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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润率下降危机理论的一个经验研究
——《大失败:资本主义生产大衰退的根本原因》述评

2014-05-06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莱曼利润率资本主义

刘 磊

利润率下降危机理论的一个经验研究
——《大失败:资本主义生产大衰退的根本原因》述评

刘 磊

在《大失败:资本主义生产大衰退的根本原因》一书中,安德鲁·克莱曼以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为理论基础,对2007—2008年金融危机的成因进行了一个经验研究。克莱曼认为,此次危机的根本原因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美国公司历史成本利润率的持续下降,危机的现实根源是20世纪70年代危机以来美国为缓解经济相对停滞而采取的人为刺激经济的措施。此次危机标志着资本主义生产制度被最终证明为一个失败的制度。

历史成本利润率;利润率下降趋势;经济危机

当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对于经济危机的成因存在着多种理论解释,其中,利用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来解释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理论存在较大的争议。否定利润率下降危机理论的理由主要有两点:其一是理论上的理由,即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与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之间存在着矛盾;其二是经验上的理由,即20世纪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并未表现出与利润率下降趋势有关。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跨期单一体系解释(Temporal Single-system Interpretation,TSSI)学派认为否定利润率下降危机理论的理由是不成立的,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与劳动价值理论是相容的,并且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能够用这一规律来解释。

美国佩斯大学经济学教授安德鲁·克莱曼(Andrew Kliman)是分期单一系统解释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于2012年出版的《大失败:资本主义生产大衰退的根本原因》(The Failure of Capitalist Production:Underlying Causes of the Great Recession)一书,以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为理论基础,对2007—2008年经济危机进行了一个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经验研究。本文将介绍和分析克莱曼的这一经验研究框架及其基本结论。

一、利润率下降危机理论

利润率下降危机理论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的根本原因在于平均利润率的下降趋势。这一理论的基本思路是:社会平均利润率的下降引发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经济衰退;在经济危机和衰退的过程中,大量的资本被消灭;资本的消灭打断了利润率下降的过程,使利润率得到恢复和提高;利润率的恢复和提高带来了经济的复苏和繁荣;随着经济的复苏和繁荣,社会平均利润率再一次出现下降趋势,并为新一轮危机的爆发埋下伏笔。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提出利润率趋于下降的规律。由于利润率是剩余价值对预付总资本的比率,即

可以得到:

其中,e为剩余价值率,k为资本有机构成。该式表明,在剩余价值率不变的条件下,利润率将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而下降。“不变资本同可变资本相比的这种逐渐增加,就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在剩余价值率不变或资本对劳动的剥削程度不变的情况下,一般利润率会逐渐下降。”[1](P236)

资本有机构成代表劳动生产率的水平,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意味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和技术的进步。“如果撇开土壤肥力等等自然条件,撇开单独地进行劳动的独立生产者的技能……那么,社会劳动生产率的水平就表现为一个工人在一定时间内,以同样的劳动力强度使之转化为产品的生产资料的相对量。工人用来进行劳动的生产资料的量,随着工人的劳动生产率的增长而增长。”[2](P718)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资本有机构成将趋于不断提高;而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平均利润率则趋于下降。因此,“一般利润率日益下降的趋势,只是劳动的社会生产力的日益发展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所特有的表现”[3](P237)。

克莱曼认为,利润率趋于下降的规律可以由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直接推导得出。劳动节约型的技术进步使得预付资本中用于购买生产资料的部分增加,而用于购买劳动力的部分减少。由于商品的价值取决于生产过程中工人所付出的活劳动,同时还由于等量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不管生产力发生了什么变化……提供的价值量总是相同的”[4](P60),因此劳动节约型的技术进步将导致等量预付资本所使用的活劳动数量减少,从而新创造的价值减少。如果剩余价值在新价值中的比例是固定的(即剩余价值率不变),那么,劳动节约型技术被引入之后,等量预付资本所得到的剩余价值数量,即利润率,也必然下降。

在克莱曼看来,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是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根本原因,但这一规律只是间接地导致危机,它需要通过两个中间环节才能发挥作用。

其一,平均利润率的下降意味着盈利能力的降低,而低盈利能力给资本主义经济带来了持续的失稳效应,使经济易于爆发危机。

如果平均利润率较高,那么即使那些盈利能力略低于平均水平的企业,也可以获得足以生存的利润率水平;随着平均利润率的下降,那些盈利能力低于平均水平的企业就会逐渐遭遇困难。遭遇困难的企业的数量并不是随着平均利润率的下降而线性增加的:最初的平均利润率水平越低,相同的利润率下降幅度会造成越来越多的企业遭遇困难。克莱曼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现象(见表1)。[5](P17)假定企业利润率呈正态分布,并且企业维持生存的最低利润率水平为6%。在平均利润率降幅为3%的情况下,初始平均利润率水平越低,企业破产增加的数量越大:平均利润率从30%下降到27%将导致破产企业增加0.5%;而平均利润率从15%下降到12%,破产企业将增加4.4%。后者几乎是前者的9倍。

表1 盈利能力下降导致企业破产的非线性效应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失稳效应并不会随着利润率停止下降而结束。如果利润率下降到一个较低的水平并保持下来,那么经济的不稳定性也将上升到一个较高的水平并保持下来。换言之,利润率下降所造成的这种失稳效应,只能由利润率的恢复来消除。如果利润率没有恢复和回升到较高水平上,那么经济就将始终处在不稳定的状态。在克莱曼看来,这正是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实际面对的状况。美国公司的利润率水平自50年代开始下降,并在70年代危机期间达到一个较低的水平。由于80年代以后美国公司的利润率水平始终没有得到有效的恢复,因而美国经济一直处在相对停滞的状态,并且始终受到危机的威胁。

其二,资本主义信用制度放大了经济的不稳定性,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直接原因是信用链条的断裂。

克莱曼认为,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信用市场的观点在其经济危机理论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首先,马克思认为信用制度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起到了杠杆的作用,它一方面加快了经济增长,另一方面也加剧了经济危机的严重后果。其次,马克思指出道德风险是资本主义信用制度所固有的困难。由于债务人是拿着债权人的钱去冒险,债务人自己并不真正承担风险,因而债务人总是倾向于承担过度的风险。这种道德风险是信用制度本身所固有的问题,对信用制度的监管等措施并不能真正解决这一问题。再次,低盈利能力带来了低积累率,低积累率意味着经济增长放缓,企业和居民收入增长放缓,从而企业、居民以及政府的债务将难以偿还。另外,利润率的降低将导致企业对投资资金的需求减少,这将压低利率水平,从而引起债券、股票及不动产的价格上升,从而刺激这些市场上的投机行为。

在克莱曼看来,利润率下降本身并不直接导致经济危机。利润率下降意味着盈利能力的降低,而在信用制度下,低盈利能力带来了投机的增加和债务的积累。一旦投机狂热不可持续,积累起来的债务无法得到偿还,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才会真正爆发。

克莱曼认为,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并不意味着利润率总是会表现出下降的趋势。相反,利润率下降的趋势会因经济危机中的资本消灭而被打断和抵消。资本消灭指的是在经济危机和经济衰退过程中实物资本的毁坏及资本价值的贬值。随着危机的爆发,资本主义再生产的链条中断,资产无法执行其作为资本的职能。这会导致实物资产的闲置和废弃,以及金融资产的(虚拟)价值下降。资本消灭不仅是经济危机和衰退带来的结果,同时也是新一轮经济复苏和繁荣的主要原因。由于资本价值降低,作为利润率分母的预付资本的价值减少。即使利润额保持不变,资本消灭也将带来利润率的回升。只要资本消灭的规模足够大,企业的盈利能力就能得到足够的恢复,从而支撑经济复苏并展开新一轮的繁荣。

因此,资本主义的历史表现为一个周期性的循环:利润率下降引发经济危机,经济危机中的大规模资本消灭带来利润率回升和新一轮繁荣,在新一轮繁荣中利润率再次开始下降。

二、利润率的衡量与利润率下降趋势

克莱曼认为,一些学者之所以拒绝接受利润率下降危机理论,是因为他们错误地衡量了利润率。利润率即利润对预付资本的比率,因此,对利润和预付资本的衡量影响着利润率的水平。

现行会计准则中用来衡量企业固定资产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以固定资产的现期成本来衡量,它衡量的是当前重置同一固定资产所需要花费的成本;另一种是以固定资产的历史成本来衡量,它衡量的是过去购买固定资产所实际花费的账面成本。现期成本衡量方法的着眼点在于企业成本的实物补偿,即在企业所获得的销售收入中扣除所消耗的生产要素之后,剩余的部分是企业所获得的利润;而历史成本衡量方法的着眼点是企业成本的货币补偿,即在企业所获得的货币销售收入中扣除所花费的货币数量之后,剩余的部分为企业所获得的利润。

由于对固定资产成本的处理方法不同,这两种会计方法所计算的利润率有可能存在巨大的差别。例如,企业花费了100万元购买某项固定资产。在生产周期结束后,企业获得了20万元的利润,假定此时该固定资产的价格下降到50万元,那么,按照历史成本的衡量方法,这家企业的利润率为20/100=20%;而按照现期成本的衡量方法,这家企业的利润率则为20/50=40%。

安德鲁·克莱曼认为,现期成本利润率的衡量方法并不适用于马克思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的研究。现期成本利润率并不是对企业利润率的一个真实有效的衡量,也不适用于评估利润率的历史变化趋势。他的这一观点主要有如下几个理由:

其一,现期成本利润率隐含着静态均衡模型的思想,而马克思的理论并不是一个均衡理论。克莱曼认为,自博特凯维兹提出马克思价值转型问题以来,学界已普遍接受了博氏模型所隐含的假定前提,即(1)价值体系与价格体系是分立的两个体系,(2)模型中投入品和产出品的价值与价格是同时决定的。然而这两个前提决定了博氏模型是一个静态均衡的模型,而这种思路与马克思的思想是不一致的。

跨期单一体系解释学派的基本思想来自对博氏模型这两个前提的否定。(1)价值和价格并不是独立的两个体系,它们构成了一个单一的系统:价格是以劳动时间来表示的价值的货币表现;而价值则是以劳动时间来表示的价格。价格与价值之间的比例关系,跨期单一体系解释学派称之为劳动时间的货币表现(MELT),其含义是一单位劳动时间所体现的货币数量。(2)生产过程中投入品和产出品的价值(及价格)决定并不是同时发生的,它们是分期决定的。投入品的价值(或价格)是在生产周期开始之前实现的,它们一经实现,就影响着其产出品的价值(或价格);并且,随着产出品价值(价格)的实现,在下一轮生产过程中作为投入品所使用的商品的价值(价格)也就得到了确定。[6](P32-35)根据这两个基本观点,马克思的价值创造及价值实现的过程就被看做是一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发生变动的过程。然而,着眼于实物数量的现期成本衡量方法,则是把价值决定看做是一个静态的均衡。克莱曼认为,如果按照跨期单一体系解释学派的观点来解释马克思的价值理论,那种认为马克思的价值理论与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之间存在矛盾的观点就不再成立了。

其二,现期成本利润率不能准确衡量企业的盈利能力。在克莱曼看来,现期成本利润率并不是人们通常所理解的利润率概念。所谓利润率,指的是企业获得的利润对企业实际付出的投资成本的比率,这个比率衡量了企业投资的回报率。因此,当考察企业盈利能力或者衡量企业投资回报率时,在所考察的利润率的分母上应当使用企业购买固定资产实际支付的价格,而不是当前重置这些固定资产需要支付的价格。因此,无论是企业的现实回报率(即当前的利润对过去投资的比率),还是企业在做出投资决策时所考虑的预期回报率(预期未来收入对当前投资的比率),本质上都是以历史成本来衡量的利润率。因此,就利润率这一概念通常的含义而言,“现期成本‘利润率’根本就不是一个利润率”[7](P114)。

其三,现期成本利润率与积累率之间不存在稳定的关系。积累率是预付资本的增长率,是净投资对预付资本的比率。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公司的积累率与现期成本利润率的变化趋势相背离:现期成本利润率出现了回升,而积累率却一直在下降。在克莱曼看来,之所以出现这种背离,原因在于投资行为受到回报率的调节,而现期成本利润率并不能准确衡量投资的回报率。由于现期成本利润率使用重置成本来计算固定资产,因此当固定资产的价格发生变动时,企业固定资产的实际投入(历史成本)与现期价格(重置成本)就将有所不同。然而,企业所从事的积累总是从其所获得的利润中提取出来的。由于现期成本利润率与企业实际获得的利润率不是同一回事,积累率与现期成本利润率之间就不存在直接的关系了。

克莱曼的经验研究表明,美国公司的积累率与历史成本利润率之间存在紧密的关系:积累率滞后于历史成本利润率,但积累率始终随着历史成本利润率的变动而变动。这就意味着,就其与资本积累的关系而言,现期成本利润率不能被用来衡量企业的盈利能力。

其四,现期成本利润率未能准确衡量通货膨胀。现期成本利润率的支持者认为使用现期成本衡量固定资产可以消除通货膨胀的影响,因为固定资产的现期成本是指当前重置同一固定资产所需要花费的成本,因此使用现期成本来衡量固定资产,就是在衡量固定资产的实物数量。克莱曼认为,这种方法错误地衡量了通货膨胀。一方面,在固定资产的构成发生变化时,衡量固定资产的实物数量就没有意义。例如,当一家企业决定购买计算机来替换原先所使用的打字机时,衡量打字机的重置成本就完全没有意义。另一方面,由于通货膨胀指的是一般价格水平的上升,而使用现期成本衡量固定资产只是消除了资产价格变动造成的影响,因此现期成本利润率实际上并不能消除通货膨胀的影响。当资产价格与一般价格水平的变动不一致时,这一影响尤为突出。克莱曼的经验研究表明,现期成本利润率自1980年至2001年的全部升幅中,有超过一半是由于资产价格上涨慢于一般价格水平上涨所导致的。

在克莱曼看来,就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而言,以及就利润率的一般意义来说,现期成本利润率并不是一个“利润率”。要想正确地评估利润率的变动趋势,必须使用固定资产的历史成本来衡量利润率。

在利润率的分母上,克莱曼使用历史成本,即购买固定资产实际花费的支出来衡量企业的固定资产;在利润率的分子上,则使用了两种口径来表示公司获得的利润。他用“财产收入”表示公司的广义利润,把公司净增加值中没有被雇员得到的那一部分全都看做是利润。公司雇员创造了产品的全部新增价值,而克莱曼的“财产收入”概念衡量的是没有被雇员得到的新增价值,它与马克思的剩余价值概念较为接近。此外,克莱曼还使用税前利润来表示公司的利润。所谓税前利润,是指公司财产收入扣除生产税和进口税、利息及杂项支出、公司转移支付后所得到的利润。

通过计算,克莱曼得到了美国1929—2009年的利润率变动趋势(见图1)。[8](P91)可以看到,历史成本利润率在1929年危机爆发之后大幅下降,随后在30年代至40年代急剧上升。50年代初,利润率升至顶峰,随后开始了长期的下降过程。按照利润率下降危机理论的解释框架,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利润率的急剧上升,是因为在此期间发生了资本价值的大规模消灭。正是由于利润率水平的大幅度上升,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进入了一轮经济繁荣。然而,随着经济的复苏和繁荣,利润率水平自50年代初开始趋于下降。

图1 美国公司的利润率(1929—2009)

图1 中的利润率是未扣除价格变动因素的名义利润率。为了消除通货膨胀的影响,克莱曼使用两种方法对利润率进行通货膨胀调整:一是使用GDP平减指数来消除通货膨胀的影响,即用各年度利润率的数字除以当年的GDP平减指数来得到实际利润率水平;二是使用劳动时间的货币表现(MELT)这一概念来消除通货膨胀的影响,即用各年度利润率的数字除以当年的MELT,以此来表示以劳动时间衡量的利润率水平。结果表明,尽管在针对通货膨胀进行调整以后利润率水平发生了变化,但整个时期中利润率的变化趋势仍然不变:在20世纪50年代至2009年期间,利润率仍然处在下降的趋势当中。

克莱曼解释了这一下降趋势的现实路径。首先,他对1947—2007年美国公司数据的考察表明,该时期剩余价值率存在轻微下降,利润率降幅中的一小部分可以由剩余价值率的轻微下降得到解释。此外,利润率在这一时期降幅的89%只能由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来解释。

其次,克莱曼对利润率进行分解,来说明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现实路径。令S为以劳动时间表示的剩余价值,C为以劳动时间表示的总预付资本,E为被雇用的工人数量。如果劳动强度不变,则E亦代表活劳动的数量。假定利润在产出中所占的份额保持不变,即剩余价值在新增价值中的比例不变,那么剩余价值率S/E保持不变。原有资本的利润率为S/C,新投资的利润率为ΔS/ΔC。由于

其中,ΔE/E表示就业增长率,ΔC/C表示固定资本的增长率或积累率。

该式表明,在利润份额保持不变的条件下,只要就业增长率低于固定资本增长率,那么新投资的利润率就必然低于原有资本的利润率,这将拉低总体的利润率。就业增长率低于固定资本增长率意味着追加的新投资的资本有机构成高于原有资本的资本有机构成,这是因为:

由于新投资总是采用更先进的技术,从而新投资的资本有机构成高于原有资本的有机构成,因此新投资的利润率总是低于原有资本的利润率,从而拉低了总体利润率水平。

为了验证这一结论,克莱曼估计了美国公司在1947至2007年期间的CPS-MA利润率,即在利润份额保持不变的情况下,对MELT进行调整之后的利润率水平。他的估计表明,在这一时期的最初,美国公司既有资本的CPS-MA利润率约为22%,但在整个期间内,新投资的CPS-MA利润率平均只有10%。由于新投资的利润率低于原有资本的利润率,因而CPS-MA利润率在整个时期中持续下降。克莱曼的这一经验研究解释了马克思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的现实路径。由于资本积累的速度快于就业增长的速度,新投资的资本有机构成高于原有资本的有机构成,因此新投资的利润率总是低于原有资本的利润率,从而在总体上拉低了利润率水平。

此外,克莱曼还认为,由于他使用的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的数据没有区分无形损耗和有形磨损这两种不同的折旧方式,因而所得到的结果实际上低估了现实中利润率下降的程度。在马克思的理论中,固定资产的无形损耗和有形磨损对价值的生产具有不同的影响。由生产过程中的有形磨损所造成的折旧,实质上就是不变资本转移的价值,因此它将会在产品价值中得到体现,或者说将通过产品的销售得到补偿。然而无形损耗所带来的折旧则是一种净损失。例如,假设购买一台机器的成本是10 000美元,如果仅仅发生有形磨损,那么当这台机器被耗尽时,它的价值也全部转移到其产品中去。换句话说,这10 000美元的价值将全部得到补偿。但如果在它投入生产时就已经发生了30%的无形损耗,就是说,此时在市场上已经可以用7 000美元的价格购买同样一台机器。那么当这台机器被耗尽时,它所转移的价值就只有7 000美元。换句话说,如果其产品按照价值出售,则购买这台机器所花费的10 000美元中,只有7 000美元能够得到补偿,因无形损耗而折旧的3 000美元将无法得到补偿。

在美国官方数据中,无形损耗和有形磨损都作为固定资产的折旧在固定资产和利润中加以扣除。在克莱曼看来,无形损耗对利润和固定资产所造成的损失具有不同的性质。某个时期中发生的无形损耗给利润造成的损失只发生于这个时期,而它给固定资产造成的损失则是永久的。如果无形损耗的速度没有发生变化,那么不区分无形损耗和有形磨损并不会对利润率的变化趋势造成影响。然而,20世纪中叶以来信息技术革命带来了固定资产无形损耗的加速增长。根据克莱曼的计算,如果在美国官方数据中将这种扣除加回到固定资产和利润当中去,那么美国公司利润率下降趋势将表现得更加明显。

三、2007—2008年危机的成因及其意义

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2007—2008年危机是一场新自由主义的金融危机。一方面,美国自20世纪80年代转向新自由主义,这一转向使工人受到的剥削加重。工人的实际工资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比重降低,从而利润率大幅回升。另一方面,新自由主义下美国经济出现了金融化的趋势。利润越来越多地被投入到金融领域,而用于实体经济投资的部分在利润中所占的比重则相对下降,从而经济增长相对停滞。经济增长的放缓和信用的扩张给美国带来了长期的债务困难,并最终导致危机爆发。

克莱曼认为这种观点在三个方面不能得到经验数据的支持。

其一,20世纪80年代以后美国工人的实际总薪酬并没有下降,工人的总薪酬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也没有降低。尽管工人的实际工资的确下降了,但如果算上包括社会保障、养老金和健康福利等在内的多项非工资薪酬,那么工人的实际总薪酬是有所上升的。因此,把现期成本利润率上升的原因归结为工人所受剥削的加重是错误的。

其二,利润率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并未出现大幅回升。克莱曼认为,这种观点错误地使用了现期成本利润率,错误地选取了所考察的区间。现期成本利润率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确出现了回升,但历史成本利润率在同一时期却没有出现回升。之所以出现这种差别,是因为现期成本利润率以当前的重置成本来计价过去所购买的固定资产,这意味着这种方法在通货膨胀时期会增大利润率的分母,从而造成利润率水平的低估,而在去通货膨胀时期会减小利润率的分母,从而造成利润率水平的高估。80年代以后美国经历了一个去通货膨胀的过程,因此,现期成本利润率的计算方法高估了80年代以后的利润率水平,使传统观点误认为利润率出现了大幅回升。实际上, 80年代以后美国公司的历史成本利润率并没有出现持续的回升,经济始终处于相对停滞状态。

其三,积累率下降的原因是历史成本利润率的下降,而不是新自由主义下的金融化积累机制。克莱曼的数据显示,20世纪80年代以后投资在利润中所占的比重并没有下降,所谓的“新自由主义的金融化”积累机制并不存在。克莱曼认为, 2007—2008年危机并非是“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的危机,相反它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所固有的危机。本轮危机的现实根源是美国始自20世纪70年代的经济停滞,危机的爆发标志着作为一种生产制度的资本主义被最终证明为一个失败的制度。

美国公司的利润率自20世纪50年代初开始持续下降。到70年代时,美国及全球经济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困难,经济增长显著下滑,全球金融体系频繁出现危机,美国债务负担加快上升,就业状况和公共基础设施恶化,不平等状况加剧。这意味着美国自70年代起就陷入相对停滞和易于爆发危机的状态。事实上,70年代中期美国及全球的确爆发了经济危机。但是与30年代大萧条不同的是,这一次美国政府采取凯恩斯主义干预政策来缓解经济危机,以避免大萧条的重现。因为此轮危机得到了控制,70年代危机期间并没有发生足够的资本消灭;也正是因为资本消灭的规模不足,80年代以来美国公司的利润率始终没有得到持续性的恢复。因此,尽管这些干预政策阻止了经济危机演变成为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严重威胁,但同时也使得美国经济陷入长期的相对停滞状态。

为了维持经济增长,美国政府采取不断增加债务、人为制造短期繁荣的方式刺激经济。但这些刺激政策是不可持续的。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政府不得不利用一个又一个新泡沫来取代旧泡沫:股市泡沫、网络公司繁荣、房地产泡沫等等。资产价格在这种以泡沫取代泡沫的进程中被不断推高,国家和家庭资产财富的增长掩盖了其真实收入增长的放缓,引发了投机的狂热:人们开始使用债务来购买资产。当资产泡沫仍在膨胀时,这种行为并不会立刻带来严重的后果,因为人们可以使用资产的投机收益来偿还债务的利息,而资产泡沫的膨胀本身又允许人们借入更多的债务来偿还以往的债务。然而,一旦资产价格出现停止上涨的迹象,债务缠身的人们就会发现他们早已无力走出泥潭。

次贷危机刚刚开始爆发之时,受到影响的似乎还仅仅是那些次级抵押贷款的债务人;但是当房价泡沫因次贷危机而破裂时,承担泡沫破裂的就不仅仅是债务人,那些提供次级抵押贷款以及为次级抵押贷款提供担保和保险的金融机构也开始受到冲击。随着危机的蔓延,整个金融系统都被卷入这场危机,信用市场逐渐陷入一场信心危机:即使那些生产经营良好的公司也难以在信用市场上获得日常经营所需的流动资金,资本主义再生产的链条出现了断裂。

自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至今,美国政府一直在自由主义和国家干预之间左右摇摆。克莱曼认为,这种左右摇摆的政策表明资本主义制度本身面临无法解决的困境。

尽管大萧条期间的资本消灭为二战后的经济繁荣奠定了基础,但这种资本消灭的规模大到了足以动摇资本主义制度的地步,而大萧条期间工人运动的激进化也使美国政府深感忧虑。在克莱曼看来,罗斯福新政的目标就在于挽救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在20世纪70年代危机期间,为了将危机控制在不至于威胁资本主义制度的范围内,美国政府采取国家干预的政策人为刺激经济。但这种政策使美国经济陷入长期停滞,而本轮危机的爆发最终证明,70年代危机以来美国为摆脱危机和长期停滞的努力最终宣告失败。

20世纪80年代,美国政府转向自由主义,但是当2007年危机爆发时,美国政府却毫不犹豫地再次转向国家干预。这种转向的唯一目的仍然是挽救资本主义制度。克莱曼认为,这种向国家干预的转变具有非意识形态的特征,也就是说,在危机爆发的这个关键时刻,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利益已经压倒了一切,成为美国政府最紧迫的任务目标。

然而,克莱曼对2007年危机成因的分析表明,这场危机并不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某种特殊形式的危机,而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所固有的危机。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决定着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而资本主义政府试图避免或缓解危机的政策最终被证明是徒劳的,它们甚至还可能加剧危机的爆发。从这个角度来说,本轮危机的爆发具有历史性的意义,它证明了这样一个结论:试图通过对资本主义外在因素的修修补补来挽救资本主义的措施,最终是无力解决资本主义内在危机的。

[1][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7][8] Kliman,Andrew.The Failure of Capitalist Production:Underlying Causes of the Great Recession. London:Pluto Press,2012.

[6] Kliman,Andrew.Reclaiming Marx's Capital:A Refutation of the Myth of Inconsistency.Lanham,MD: Lexington Books,2007.

(责任编辑 武京闽)

An Empirical Study on the Crisis Theory Concerning Profit Rate Decline: A Review of The Failure of Capitalist Production:Underlying Causes of the Great Recession

LIU Lei
(School of Economics,He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Zhengzhou 450046)

In his book The Failure of Capitalist Production:Underlying Causes of the Great Recession,Andrew Kliman developed an empirical analysis on the 20072008 financial crisis,based on the law of the tendential fall in the rate of profit.He argues that the underlying causes of the last crisis is rooted in the continuous fall in the historical-cost rate of profit of US corporate since 1950s,and its historical foundation is the artificially stimulation against the relative stagnation in economy since 1970s crisis.The last crisis makes it clear that the capitalist production is proved to be a failure.

historical-cost rate of profit,the law of tendential fall in the rate of profit,economic crisis

刘磊:博士,河南财经政法大学经济学院讲师(河南郑州45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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