随意撒上一些面包渣,天上五颜六色的鹦鹉就会从天呼啸而至,落在你身边,就像风一下吹乱了花园。墨尔本的下午风吹到哪里都是绿色的。

责任编辑白荔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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