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烈士证

■姚国军

明礼坐在堂兄明仁的炕头，吸一口“小狸猫”牌香烟，吐出一片莲花般的烟雾，说：“大哥，你把四叔的烈士证给我用一用。我要把四叔的坟迁到祖坟地，让四叔认祖归宗。费用我来出。”

明仁往烟锅里装了一撮旱烟叶子，说：“行啊，二弟，你拿去办吧。我早想迁，可‘罗锅挑水——钱紧’。你条件好，你来办，合适着呢。四叔能够进祖坟，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算是尽点孝心吧。”

明家上一代的四叔是家族的骄傲，年轻时在省城上过学，参加学生运动，后来投笔从戎参加了八路军，解放战争时期已经当上了团长。明团长奉命带部队解放家乡的县城，没想到遭遇了一场恶仗。县城地势险要，几次进攻都拿不下，解放军死伤上百人。明团长红了眼，抱起一挺机枪，冲向敌人阵地。县城上空飘扬起了红旗，但明团长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村里有个传统，“横死的”不能进祖坟。“横死的”就是各种非自然死亡的人，包括溺水的、服毒的、战死的等等。就这样，明团长被安葬在村外的一片野地当中。

每当想起这个事情，明仁心中都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明团长因为长年征战，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嗣。所以，由谁披麻戴孝就成了问题。为此，明家召开了家族会议，最后决定由家族中的长子明仁担任“继子”。当时，明仁刚刚五岁，他印象中只模糊记得摔过一个瓦盆，还杠着一根高粱杆走很远，高粱杆上飘着白色的布带子。

几天后，明仁坐在堂弟明礼的炕头，吸一口旱烟，烟锅里的红色光亮渐渐暗淡下来，他顺手把烟锅在火盆上敲一敲，说：“二弟，既然你没有迁坟的意思，就把四叔的烈士证还给我吧。”

明礼喷一口烟，说：“大哥，这张烈士证就放在我这里吧，我保管它，你还不放心吗？”

明仁抬起头来，轻轻看了明礼一眼，慢慢说：“二弟，我都听说了，乡里民政正在统计名单，国家要对烈士家属每月发放补贴500元。我说的没错吧？”

明礼愣了一下，说：“大哥，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用瞒着掖着了。乡里民政所我有人，我来办申请。等拿到钱以后，咱们平分。”

明仁顿了一下，说：“事儿不能这么办的。我是四叔的继子，最有资格去领这钱的是我。”

明礼脸黑了下来，说：“谁能证明你是四叔的继子啊，你有文书吗？”

明仁脸红了起来，说：“我给四叔打的幡，送的殡。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明礼脸黑中泛紫，说：“少跟我扯用不着的！扛着根高粱杆，你就真成了打虎英雄武二郎吗？你那个时候还在玩尿泥呢，懂得屌毛有几根啊！”

明仁脸红中泛青，说：“今儿个你必须给我。不给我，我就不走了！”

明礼把“小狸猫”的烟屁股突然扔向地面，跳下炕来，给了明仁一拳。明仁对着明礼的胸口撞过去。

明仁在医院躺了十多天。

明礼站在苹果园破口大骂，不知道是谁一夜之间砍倒了所有的苹果树。

一个月后，县民政局的干部从一摞表格中捡出一张，头也没抬地对乡民政所的人说：“这个申请不符合条件，必须是烈士的配偶或者亲生子女才能享受补贴。”

明礼在镜框背后抽出一张泛黄的证书，撕成几片，随手扔进火盆里。一团火苗倏地着了起来。

旷野中，北风呼啸，一处土坟孤零零地遥望着明家祖坟的方向。几根荒草在坟头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