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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记

2014-05-08牧娃

北方文学 2014年7期
关键词:哥俩侄儿蛤蟆

牧娃

病床上躺了小半年,杨老爷子临走时颤巍巍对自己从老家带出,已在城里扎下根的三弟和两个儿子说出了最后的愿望:叶落归根。我走了以后,你们把我的骨灰葬到老家,让我和家乡老人们守在一起吧。看到兄弟和俩儿都点头应了,这才撒手上路。

照老规矩过了七七,杨老三带上大哥的骨灰和两个侄儿登上了回老家的火车。两个侄儿大蛤蟆小蚂蚱起初并不想把老人骨灰送回老家。大蛤蟆晃着他的大脑袋说:爹临走时应下他,不就为了让他能安心走嘛。小蚂蚱眨着小眼睛接茬说:咳,人都走了,葬哪儿还不一个样。再说,农村现在富了,十多年没和老家人走动,现在冷不丁把我爹骨灰送回去,那边人能答应吗?

你俩给我听着!杨老三听了一张黑脸涨得紫红,瞪圆小眼睛厉声呵斥起来。男子汉说话落地有声儿,应了就得做,更不能糊弄你们死去的爹。再说,早先老家穷,老家人有难处就来找你爹,你爹没少帮他们。就因为这,你娘在时也没少和你爹吵闹拌嘴。你娘说:咱家还吃不上穿不上,俩孩儿都没穿过囫囵衣裳,逢年过节才能吃口肉。你倒好,把东西把钱都给了老家人,咱家的日子还过不过。唉!你娘走得早还不就为穷日子闹的。就冲这,老家人绝不能不让你爹骨灰葬在老家。你们兄弟俩就一百个放心。这么着,兄弟俩才悻悻地捧着老人骨灰跟三叔上了火车。

到了杨家庄叔侄仨下了大客车。三叔顺着条直通庄里的柏油路看过去,嗬,路两边都是红砖绿瓦别墅样小楼儿,他都看傻了。这,这,这还是杨家庄吗?他的俩侄儿更傻眼了,哇塞!咱老家敢情比城里还好啊。赶紧找人打听吧。那人告诉他:没错,这儿就是杨家庄。变啦,全变啦!三叔看着新杨家庄感慨着。这才多少年,过去那片绿色中的灰墙灰顶土坯房全不见了,变化实在太大啦。

听说杨老三从城里回来,乡亲们都从小楼里走出来,拉着他的手那叫亲热。老三啊,你可有年头没回啦,人都老啦。听说杨老大走了乡亲们那个惋惜,唉,杨老大,杨老大多好的人哪。那些年咱这儿穷,他可没少帮衬咱穷乡亲。这才刚过上好日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哪,真是的。

在叔伯兄弟杨老五家安顿下,杨老三刚要开口说大哥骨灰安葬的事,就听院外有人高声大嗓说着:是三叔来了,怎么也不去我家。说着话推门进来三个穿着挺讲究的人。杨老三叔侄忙起身迎接,可这三位杨老三一个也认不得,愣在了那里。

老五见状走过来笑着说:三哥,认不得了吧。他指了一下站在前面与大蛤蟆相貌有些相似的黑高个儿说:这,老二家的大小子,就是那个小时候光着屁股乱钻的黑泥鳅,现在他可是咱庄的书记兼村长。又指了一下后面跟着,个子稍矮一些的说:这是老四家的二小子,石头蛋,咱副村长。说着话老五又把站在最后一个拽到前面说:这个最年轻,你保准没见过,这是老七家的臭儿,大学生,现在咱庄的大会计。咱庄的领导可没外卖,全叫老杨家人包了。现在的年轻人脑子活泛,加上国家政策好,咱庄可富起来喽。老五说着一脸的自豪。

一阵寒暄过后村长黑泥鳅发了话,带着当领导的派头。三叔,过去咱庄有个规矩,您也知道。从城里回来的要给庄里的老少爷们儿摆酒,还不就因为乡下穷。现在咱庄子富喽,老规矩也该改啦,咱要给城里回来的人摆酒接风。三叔,就今下晚。说着他把脸又转向杨老五,五叔还有五婶儿全都去我那儿,咱老杨家人一起好好热闹一下。

黑泥鳅说完仨人就匆匆走了,安排晚间摆酒的事去了。黑泥鳅几个走了,杨老三高兴地凑到俩侄儿跟前小声说:怎么样,我说没问题吧。庄子上主事的都是自家亲戚,一准能把你爹骨灰风风光光安葬了。大蛤蟆和小蚂蚱到这时也都把心放了下来,就等着到时候把爹的骨灰下葬,好了去一件大事。

晚间的酒宴那叫丰盛,鸡鸭鱼肉全齐。黑泥鳅的住房也够气派,两层小楼,少说也够三颗星。喝着酒杨老三提起要为大哥找块墓地的事,他话才说一半就让黑泥鳅给拦住了。得,三叔,大伯的事俺们都知道。今儿酒席上咱不说这,明儿我安排专人来办,保证让您老满意,让我俩兄弟满意。来,喝酒,喝酒。

黑泥鳅办事还真中,转天一早儿当会计的臭儿就来找杨老三,说是要带他们叔侄出去转转挑块墓地。从西头出了庄,转过一片苍翠的松树林,映入眼帘的不是过去那一望无边的庄稼地,而是好大一片规划整齐的墓地。臭儿指着那一大片墓碑错落的墓地对三叔说:瞧见了吗,三叔,这就是咱庄子的主打产业,它可是个不冒烟的大工厂,一年给咱庄子带来的效益那是近千万。咱这儿离省城和周边几个城市近,如今的城里人可有钱,俺泥鳅哥脑子活泛,就利用咱庄的城际优势最先开发了让死人安息的安泰陵园。就现在咱这规模,它附近哪个庄子也干不过咱。

转过了这片墓地,臭儿领着叔侄三人又来到一块不大齐整的墓地。臭儿对三叔说:三叔你看,这儿就是咱庄儿自用墓地,这边的风水可比那边强,大伯的骨灰就葬在这儿。回头您和我俩哥哥在这儿挑块地儿就行。说着臭儿又指了一下不远处一片被绿茵茵柳树林子包围着的院墙说:三叔您看,那一片就是咱老杨家的祖坟,现在已经用院墙圈起来了,为的是不能走了风水。走,我领你们看看去。

杨家祖坟过去的样儿杨老三还记得,那片柳树林子少说也有数百年。其中有一个圆圆的最大坟冢,据老人讲那就是始建杨家庄老祖宗的墓,现在已经被红墙绿树围了起来。来到祖宗墓园门口看到的是一对气派的对开黑色高大木门,木门左首红色墙体上嵌入了一块长方形打磨光洁的黑色花岗岩石碑,上面还刻有整齐的碑文。叔侄三人觉着新鲜,都走过去对着石碑上的碑文看了起来。

石碑上记录的是杨家先祖是哪一年迁移到这块风水宝地的,再往下看着杨老三不禁内心里乐起来。那上面说,老杨家本是宋代杨家将的后裔,因奸臣当道被迫流亡来到此地。看此地形似白虎,对应上天的白虎星,是出将才之地,于是落根此处。

天下杨姓人家遍地都有,老杨家是杨家将的后代他杨老三怎么从未听老人讲过。不过他心里多少也明白,这不就是广播里所说的商业炒作吗,东北人管这叫忽悠。一说这地儿风水好,出人才,于是省城及周边的死人都争抢着来此落户,干墓园的不就有钱捞了嘛。

杨老三心里明白,可他俩侄儿不明白。大蛤蟆瓮声瓮气地问了:三叔,闹半天咱还是杨家将杨老令公的后代,可我爹怎么没说过?杨老三看着俩侄儿带着疑惑的眼神正不知怎么回答,倒是臭儿先开了口。咱老杨家是杨家将后代那可是有凭有据,省城里好几个知名专家查了好多资料,还来咱庄开了几次研讨会才定下来的。经臭儿这么一说连杨老三也跟着半信半疑了。

在杨家庄自用墓地杨老三做主挑了块地儿,回到庄子,到村委会臭儿又拿出了一本册子,上面印着各式的墓碑图样,让杨老三叔侄仨挑选。有三叔在俩侄儿没敢造次,杨老三倒也实在,当下就挑了个大个儿气派的。臭儿又让他们叔侄把碑文上都写什么当场落实下来,说是下午就安排人刻碑。一切都安排妥當杨老三心里那叫高兴,两个侄儿也是喜上眉梢。唉,爹的心愿可算是达到喽,还挺风光,这趟真没有白跑。

事情办得这么顺当,杨老三也在琢磨。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当长辈的,老家侄儿们给自己办事怎么也应当有所表示。他就对臭儿说:臭儿,有个事还得你来办。你现在就去找黑泥鳅石头蛋,再叫上你五叔你爹他们老哥儿几个,中午我在庄子上饭店里摆酒。臭儿听了说不急,三叔,咱还是先把手续办一下,等都办妥了再坐下稳稳当当地喝。可这一办手续,杨老三叔侄全都傻了眼,真好比一大桶凉水从头浇到底儿。臭儿说:墓地费只收你们三万元,墓碑材料制作工本费,绿化管理等费用就给一万六吧,统共四万六。泥鳅哥吩咐过,说大伯过去没少帮衬乡亲们,这是打了对半折的价,我把零头也都给抹去了。

四万六要搁有钱人身上真叫毛毛雨,都市里中产阶级给老人办个丧事掏这些钱也不在话下,可要让杨老三叔侄拿出这钱就难了。都一般工人挣得少不说,杨老大住医院那些不报销的费用已经让他们拉下了债。就因为穷,杨老大遗体火化时老三还差点和火化场打起来。一个最普通的骨灰盒要价八百。杨老三问了,你这个是花梨还是紫檀,咋这么贵?人家说了:贵啊。出门右拐,有卖纸盒的,一元一个,嫌贵买个纸盒去。火化费更是高得离谱,杨老三又问啦,烧个人能用几吨油,一吨油才几个钱?这钱买油烧一个排都够。人家又说啦:有意见找物价局反映去,咱是国家买卖,就这价儿。大蛤蟆听了气得直蹦脚龇出了板牙:啥国家买卖,你们整个儿就一个坑爹专业户。咳!喊又能怎么着,人穷就是悲催。喊过后大蛤蟆的窝囊气没出去,大便倒是下不来了,不得不花两元钱买了几个安倍肛门栓。当然,此安倍非彼安倍,这个安倍只能塞在肛门里通大便,且安全可靠。

有道是:没钱的爷爷矮三辈儿,找到黑泥鳅理论杨老三也是低声下气。都是一个庄子的,看在你大伯没少帮衬过乡亲们,侄儿村长你能不能再少收点,收一万元行不。如今商品时代,掏钱买墓地他杨老三叔侄认了。可黑泥鳅更绝,有水平不着急。三叔啊,我们这就够照顾您了,对半折带拐弯儿,本庄子的都没这价,全是念大伯过去没少帮衬穷乡亲。可经营墓地这是整个杨家庄的产业,您老不掏钱少掏钱,要都这样,咱庄上的乡亲吃什么喝什么?您老也得替我和乡亲们想想。

杨家老五听说了也只能摇头叹气,说是要找本家哥们儿想办法去凑点儿。可杨老三没答应。大哥在世时从不求人,如今他人走了,兄弟跑去为他求人,那丢的不是大哥的脸面吗。晌午饭都没吃,来时的兴奋哪里还有,杨老三带俩侄儿捧着大哥的骨灰蔫溜溜离开了杨家庄。到这时杨老三心里那个难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可当俩侄儿面还不行。再说啦,也是自己拍胸脯带俩侄儿来的。唉,真他娘的老鳖进了灶坑连憋气带窝火,还言不得语不得。

一路上叔侄三人谁也没有说话,到了县城火车站大蛤蟆开口了。三叔,我们哥俩头一次来老家。您先回吧,我和小蚂蚱明儿回,想留下在县城转转看看。我爹的骨灰也由我俩带着吧,您也一把年纪了。大蛤蟆说着还背着三叔朝兄弟挤了挤眼。杨老三听了也就应了,没多想。一是觉着自己这事办得没脸,恨不能赶快离开这地儿,离开俩侄儿。二是想,俩侄儿毕竟年轻,到个新地方新鲜,想转转去,就由他们吧。

坐上了火车杨老三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要说给大哥出四万元钱买块墓地,他杨老三不是掏不出来,这些年一家人省吃俭用也积攒有十来万元。可那是留给闺女结婚用的,那真是不能动的。可大哥对自己那么好,眼瞅着大哥的骨灰无法在老家安葬,又觉着自己对不住死去的大哥。两难之下,他最终选择的还是把那钱留给活着的人用。

才送走三叔,大蛤蟆哥俩就捧着骨灰盒坐上交通车返回了杨家庄。大蛤蟆朝小蚂蚱一挤咕眼儿小蚂蚱就明白了哥的心思,要么说上阵亲兄弟哪。你杨家庄有杨家庄的规定,大蛤蟆也有自己的心眼。已就是回了老家,说什么也要找地儿把爹的骨灰葬了,让他老人家叶落归根。这回哥俩没有进庄子,在附近找了个小树林钻进去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哥俩才起来,捧着爹的骨灰摸着黑儿又悄悄溜进了庄子,直奔自用墓地。

寻边儿找了个不起眼的地儿,没有铁铲就找来个木橛子,哥俩卖劲儿地换着班儿挖着,也顾不上旁边墓地里出神闹鬼,不一会儿哥俩的衣服就被汗水湿透。好在农村的地不硬,用了不到一小时,一个一米多深的方坑就挖得了。郑重地把爹的骨灰盒放进坑,兄弟俩跪下念叨了几句。正要推土埋上骨灰盒,几道雪亮的光束照到了他俩的身上。

被杨家庄巡逻队抓了个现行,带进了村委会。时间不大睡眼惺忪的黑泥鳅也来了,见了一身泥土的大蛤蟆兄弟黑泥鳅叹了口气。唉,你们城里人也忒抠门,真就掏不出钱给老人买块墓地?我这儿上百万的墓地都订出去三四十个了,你们真就拿不出四万块钱。说着黑泥鳅颇有风度地挥了一下手,算了吧,看在大伯的面上,看在都是親戚的分儿上就不罚你们了。知道吗,破坏墓地按规定最少也要罚五千元。这回大蛤蟆哥俩是捧着爹的骨灰盒又灰溜溜摸黑出了庄。

时间太早交通车还没出来,顶着满天的星星大蛤蟆哥俩默默无语坐在大道边上。虽说是夏夜,风吹到被汗水湿透的身上还是觉着凉,可他俩心里更凉。唉!怎么人死了也不得安生。约莫过了有二十几分钟,又有一道手电光束照到了他们哥俩身上,黑暗中一个人打着电筒向兄弟俩走来。这回兄弟俩连头都没抬,谁知道又有什么事会发生,反正不会是好事。娘的,老家,老家,见你娘的鬼去吧。

来的是个年轻人,来人到了大蛤蟆兄弟俩身边就蹲下了,说话声音挺平和的。你俩是杨大伯的儿子吧?你们哥俩不认得我,我叫陈忠信。我们陈家是咱杨家庄的少数民族,要说我爹我娘你们可能还记得。我爹叫陈孝和,就是那个当过兵的。我娘叫葛红妹。说话差不多有二十几年了。那年我娘得病去了你们那儿的大医院,医院让动手术,可我爹没有钱。全仗着杨大伯生生给凑了五百多元,这才把我娘的病医好。我爹我娘总说,要是没有杨大伯帮着,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家,让我们永远都不要忘记杨大伯的恩情。

你们这回来我爹我娘听说了,想着你们可能要待上几天,到时候一定要请你们去我家。没想到你们走得那么快,也听说了你们没有钱给杨大伯买墓地的事儿。我兄弟忠礼就在巡逻队,你们刚走他就跑回家来送信,我爹就紧着叫我来追你们。走吧,俩哥哥,去我家吧。我爹说怎么地也要想办法把我大伯的骨灰葬在老家这块土地上。

听了陈忠信一席话大蛤蟆哥俩的心里顿时感到热乎乎的,连身上也不觉得凉了。捧上杨老大的骨灰就跟着来人去了。哥俩心想:看来爹帮衬过的穷乡亲还有有良心的。

陈家的房子在村北后街,还是普通的平房。进了堂屋杨家兄弟首先看到的是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他们这才想起已经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陈孝和大叔夫妻俩还带着农民的朴实,没有客套话,直劲儿让杨家小哥俩坐下快吃。陈大叔说:我知道你们俩准是啥都没吃,心里堵得慌。这回到家啦,快坐下吃,吃。我杨大哥骨灰下葬的事就包在我陈孝和身上,俩大侄儿你们就放心吧。

吃着热乎乎的饭菜大蛤蟆小蚂蚱谁也没有抬头,感动的热泪就着饭菜一起往下咽。杨家兄弟吃着饭,陈家兄弟俩却不见了,也不知忙什么去了,陈家大婶也回了里屋。见杨家兄弟吃过饭,陈婶才出来收拾碗筷。陈叔沏上水端到桌上对杨家兄弟说:先喝口水歇会儿,日头出来前咱就去安葬我杨大哥骨灰。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安葬骨灰要赶在日头出来之前,走了的人和咱们毕竟是阴阳两隔。

杨家兄弟喝着水默默地坐着,心想,已然到了陈叔这儿,一切就听人家安排吧,只要能把爹的骨灰葬了就成。过了约莫一个小时,陈忠信哥俩回来了,进门就对陈叔说:爹,一切都安排妥了,您看什么时候送我杨大伯上路。陈叔听了说:好,你俩也歇会儿,等天快放亮咱就送你大伯上路。

东方透出了曙光,时间差不多是清晨四点,陈孝和这才郑重地把杨老大的骨灰盒放置到桌子中央,他让大蛤蟆哥俩跪下给杨老大叩头,又招呼陈家兄弟过来。你俩也跪下给你杨大伯叩头,别忘了他是咱家的恩人。待陈家兄弟叩了头,这才让大蛤蟆捧着杨老大的骨灰出了门。

大蛤蟆在前,小蚂蚱跟在后,两边是陈家兄弟。陈叔陈婶走在后边,陈婶胳膊上还挎了个鼓囊囊大包袱。小蚂蚱已经看出来,里面装的是烧纸。他心里在想,陈叔啊,你们一家真是好人。我和我哥都做不到这么周全。

安葬杨老大的地点就在陈家自家的地头儿上,紧邻着陵园那大片墓地。到了那儿一看,墓穴早让陈忠信哥俩挖好了,旁边还摆放着两棵新起来的松树苗。正当陈孝和指挥着杨家兄弟安放杨老大骨灰盒的时候,从陵园那边的墓碑后呼啦啦站起七八个人,其中一人高声喊着,谁让你们在农田里随意安葬骨灰盒!这个大声喊的人杨家兄弟认出来了,是副村长石头蛋儿。杨家兄弟俩刚暖和过来的心立刻又凉了,唉!看来我爹的骨灰要想在老家归根,真是难上难喽。

喊过之后石头蛋儿带着人向这边走了过来,陈孝和大叔倒是没有一点惊慌,他等石头蛋儿来到近前才没好气地说:哦,是大村副啊。我说石头蛋儿,我为什么就不许在这儿安葬我杨大哥的骨灰?根本不等石头蛋儿回话他就接着说开啦。一,你们都看好啦,这地块可是我陈家的。二,这墓穴是在地头上,我不立碑不起坟,不误了种庄稼。为啥就不行!

陈孝和这几句话抛过去,石头蛋儿还真就瘪词了,站在那儿干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陈孝和把眼睛眯缝起来盯着石头蛋儿又说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和黑泥鳅那点心思,不就是我没把地交给你们做陵园吗,就处处来难为我。可你们也不想想,咱农民是干啥的!?是种地的。咱农民要是没了地,粮食打哪儿来,吃啥喝啥。石头蛋儿,还有你们几个年轻的,知道你杨大伯为啥非要把骨灰送回老家来吗?因为他的根儿也是种地的,进城这么多年,他的心一直沒有离开这片土地。你们搞发展是对,是好,但是不能动了咱们的地,不能动了咱们农民的命根儿!

石头蛋儿和他带来的那几位,听了陈孝和的话脑袋都耷拉了下来。石头蛋儿,你也好好想想吧,陈大叔的口气缓和了些。那是八一年吧,你家翻盖房子缺八根房檩。别看那时一根好檩子才八元钱,可咱农民上哪儿弄钱去。还不是你杨大伯给你家邮来一百元,你爹才把房子盖得。唉!做人可不能让钱蒙了良心。

来的人跟着石头蛋儿走了,与站在远处道边观望的黑泥鳅几个会合后嘀咕几句都去了。好人杨老大的骨灰这才稳稳当当葬在了故乡的土地上。其实,此时的杨老大对于将自己的骨灰葬在何处,或撒在何处已经完全不在乎。被折腾的只是活着的人,有为之忙碌欢喜的,有为之忙碌忧愁的,这,就是一种文化吧。陈家兄弟杨家兄弟携手在墓穴的北边栽下了那两棵幼小的树苗,陈忠信又挑来了两桶水浇灌在小树苗上。

太阳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初阳下的幼小树苗泛出了朦胧的新绿。依照老子的观点,这两棵新栽下的幼小树苗才是最具生命力的,它们将承载起历史的记忆。

责任编辑白荔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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