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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石窗艺术的审美内涵

2014-05-07李志明台州学院浙江临海317000

名作欣赏 2014年11期
关键词:浙东建筑艺术

⊙李志明[台州学院, 浙江 临海 317000]

作 者:李志明,中国“尺·渡”七人平面设计作品展策展人,现任教于中国浙江台州学院艺术学院,2013年《百盛红木》品牌识别作品获德国红点—传达大奖。

20世纪著名的媒介理论家麦克卢汉曾提出:作为居所的住宅是人体温度控制机制的延伸,即机体的肌肤和衣服。他的观点相对于勒·柯布西耶的“住宅即机器”更多了一种人性化的观照色彩。在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化进程中,住所的意义不断嬗变,其中所承载的文化和社会内涵也在不断湮没,通过解读浙东石窗文化,可以发现一种历时性的审美精神。

一、浙东石窗艺术的质料与审美

浙东石窗艺术主要指的是在浙江省东部地区存留着的以石为材,利用石头所雕凿的窗牖艺术形式,其分布区域主要包括三门、宁海、绍兴等地。中国的古建筑依地域、气候、民族风俗等原因各有不同,木结构建筑在中国古建筑中运用的通常较多,但受到海洋气候的影响,浙东一些地区采用了石材,并以此进行建筑、雕凿和装饰,从而形成了明清以来独具一格的石窗文化,这也见证了一段建筑、设计和艺术融合的历史。

首先,看浙东石窗的材质。在建筑构造和形态中,材料是重要因素。江南民居所呈现的色彩是素朴的质感,白墙、黑瓦、灰砖彼此映衬,而浙东工匠和居民则选择了以“石”材作窗,所谓“石令人古,水令人远”。明清时期,良好的文化氛围也为浙江富饶的人文景观奠定了基础,石窗流露出一种相似于假山的复古观念,在视觉和触觉感受中反映出浙东人的心理需求。在中国古代建筑中,木材建筑为主导,石材的应用则经常折射出特定的历史、文化、地理等因素。较之中原地区,浙东的海洋气候使居所易于潮湿,石材则显得坚硬和素朴,代表着渔民不屈的性格和追求。东汉画像石中经常表现“永恒的丧葬”,他们用石的坚固建造今生的不死和来世的幻想,同时期的汉代民谣《回车驾言迈》中,则歌咏“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作为一种材质,“石”传达了一种信息,即“永恒”的观念。石窗、石碑、石塔、石雕的广泛应用略见一斑,浙东石窗、英国巨石群、埃及金字塔皆可追溯到对于“时间”的探求,通过“石”将之凝固与静止。在利用石材的过程中,浙东的匠人运用了斧、锤、凿、尺、钻、刀、刷、签、纸等工具,并进行选料、打磨、上样、雕凿和修整的制作,在手工制作与心灵探索的过程中,其重要媒介即石材;浙东石窗的表面平滑细腻或粗糙留痕,也反映了石匠对于作为自然赐予的石头的生命体验。

其次,分析浙东石窗的形态。浙东石窗的形态通常是审美感知方式的直观所在,却蕴含着自然主义的哲学观。其造型以方形为主、圆形、扇形、多边形、菱形、双联窗形亦多出现。以方和圆为主的几何造型在浙东石窗中的成熟运用是中国建筑形态的延伸,其严谨的轮廓诉求着中国古代的审美规范,它力图规划出一种合理的秩序,既是对礼制和伦理的遵从,又是对完满的表现。在浙东石窗中,有一类名为满天星的石窗,其图案方中含圆,光影之中,寓示着天象(见图1) 。从民间艺术的普遍法则中,可以发现中国古代哲学观念对日常生活的渗

透。首先是对于方圆概念的认知,《尸子》中写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天圆地方是中国古代对于宇宙的一个朴素认识,浙东石窗恰恰反映了基于时间意识和空间意识所产生的对存在感的确认。《庄子·齐物论》曰:“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浙东石窗通过方的造型体现了内敛的空间秩序,通过圆的造型体现了自由流转的时间,这一点正是现代建筑文化所孜孜以求的目标。在丰子恺转译的德国学者显而巴尔忒的《玻璃建筑》中写道:“我们通常在笼闭的住宅内生活。住宅是产生我们的文化的环境。我们的文化,在某种程度上被我们的住宅建筑所规定。倘要我们的文化向上,非改革我们的住宅不可。这所谓改革,必须从我们的生活的空间中取除其隔壁,方为可能。要实行这样的改革,只有采用玻璃建筑。使日月星辰的光不从窗中导入,而从一切玻璃的壁面导入。—这样的新环境,必能给人一种新文化。”在这段言论中,传统与现代建筑文化对窗的态度迥异,中国明清以来的建筑中,正面表现的楹柱与窗户相间而成,鲜用墙壁。浙东石窗在封闭的空间中寻求视觉美感的突破,如何在规范和秩序中保持美和自由,浙东石窗在形态中深入了其对内容的雕刻与描绘。

图1满天星图案

再次,分析浙东石窗的色彩。英国艺术家克莱夫·贝尔曾将艺术定义为“有意味的形式”,而形式则是色彩和线条以某种特殊方式促成某种形式或形式关系,从而引起人们的心理愉悦。浙东石窗的色彩较为多样,浙东地区的沙夹石又称灰白石、青石、红石,在台州、宁波、舟山等地区,石窗呈现出赭红色,在岁月的流逝中让人体验到一种怀旧的暖色(见图2) ;与之对应的是温岭地区的灰白色石窗,它们以一种淡雅宁静的色调辉映着民居。丰富的色彩不仅体现了浙东石窗的装饰美,还反映出浙东地区的审美倾向。1924年,蔡元培曾在日记中记载道:“就房屋言之,瑞士人喜欢绿色,荷兰人喜欢淡红,中国近于灰色者。瑞典人喜用暗红色(板屋) 。荷兰人建筑公共机关,与寻常人家类似。”作为浙江绍兴人,蔡元培对建筑色彩的关注,基于心理学和民族学的研究方法,反映了他对建筑和地理、气候、民族性格、审美趣味等关系的敏感认知,这与他成长的浙东环境不无联系,同时,这一论述也可以用于分析具有热情性格的浙东沿海居民。浙东石窗的色彩是因地适宜的人工选择,与民居建筑的屋檐、墙体的色调相互组合,构成了一种视觉与心理上的恰当排列,为其平添了几分艺术感染力。

酷爱山水绘画的明代造园家计成不断地通过对窗的妙用营造着他的山水园林,并且书写了他对审美之窗的诗意规划:“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缦”“南轩寄傲,北牖虚阴;半窗碧隐蕉桐,环堵翠延萝薜”。在对空间的探索中,浙东石窗由二维空间向三维空间转化,立体化特征明显,石窗雕刻也具有高超的写实技能,显然受到了西洋艺术的影响。

图2浙东民居墙面石窗

二、浙东石窗艺术的装饰与象征

浙东石窗的材质、形态和色彩是其形式美的重要因素,除此之外,浙东石窗的装饰、图案、雕刻所具备的内涵也极为深刻,在民俗艺术的书写中,浙东石窗反映出区域海洋文化的面貌,其审美趣味传达着精英与大众、雅与俗的共时性特征。

首先,探讨浙东石窗的装饰特点。除了作为一种功用,浙东石窗的装饰性特征十分明显,其中,由不同纹样构成的图案,可以视作平面化的装饰要素,换言之,装饰画的式样被纳入到秩序化的石窗中,浙东地区因而产生了许多代表性的艺术石窗,主要包括台州三门的九狮戏球窗、温岭的狮子衔剑辟邪窗、宁波象山的二甲传胪窗、奉化的八卦蝙蝠云纹窗、绍兴嵊州的三星人物窗等。石窗的纹样姿态各异,由单独纹样、连续纹样和复合纹样组合而成的图案变化多端,在对称、均衡、和谐的审美法则中。浙东石窗的创作灵感主要源自民间资源,但长期以来,由于当地的经济和文化相对发达,贵族、商人、文人的审美趣味也逐渐融入到民众的文化观念中,使得浙东石窗具备了雅俗共赏的特征,其中,石窗的民俗寓意极为生动地展现了民众的浪漫想象力。浙东石窗的窗花题材集中表现了吉祥如意、福禄寿喜的大众理想,他们对爵禄、财富、平安、幸福的生活进行形象模拟,以铜钱、花草、龙凤、麒麟、戏曲、人物等具体图形表现(见图3) 。

图3双龙

图4万字图案

图5几何图案

其二,浙东石窗图案的抽象美。与浙东石窗几何的造型轮廓相对应,石窗中的图案也是几何化的纹样,如条形纹、回形纹、献礼纹、网格纹、米字纹、步步紧纹、栅栏纹、万字纹、风车纹等(见图4、图5) 。“万”字原意为佛教万德吉祥的标志,写作“”,在民间中受到崇佛的百姓喜爱,渐而推广至民间艺术的运用上。作为文字图案,匠人通过横竖的刀凿之法展现出线条与骨力,以及其背后万事如意与万寿无疆的祈愿。回形纹、网格纹、米字纹其实早见于新石器的彩陶文化中,表现出人类对于自然的抽象概括能力,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抽象思维恰恰成为人类探索自然科学的关键点,与现代设计的构成主义、风格派、包豪斯所强调的几何构成相比较,从原始社会的彩陶文化到中国明清时期的浙东石窗,它们所追求的简洁和纯粹的本质是相同的。在美术史中,几何纹在原始陶器上曾得到广泛的描绘,它体现了古人对世界的抽象思维和概括能力,在直与曲、正与斜、疏与密的对比中,抽象图案表现出一种简洁和纯粹的艺术语言。正如贡布里希在研究装饰艺术时指出的那样,假如说艺术再现的历史是人类对几何图形进行修正的历史,那么装饰的历史则是人类出于愉悦眼睛的需要,以无数不同方式将几何图形进行组合的历史。人类的大脑与大自然一样,具有一种“秩序感”“,我们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倾向,即把秩序视为具有建立秩序能力的大脑的标志”。浙东石窗的抽象图案或许被手工艺者视作抽象的秩序。窗首先是一种空间艺术,在探索空间功用的同时,它对有无、虚实与明暗进行了艺术性的处理。《老子·十一章》写道:“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对窗的功用所作的辩证性阐释在中国古代逐渐被演绎成为一种艺术的表达媒介和方式。

其三,浙东石窗雕刻的趣味美。在历史的演进和阶级的对立中,不同艺术门类产生的同时,也出现了精英美术与大众美术的对立、技术与艺术的分离。一方面,中国宋元以降的文人崇尚“技进于道”,追求“天然去雕饰”的审美意象。另一方面,民间匠人的创作成果却一再遭遇边缘化,使工艺美术和民间美术未能得到足够的重视。浙东石窗正是民间匠人的杰出作品,他们以刀代笔,以平雕、透雕、浅雕、高浮雕等手法进行创作,在朴素的审美意识中,浙东石窗展现出精致不足而拙朴有余的整体风貌,在雕镂的石窗中,这种“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的趣味反映出民间艺术中的皮影、剪纸、刺绣等艺术形式的共性:寓巧于拙。浙东石窗利用对天然石质的自然特性,对其进行艺术性的概括处理。使其彰显出原始的平凡。无疑,窗还记载着绵延的时间。关于优良的工艺,《考工记》中所作的定义是:“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浙东石窗是对气候、地理、材料和技巧做出的合适选择。在浙东地区,亚热带气候表现出的是:春季多梅雨、夏季炎热而冬季阴冷,此外,一些地区还受到海洋气候的影响。如何解决防火、防潮、防盗等安全隐患,并建造舒适宜居的住所,浙东石窗体现了一种智慧的匠心,在历史的淘洗中,它体现出对时间的把握和雕刻。

其四,浙东石窗寓意的民俗美。浙东地区石窗的民俗意味显然有其独特的地域特征,如装饰图案中的海龙、打结、海浪纹、渔网等元素,都与浙东的海洋文化息息相关。在一幅名为“二甲传胪”的石窗中(见图6) ,雕刻着螃蟹以螯钳芦的场景,象征着金榜题名的祈愿。类似的“海龙”“落花流水”“一根藤”等石窗(见图7) ,将渔民朝夕相对的海洋生物、海浪与网结化作其中,表达出他们对海洋的挚爱,饱含生活气息。

图6二甲传胪

图7一根藤

三、浙东石窗艺术的功用与观照

浙东石窗艺术,雕刻着神话与现实、神圣与世俗,与西方中世纪时期教堂中的彩色玻璃窗的教谕不同,它的出现反映了民众的文化自觉意识,从石窗采光、通风、防腐的“有用”到雕刻装饰、象征、夸张的“无用”,浙东石窗力图表达中国古代民居建筑的审美理想:可居、可观、可游。

在历史文明的积淀中,浙东石窗折射出具体时代的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在石格子、石花窗、石漏窗的视角中,诗画一律相应而生。唐代诗人皮日休在描绘浙东石窗时,诗曰:“窗开自真宰,四达见苍涯。”而另一位唐代诗人陆龟蒙同样抒发了对该地石窗的喜爱之情:“石窗何处见,万仞倚晴虚。积霭迷青琐,残霞动绮疏。”自明清以来,浙东石窗艺术语言已经有一套程式,它撷取了建筑艺术中门窗图案与雕刻的传统特征,在结合海洋文化与民间工艺中形成了风格。

当传统工艺美术走向现代设计、再现浙东石窗艺术中的图案符号、从各种装饰纹样中寻找秩序时,单纯的几何构成对抽象的设计法则不无启示,而具体的石窗形式中,各种象征则传达出大众的审美心理。在当代,民间文化艺术被不断地承传和润饰,如何进行复兴意义重大。浙东石窗艺术展现的不只是一种独特风貌的文化遗产,它提供了一种诗意的栖居方式,通过这扇美术史的窗口,可以看见文化理想、社会道德、地理风俗等情境的演绎。

从空间艺术的角度,浙东石窗将有形的、实体的造型艺术依存于空间之上,它是三维的;从时间艺术的角度,它又是静止并可以观看的艺术,它是二维的。在实用与审美的结合中,浙东石窗融入了绘画、雕塑、工艺美术与建筑设计,最终以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方式得以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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