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2014-05-08鲍捷
■鲍捷
偶遇
■鲍捷
亚楠早上醒来时,空调还在徐徐吹着凉风,似万条小蛇在齐吐着蛇信子。她懒洋洋地披上那件如丝网状的衬衣,踱到了窗前——现在刚进入八月,空气已经炙热火烫了,大街上呈现出那种灰扑扑、红褐色的颜色;太阳这会正呆滞地悬在城东的桓山顶上,使得一大片一大片干燥的热气从高空中气势汹汹地向大地压下来,也把整个城市笼罩在了其中。现在,不分黑夜还是白天,那些贪婪的热气总是肆无忌惮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串游,仿佛要把每个人身上的水分吸干了。在这炙热的、如蒸笼般的世界里,貌美的亚楠也像枯萎的花似的,一切生机勃勃的活力也渐渐从她内心停止了——慢吞吞地、懒洋洋地任由时光把她吞噬;连着一周,她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半裸着身子,吹着空调,足不出户,无可奈何地盼着天气的转变,同时内心也很渴望能下一场痛痛快快的大雨。
当明晃晃的太阳光从地面反射上来,刺得她眼生疼时,她转过了身。突然,她神经质地拉开门,进了客厅就喊:“王婶,德龙来电话了吗?”
“杨总没来电话,”保姆王婶从厨房瓮声瓮气回了一声,“估计也快回来了吧。”
“该死的,出国考察还用去这么久嘛?!”她嚷着,声音里伴着颤抖的愤怒。
接着,她苗条纤秀的身子猛地倒在了软绵绵的沙发上,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烦躁,从她面如玉石般的面颊淌下了几滴滚烫的热泪。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靠了几分钟,然后稍稍直起身子,这样她的手指就能够着那张红檀木的茶几。她慢慢地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发着蓝幽幽光的烟气随即盘旋着飘在了她的头顶上,她就这样懒洋洋地抽烟,眼睛闭着,仿佛进入梦乡的样子。不过从她微微颤抖的手指还能看出,她正处于生气和赌气之间。
尽管她此刻闭着眼,但美丽还是从她面颊上飞溅出来:小巧红晕的嘴,含水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润滑如丝绸般的面颊——平时她的眼里也总是顾盼神飞、含情脉脉的。
一会,她又闷闷不乐地在房间乱转起来。
偌大的房间堆满了各式盆景和玩偶,从浑身长满刺的仙人掌到机灵可爱的流氓兔,应有尽有,花样繁多,充满童趣——这一切又突然使她无比厌恶了——那种纯朴的小巷味道闯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想出去走走了。
保姆王婶把午饭做好,端到茶几上,自己则进了厨房吃。亚楠有气无力地动了几下筷子,觉得无滋无味的,也感到异常孤独,就把王婶喊了出来。
“在这陪着我吃吧。”
王婶怯生生地撩了眼亚楠,有种陌生的感觉。
这会的天空又开始碧青如洗了,阳光热烈而又刺眼,映着客厅亮堂堂的。亚楠撩了撩刘海,露出了那张清秀动人的面颊,她把一个干辣椒塞进了嘴里,小嘴慢慢地咀嚼着,额头上的青筋因为辣的缘故,跳跃了几下,显得她的皮肤愈发地娇嫩。
两人开始闷头吃着,过了一小会,亚楠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又问了王婶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几口人?孩子多大了之类的话题。当她听到王婶的家在郊区的大学城时,心头不禁一阵抖——大学城,三年前她也是从那里毕业的。此刻,她想去自己的母校上京大学看看的渴望是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急迫。突然她闪过一个念头,独自一个人到大学城“上京大学”看看去,就是随便转一转也好——那里的树木成荫,花草遍地,清香味四起,小店林立,同时校园内还有一个纯清碧绿的校中湖呢。
打定主意后,傍晚,她开始挑选衣服。可挑来挑去,五颜六色的裙子在她手中沙沙作响,她不知道挑哪件好了——她想着,现在去大学城再穿成那样,就显得不伦不类,也引人注目。找了半天,她也没找到合适的,失望随即爬满了她那动人的面颊。她无力地坐在床上,心里隐隐作痛。猛然间,她想起了一套衣服:以前去健身房穿的那件宽松舒适的运动短装,桔黄色的,还有一双蓝色的运动跑鞋。
她找到了,换上这身衣服,在落地的大镜子前左右顾盼着,不禁对自己的衣着笑出声来——她看上去青春亮丽,朝气蓬勃,完全一个天真烂漫的大学生的模样。
保姆王婶从她身旁经过,也是一愣,接着用赞美的眼神抚摸了她一遍,又频频点头。
亚楠冲镜子里的自己笑吟吟地看了两眼说:“王婶,晚饭我不在家吃了。德龙要是过来,你给我打手机,他这两天可能要回来。”
“好。我记下了。”
现在,傍晚的阳光还在尽情地泼洒着,被阳光晒透的沥青味依然飘荡在空中,街上的一切一切,包括广告牌,都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也显得灰扑扑的。但过往的车辆依旧热热闹闹,让亚楠有点目不暇接。她挥手打了一辆的,赶紧钻进了凉爽爽的车里。
大学城离着亚楠的住所很远,司机对着后视镜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她点点头。
没一会,车子就加入了滚滚的车流之中。从她身旁超车的车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还有车轮滚滚的嗖嗖声,仿佛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浪涛声,灌进了她的耳朵里。往常,这个时候,她都是靠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等着身为国企副总杨德龙的到来,或者她自己在沉寂的房间里吐出一个个烟圈来打发昏昏欲睡的下午。
车子断断续续跑着,像匹顽皮的小马似的,把亚楠颠簸得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之中:大学城,那里的上京大学,美好的四年中,不光让她学到了新鲜的知识,同时也收获了她人生第一份真正的爱情——他叫周海涛,青岛人,两人缠绵甜蜜地交往了三年,周海涛毕业回青岛,当了美术老师,她却坚持留在上京,为自己的舞蹈事业继续打拼,可现在她已经两年没有跳舞了。后来,她为了能在上京站住脚,就成了别人的情人,男人眼里的漂亮女人——一个有着良好修养且懂得艺术美感的舞蹈演员。而在她的同学中,情况各异,只有少数十几个留下来,三十几个回了原籍。留下的十几个中,大部分都在剧团、歌舞团奋斗,只有三个同学和她一样,除了有着舞蹈演员的身份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是小心翼翼地和有家室的男人保持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同居关系——这些回忆和画面纷纷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她不禁又想起了周海涛,奇怪的是:她并不像多数人在回忆不愿提起的那些往事时带着后悔、悲伤的心情,而像是回忆着一种甜蜜的往事,一种美好的经历,自己也曾经有过甜蜜、朦胧爱情的往事……
“七十八元。喂——醒醒了。”
亚楠纤秀的身子一阵哆嗦,睁开眼,看见了上京大学的牌子。她下车先看看手机,没有来电显示,放心了,兴高采烈地往前走。
校园门口依旧是饭店林立,人声鼎沸,只是招牌全换了——店铺变得干净、时髦、霓虹闪闪,发着梦游般的华彩。突然,高空中有个声音猛地咝啦一声,就像什么东西烧热了被放进了冰冷的水中,接着咔嚓嚓,咔嚓嚓的声音炸起,连成了一片,像滚石。亚楠意识到,这是雷声,雷声,自己渴望已久的雨点就要下来了——那种带着凉爽爽水汽的雨点,那种她盼了半个月的大雨——使人感到一种醉意的大雨就要从天而降了。
亚楠孩童般地转圈跳着,伸手接住了一个雨点,它啪的一声落在手掌心,生疼而又清凉。接着,亚楠仰起脸,雨点砸在她的额头上、面颊上,那种清凉湿润的快乐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两个冷战——尤其在亚楠干渴郁闷的心田里,发涩黏稠的毛孔里,这种突然降临的雨点撩拨得她的内心汹涌澎湃、喧哗翻腾了起来。
雨点迟迟疑疑、不是很欢畅地滴落着,顷刻间也把地面淋湿了,亚楠躲进路边一个卖煎饼果子的阳伞下,脸朝外,呼吸急促,贪婪地注视着雨水,生怕雨水会瞬间消失似的。过了一会,她无意中转了一下头,发现身后一双眼睛正像自己注视雨水一样贪婪地注视着自己,尽管她没仔细看那个人的眼睛,但她那女性敏锐的直觉,也感觉到了这种热烈的眼神正使劲抚摸着自己。她接着又瞟了一眼:发出这种热烈目光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镶嵌在一张年轻的学生脸上。尽管他的个子很高,这张脸依然流露出稚气、青春和活力的表情;从穿着上看,男孩一身蓝色的运动装,白色的袜子,黑色的球鞋,给人以普普通通且青春活力的感觉。
亚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甩了甩头发,撅起嘴,接着把高傲的眼神移开了。她犹犹豫豫地意识到:这个大学生在自己身上看什么呢?难道想找约会的对象吗?
男孩把她的这种举动理解成了一种漂亮女孩特有的骄傲神情,刺激着他迟疑地朝前迈了一小步。突然他又浑身哆嗦起来,那种犹豫不决、腼腆胆怯的样子正好击中亚楠内心的烦闷,也是她喜欢他的地方。因为她已经好久没感到男人对她有这种收敛和含蓄了——男孩身上还没消失的腼腆和当年男友追她时的表现如出一辙、恰到好处——近三年来,她再也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卖煎饼的大婶突然喊了一嗓子,打破了沉静。这位同学,你的菜煎饼好了。”
男孩如梦方醒,脸羞成了玫瑰色,转过身,手指索索抖动着。
“哎,这位女同学,你做几块钱的煎饼?”大婶笑着问亚楠,把她当成了大学生。
亚楠愣了一愣。
男孩却没头没脑地搭了话:“大婶,给她做个四块钱的吧。”
他说完,僵在那里,羞怯地低下头,两脚不停地搓着地面。亚楠被男孩的这种突然,加上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就赶紧咬住了嘴唇,免得自己咯咯地笑出声来。
接着两人一阵沉默。
大婶则手指麻利地旋转着煎饼果子,像在变戏法,她偶尔还撩一眼清爽秀美的亚楠和高如巨树的大学生,脸上挂着憨实的笑。
这时雨已经停了,大地像刚沐浴完的少女,带着浓郁的清香味从泥土里喷涌而出,紧紧依偎在每个人的身上,加上旁边的菜香味扑棱棱地往上蹿,亚楠感到饿了,真饿了,是那种贴心窝子的饿,她偷偷朝大婶的摊子处瞟了两眼——尤其她那动人的眸子看东西时闪着晶莹的亮光,流露出急切和天真可爱的神情来,又被男孩看到了,这使他勇气倍增。
突然男孩又做了一个没头没脑的动作,把煎饼果子接过来,付了钱,又颤颤巍巍地递给了亚楠,这让她大吃一惊——为什么他主动去付钱?她犹豫不决地捧着煎饼,忍不住咬了一口,煎饼果子太香了,自己已经好几年没吃了,这次吃,却是这个想和漂亮女生约会的大男孩买的,她觉得既好笑又浪漫,仿佛勾动了她那柔情似水的芳心。
这个时候的男孩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身子颤抖得如秋风中的枝条,哆哆嗦嗦且又文质彬彬地问道:“你好,我叫刘俊杰。大三,国际贸易专业的。”
亚楠马上明白了,可自己该如何回答他呢?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鼓励着男孩又朝前走了一步。可奇怪的是,亚楠竟自然地跟着男孩的脚步,两人又继续往前走了。
街上,三三两两散步的大学生,有的是情侣有的是朋友,仿佛把他俩也当成了正在散步的情侣,投来会意的笑,接着和他俩擦肩而过,并没有留下多少怀疑的目光。这也让亚楠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像当年和男友散步时的情景一个样。没一会,两人就滔滔不绝地交谈起来。
这是一个青春味十足的大学生,浑身上下散发着奔放的快乐,他对自己能突然偶遇到这么漂亮的女生而沾沾自喜,仿佛那渴望已久、梦想过多次的艳遇让自己碰上了。同时,亚楠也觉得轻松、舒畅了很多:毕竟身旁有一个青春健康的大学生陪着说话比一个人游览校园开心得多。她也很吃惊自己今天怎么了,嘴巴也停不下来,对什么事情都关心,包括他班上有几个漂亮女生,谁和谁谈恋爱了,谁又和谁同追一个女生了。一时间,她又觉得自己三年多风流放浪的生活突然从身上消失了,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清纯似水,来自黄湖市一个普通家庭的纯朴女孩。
两个人迈着青春跳跃的步子,不知不觉到了校中湖。岸边是枝叶繁茂的百年老松树,浓荫一片,伴着闪着星辰的夜空,宛如一个个巨人高高耸立着。在树下,则是翠绿的草丛,有席地而坐的情侣们在窃窃私语。这时树枝也在沙沙作响,湖中偶尔还会传来鲤鱼的翻滚声,加上雨过天晴刮起的温柔凉风,给人一种甜美舒适、朦朦胧胧的惬意感。
两个人已经被这精妙绝伦的夜晚缠绕了,欢乐的气氛在清风波荡之间围着他俩跳来跳去,男孩觉得自己遇见了一位活泼开朗、阳光迷人的漂亮女生,感到满心陶醉,尤其她那旁若无人、放浪形骸的神态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位骄傲的电影演员。实际,亚楠也喜欢这个青春健康的大学生。看到他,让亚楠很容易就想起了自己和初恋男友的大学生活——她现在又很渴望那种幸福,那种初恋的感觉了。
男孩有些腼腆且不善言语,这也是亚楠喜欢他的地方,他断断续续地回答了她好多问题。他说这些的时候,亚楠感觉到他健康有力的呼吸掠到了自己的发梢,搅得她心神不宁地很想牵一牵男孩的手。可当亚楠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时,男孩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咕哝着,声音小得犹如一只蚊子的嗡嗡叫。亚楠是聪明人,赶紧打住了话题,她望着面前这个说话声音因兴奋微微发颤的大男孩,还不停地孩童般挠挠头,也传染着她的内心不停翻滚了,随即,那种初恋的幸福感又填满了她的胸口。
一会,他俩又自然地从校中湖踱到了篮球场。这里人少些,只有球场四周的连椅处还能传来轻微的、耳语般的喃喃声。男孩仿佛被这喃喃声吸引了,鼓励了,开始主动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轻柔,一句比一句动听,她昏昏欲睡地听他诉说着,就像他的话语中充满了酒香,把她熏得有些恍恍惚惚。
两人坐在连椅上,男孩的右手抖了一下,指尖触到了她的手背,她不禁浑身哆嗦起来,没等她反应过来时,男孩又轻柔地把她的手摁住了,他偌大的手掌罩在上面,亚楠明显感觉到他的掌心像着了火似的滚烫,那种男性的力量和热烈,透过手指缝正瑟瑟地抖动着,让她感到心花怒放、如醉如痴,身子瞬间柔软了很多。
当男孩把她的手托起,放在自己的手心时,她没做反抗,相反她却羞涩得像个少女似的低下了头,来迎接头顶上那双火辣辣眼神的抚摸。她觉得,这一切,仿佛有一种机缘巧合让自己和这名大学生相遇,也让自己有了再一次体验初恋的感觉。男孩没有如饥似渴般继续往下抚摸,而是牵起她的手,把她领着离开了篮球场,两人就这样甜蜜醉意地又往西校区走。旁边高大的梧桐树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晚风习习,树叶瑟瑟作响,好闻的牵牛花的香味盘旋在头顶上,间或,会有一只落单的灰喜鹊从星光闪闪的夜空往树梢上坠落。
亚楠被男孩牵引着,一边走一边默念着他的名字:刘俊杰,刘俊杰。那我叫什么呢?是告诉他真名还是假名?小路上,不时有活泼开朗的情侣和喃喃耳语的情侣从他俩身旁经过,这些欢快的大学生情侣就像一对对天真烂漫的孩子,无拘无束且又自由大胆,把亚楠近一个月来烦躁、郁闷的心情冲击得烟消云散。男孩侧着脸,不急不躁,笑吟吟地等着她的答复,亚楠思来想去,就把名字改成了王亚楠,她母亲的姓。她顺便也告诉了他,自己毕业了,是重来学校看一看的。男孩听后,脸颊瞬间羞成了绯红色,仿佛牵着自己亲姐姐的手似的,带着内疚而又害羞的神色。没一会亚楠就打消了他的顾虑,头贴着他的臂膀上走,把自己的年龄说小了两岁,也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到了西校区的一块草坪处,两人坐了下来,紧紧依偎在一起。这个时候黑夜已经带着漆黑的面纱来临,罩住了整个校区,天空却像镶上了蓝宝石,湛蓝明亮而又清透,亮光透过黑纱晃晃悠悠地映照下来,仿佛把空气也衬托得愈加清新了。在不远处的宿舍楼里,灯光点点,也有的刚刚熄灭,门口的大灯却像闪闪发光的红气球似的欢快地闪烁着。
稍停,男孩又没头没脑地问起亚楠:包括她的家乡,她现在的工作,她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话。男孩这些火急火燎的问话,就像洒满月光的小巷,含蓄而又情意绵绵,吐露着他对漂亮女生及对爱情的渴望。亚楠则因为想回答得周全些,说得吞吞吐吐,这更激起了男孩对迷人爱情的狂热追求。问完这些,男孩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理想、未来的工作,他的话语越来越流畅,欲望越来越强烈;同时他也暗自表达了对她的爱慕,以及想毕业后会好好奋斗,用来继续追求她的决心。
男孩的话,听得亚楠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自己和周海涛也曾经憧憬过的未来,以及两人都想通过奋斗在上京站住脚。当今天再次听到男孩说这些话时,她不禁激动得浑身颤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就像入戏的演员一样,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戏当中。
这时,在草坪的深处,一对不愿回宿舍的情侣突然翻滚起来,四片使劲吮吸的嘴唇传来了销魂落魄的声音,被一阵顽皮的夜风吹到了两个人的耳梢——这种在最热烈的欲念下产生的声音撩拨得男孩灼热难耐,仿佛大脑被这声音拴住了,一心想钻进这炙热的火焰之中。当然亚楠也感觉到了男孩的变化,只是她的喉头也发紧了,整个身子异常激烈地痉挛起来,她一边想强压下去这种热乎乎、灼热火燎的感觉,一边又想得到它。就这样,这种快快乐乐的热浪从发梢一直沁入了她的心房,犹如纷纷扬扬的火花升到了天空。
两个人还在紧紧靠着,被这灼热的魔力吸引着、缠绕着。突然,两个人也没有言语的过度,男孩张开藤网般的双臂,急切地就把身旁这个心脏急跳的娇躯抱住了。这热烈如波涛的冲击把亚楠瞬间击倒了,两片芳唇不由自主地发出娇喘的呼吸。男孩继续像大山一样抱着她,搂得有些粗野和蛮横,以至从她那娇嫩的香唇里情不自禁蹦了一串的呻吟声,随即她气喘吁吁的身体不停地扭动,颤抖不已。男孩不知是因为快乐还是不知所措,感到有股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从身体里喷涌而出,接着他愣住了。亚楠也感到他的手臂渐渐松弛了下来,便伸出温柔的纤手,慢慢抚摸起男孩的后背,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男孩没有说话,力气好像全耗尽似的,胸脯贴在了她的胸上,喘作一团,默默无语地拥抱着她的身躯,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幻之中。
这会的天空越来越亮了,映得草坪犹如披上了一层白茫茫的轻纱,宿舍的灯都熄灭了。四周沉寂无声,刚才的那对情侣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男孩却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僵在那里,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浑身绷紧,两眼迷惘地望着前方。亚楠拍拍他的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像只沐浴后的小猫一样,双眼迷离,脸色绯红。
这时男孩突然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丝:“相信我,我会好好奋斗的……你能等我吗?说实话,我家里不富裕,所以我要更努力才行。我爸爸……开出租车,我妈妈给人家干家政。听说现在……她正在一个,好像是个舞蹈演员的家里做工……那女孩对她不错,就是可惜了……”
男孩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亚楠一下子惊呆了。她嘴唇哆哆嗦嗦地咬了几下,差点咬出血来,心脏也咚咚乱跳,额头却滚烫得犹如碰到了烙铁似的。蓦然间,激情的锁链断了,她发怒地站起身,黄光一闪,飞快地跑起来,跳过冬青,跨过台阶,一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孩则惊恐不安地、一头雾水地呆在原地,久久没有缓过神。
当亚楠疲惫不堪地从出租车里下来,到了自己楼下,她又无比地后悔了,想着该和男孩告个别再走的——那个就像未被开垦土地的大男孩,唇间还留着他那粗鲁的吮吸,还有他那蛮横的如藤网缠绕般的拥抱——而在他的言语中,闪烁着一个年轻人对幸福和未来的无限向往,对美好爱情的痴迷和陶醉……她边想这些,边浑身颤抖着上楼梯。进了家,透过没拉严的黄色窗帘,月光如水银般泼洒了进来,照得客厅微微地发亮。保姆王婶的呼噜声仍旧响彻在整个房间。可奇怪的是,客厅也有个呼噜声在和她的呼噜声交替歌唱着。亚楠走近一步,借着微微发亮的月光,她看见沙发上有一个身影吓得她大惊失色,毛骨悚然,差点叫出声来——是情人杨德龙满身酒气地穿着衣服躺在上面。她赶紧屏住呼吸,脑子却飞快地旋转着:她轻巧地进了自己房间,换上那件如轻纱状的睡衣,回到沙发挨着杨德龙躺下,又把他的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