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位置打动的国鹏
2014-05-06李鑫燚摄影章梵设计田伟鸣谢北京国际露营公园
文 李鑫燚 摄影 章梵 设计 田伟 鸣谢 北京国际露营公园
被位置打动的国鹏
文 李鑫燚 摄影 章梵 设计 田伟 鸣谢 北京国际露营公园
我曾经认识一个男孩,他有大大的个子和小小的眼睛,打球和打架时的表情是一样的。他曾对我说过他的理想,就是要做一个音乐电台的主持人,说完自己就笑起来,眼睛里都是光芒。后来,男孩消失在人海,但是那个梦想还驻留在原点微微泛白。而此刻,他的偶像国鹏就坐在我的对面,和我叙说着他曾经的理想以及他正在做的事。
“你好,我是国鹏。”
电话拨出去之后,我竟然有些紧张,因为我不知道怎样能够约到一个每天都要在国际广播电台做直播的“大忙人”的时间。“你好,我是国鹏。”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谦和有力,恍惚间觉得是在听FM88.7的广播。简单沟通之后,我们约在了五环外的一个露营公园进行采访。
早晨十点相会。他外形干净时尚,笑容真诚,为我打开车门,这些细节透露出他本人对礼节的注重。驱车前往我们的拍摄目的地。坐进他的车里就能听到浓郁国外风格的音乐,人随着音乐声很快就会静下来。“累不累?”我问道 ,“还好,和其他工作更辛苦的人相比较,我还不敢说自己累。(笑)”。在赶路的过程中他又向我介绍了日本音乐的发展以及土耳其音乐和西班牙音乐的不同,每介绍一个地方的音乐风格时,他都会从车里的频道里熟练转换,我问他是不是只听国外的音乐,他说,当然不是,中国的传统音乐我也爱听。当我问到流行音乐时,他礼貌地回答说,当然这是我的工作啦,流行音乐也有经典。
“我实现了我当时的全部理想。”
“在中国最出色的电台,做最黄金档的节目,在这个路上已经没有什么挑战了。”做国际广播电台主持人是国鹏的第一份工作,当然,也是最后一份。西班牙语系毕业的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男孩,读书时他就在学校的广播站做主持人,直到毕业后顺利进入国际广播电台,“我算是实现了我当时的全部理想。”被问到如果当初不干这行,会做什么工作时,他说他仍旧想做所有和文化艺术传播有关的工作,“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传播者,我有自己的审美、比较和甄别,而且非常希望和大家分享我对美的欣赏,让大家更多地去接触美,接触艺术。我希望做一个艺术和受众之间的一座桥梁。”
“我特别羡慕大剧院里的那些志愿者或工作人员,因为他们可以天天看免费的演出。”可是当他真正仔细观察他们的工作时才知道,这个职业其实是在做背后的事情,他们每天的工作是在做协调,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观看演出。 “纯粹做一个听众,或者纯粹做一个审美者很幸福,因为你可以去纯粹地感受。”而对国鹏现在的工作来说,这个感受要在前,他要先去感受,然后再通过听众的喜好来选择是否传播。“从一个旁观的角度去看,有些东西是很美的,就是因为有距离。”
“如果李白有微博,我一定会和他互相关注。”
虽然做主持人的工作很辛苦,但是国鹏会抓住一切机会出去旅行。他相信一句老话的正确性,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为,一个人一生生活在一个地方, 过着一种生活,体验着一种人生,做着一种角色,其实是非常枯燥的一件事。我在做的事情和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尽量不在一种状态下生活,尽量不在一种文化下生活,尽量不在一种时空里生活。”他看出我对“时空”概念的疑惑。“举个例子,咱们都生活在2014年,我有时候会生活在1492年,有时候会生活在公元前476年,我不希望我的思想被我的身体和地域禁锢住,旅行是摆脱禁锢的一种方式。有的人到了不同的地点,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进入那个世界,因为你和那个世界是有隔阂的,或者说有时候我人在北京,但是我的思想已经在意大利,或者是在上一个世纪。如果李白有微博,我一定会和他互相关注。”这种感觉就像阅读,当我们读到一篇共鸣感很高的文字时,我们本能地会对文字的内容发生某种化学反应,并与之靠近。这是一种不分时间与空间的“懂得”,就如国鹏所说,当你可以懂得另一个“时空”里的生活,你自然就可以在那个“时空”里行走。
“对于我来说,每去一个地方一定要做的事就是要看当地的民俗音乐艺术表演。比如西班牙的弗拉明戈。很多人去一个地方都是去看博物馆或者建筑什么的,但那些东西都是死的,我需要与人沟通,去体会活着的事情。我觉得旅游的概念对我来讲是一个随时都存在的观念,它不仅仅局限在脚上。”旅行,看上去是一个向外走的概念,但其实,往外走得越远,往内看的契机也就越大。它不仅是一种扩张眼界的方式,也是了解自己的一个出口。
国鹏还对我说了一个“搞笑”的经历。今年他去到以色列的约旦河,那里有一个地方叫做“Yardenit”,是当年耶稣接受洗礼的地方,他和同伴(一个智利人,一个西班牙人,一个中国人)准备去体验一下宗教盛事。他们买了洗礼专用的袍子准备“下水”洗礼,结果发现河里没有人,而且河水还有点脏,和他们想象的样子差距有点大。当时是二月份,河水特别凉,他和同伴在没有牧师的情况下还是顶着低温走进河里。三个人互相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国鹏对他们说:“这样吧,我们互相洗礼怎么样?”智利人说“我大老远从南半球来到了Yardenit竟然让一个中国人给我受洗。”国鹏笑说:“咦,我一个中国人,大老远到Yardenit竟然让你一个智利人给我受洗。”两人在相互开玩笑的状态下彼此搀扶着完成了一个“搞笑”的洗礼,还特意拍照留念。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去的时候是当地的午饭时间,也就是说,这边他们在互相“嫌弃”着做洗礼的时候,那边牧师们在安静的吃饭。
旅行,看上去是一个向外走的概念,但其实,往外走得越远,往内看的契机也就越大。它不仅是一种扩张眼界的方式,也是了解自己的一个出口。
“神秘感降低了,快感也会降低”
国鹏大概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游历过二十多个国家。可是仍旧有两个地方他最想去,一个是伊朗,一个是印度。
“这两个地方是我最喜欢去的类型,第一是因为我特别喜欢去有人文古迹和神秘文化的地方,或者说是有禁忌的地方,如果这个地方你可以随便去,旅行带来的神秘感降低了,快感也会降低。”他还特别喜欢文化冲突比较强烈的地方,“尤其是在去阿拉伯和中东世界的时候,比如突尼斯和以色列,他们的语言、着装、民族习俗和生活方式完全都是自己以前不了解的。”
伊朗,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而国鹏聊到这里时,说的更多地是关于它长期被误解的观念。“我身边有不少朋友去过伊朗,也看过照片,其实伊朗挺发达的,而且现代化程度挺高的,但是大家不了解,会感觉它很穷苦。”还有伊朗的波斯音乐与古迹,这些都是吸引他想要去那个国家游走的动力,“一定要探索未知的东西,已知的没有意义了。”伊朗一直是中西文化的交接地带,那里的妇女也因为戴着面纱而成为全世界男人的神秘幻想。那里不仅有很多中西方文化交融,也有很多不被人熟知的文化吸引着被未知打动的人们。
谈及印度,他对那里也是充满着好奇。“印度的宗教感依然很强,一方面有特别漂亮的古代建筑,一方面他们的宝莱坞和IT业又很发达,但是在街头你又可以看见很多的苦行僧,他们用很原始的方式表达他们的信仰。”不管说起哪里,国鹏总不忘提起他的老本行,“印度的文化也影响了西方的音乐,比如披头士当初就有一些歌曲是受到了印度音乐的影响;还有诺拉琼斯,他的爸爸就是一个特别有名的印度西塔琴的演奏家,伊朗和印度有很多风格各异的音乐可以听。”
国鹏说他曾经也问过很多旅行家,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那些人都说想去中亚的各种“斯坦”国家,为什么?还是因为那里最不好去,签证最不好拿到,而且基本很少对外开发旅游,其实就是一种对未知的好奇。“我出去玩是为了去探索,而不是去度假。”
时尚外向的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古琴资料收藏者。
“我就是御膳房切黄瓜段的”
“它是一个八年的故事。”他说。从对古琴的不知一直到想要了解更多的未知,国鹏展开了一段对古琴的探索之旅,而这段旅程,一走就是八年,并且,还会一直走下去。“我一开始只是纯粹的喜欢和好奇,因为它很有历史,而且有各种各样的文学传说和称呼,它头上也顶着各种各样的光环。加上我自己本人又特别喜欢音乐,所以我就去接触。”但那时候的他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对国外的世界更加好奇。人在年轻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心里装的也都是远处。“我觉得人都是这样的过程,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在往外看,但等到了一定程度又会回归自己的内心。”他问了我一个很普通的问题,“现在中国最伟大的音乐家是谁?中国古代最伟大的作曲家、演奏家是谁?”我瞪大眼睛,脑子里闪过的全是诗人与画家的名字,而关于古代音乐的所有,我都回答不出。“我当初就问了自己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出来,因为我接触了很多国外的东西后,我发现西方对自己的音乐都有非常细致、系统的整理,而且传播到了全世界。比如最简单的,人人都知道贝多芬,而我们中国人对自己的音乐却知之甚少,国外人则更加无从知晓。”
“著名的中国音乐史学家黄翔鹏先生说过一些话对我影响很大。首先,中国的古乐是在一片失传声音当中保留下来的,它根植在中国的各个角落里面,如民间音乐里以及其他文化符号里面。其次,中国的音乐在两个地方保护得最好,一个是戏曲,一个就是古琴。戏曲是一个综合的表演门类,但古琴是单一的一个乐器。”
自此之后,国鹏开始了他的收藏之路,他一直不断地搜寻有关古琴的光盘,所有市场上买得到和买不到的光盘,他都想尽办法把它们收集到手,“因为在收集的世界里你是主人。”直到后来他发现,市面上和网络上所有的古琴光盘已经被他买光了,“于是我就开始转向未知的领域。”令他惊异的是,当他开始探索关于古琴的“未知”之后,他发现,原来中国人对自己的文化遗产保护的这么不好。古琴已经在近代的百年当中逐渐失传与变味。“整个欧洲近代没有经历入侵与破坏,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古老音乐历史保护得非常好,而且他们也在这份古老音乐里不断创新。而中国在这百年当中,还没有整理自己的这些传统,传统就已经丢了。这是一个巨大的空白。”
古琴是一个很大的专业,它分为(琴器的)制造与鉴赏、演奏、教学、史料研究等几大块。而“我是‘御膳房切黄瓜段的’,这个黄瓜段是什么呢?就是对古琴(历史)音像资料的保存。我做的这件事为什么重要,因为我是音乐节目的主持人,所以我更关注音乐的本体,而且古琴首先是一种可以演奏的音乐,它需要被人听到,否则传统就是断流。”随后国鹏通过自己的各路关系开始全中国四处发掘、搜寻各种古琴的老资料。
“为什么去找老资料。因为很多音乐大师的作品没有被大家知晓,这都像宝藏一样,被深埋在某处没有被发掘,我做的事情就是去开掘,打开这段尘封的历史,让大家知道它的美。这就是我做的工作。”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而这件事情都是为他人作嫁衣。”
当我们在生活的轨迹里行走时,总会与“遗憾”相逢,它停留在每一滴眼泪里,每一个微笑里,每一声叹息里。我们常常想着怎样可以与它避之不见,而它总会一次次和我们打招呼,道声“好久不见。”国鹏的遗憾也与古琴有关,他说广陵派有一位古琴大师叫林友仁,两人之前没有任何交集,只是萍水相逢。“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我给他展示了我这些年的一些收藏,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做的还不错’,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女儿打电话给我,说他有些东西要给我。当我到他家里的时候,他取出了一个大盒子,里面有他收藏了一辈子的23盘珍贵的老磁带交给了我。他曾是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研究所的负责人,他这一辈子也在做各种各样的记录和收藏。因为他可能没有机会看到这些资料的出版和公布,第二次见面就把这一辈子的收藏交给了我。”这是一份莫大的信任,也是一份沉重的托付,就像知己这种情分,在相识的最初,就决定了它的厚重分量。
“我其实就是在抢救,在挖补,很多老录音没有出版,有些就会直接坏掉,再不整理就没了,就永远的没了”
2012年11月,国鹏去上海主持活动,随后专门去拜访他,而那时林老先生白天要做血液透析,晚上才能接受他的采访。“我想采访他那些资料来源是什么,他一五一十地把这些来龙去脉都告诉我。我记录他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自己,他在和我讲述这些历史时,他也看到了他自己。”因为林老先生在做血液透析,国鹏不想打扰太久,就提出下次接着采访的想法,林老先生却让他继续采访下去,就这样一直到深夜,他把整个采访都记录了下来,花费了半年多的时间把资料整理好。“林老先生没有完成的心愿,我会继续努力去实现它。”这是国鹏最后一次见到林老先生。
“他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整理老录音整个事情都是为他人作嫁衣的事情,因为它不像演奏、也不是你自己的作品,但是这个很重要。”是的,从林老先生到国鹏,他们做的都是一个基础性的工作,它就像编字典一样,枯燥、繁杂、劳累。“这是个冷板凳,中国从1934年的第一张唱片到现在,有哪些东西被保存,哪些大师的曲子是有独特风格等等,这些都需要做整理,我为了得到一个年代,就是这个曲子是哪年录制的,我要打很多电话,请人吃饭,查很多资料,甚至全中国四处打探,最后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数字。”
“我其实就是在抢救,在挖补,很多老录音没有出版,有些就会直接坏掉,再不整理就没了,就永远的没了。”对于国鹏来说,有很多的古琴家一辈子享有盛名,但可惜的是没有录音出版,而他的工作就是把这些录音先录下再出版,让现在的人们在音乐当中听到活的人,听到民国时期那些艺术家是怎么演奏的,因为他们那时候还没有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还保留着原汁原味的传统琴艺。“音乐不像文字和建筑,看得见说得清,这是个非物质的东西,而且音乐只能靠‘听’去感受,古琴唱片就像一个证据,去证明当时琴是怎么弹的,当时的人是什么样子,他的老师以及他们的传承,所以,我就是在记录历史,在抢救历史,当然,是中国音乐的历史。即使没有太多人理解我,我也必须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以后也要传承下去。”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想来若是活着没有些许遗憾做调味,人生反倒是无趣的。
出于对古琴的热爱与执著,国鹏女儿的名字都和古琴有关,灵感都来自于20世纪初期非常有名的浦东三杰之一,古琴演奏家彭祉卿。我问他为什么用这位艺术家的名字,他说是因为这位古琴家一辈子都没有留下录音记录,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听到他的琴声。用此命名,算是一种传承,像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期许。刚刚半岁的她,还不知道父亲为她起名的用意,她只是在用孩童的身份逐步成长,享受着父亲的呵护与疼惜。
在行走中对天地万物报之以敬畏之心,在倾听中对纯朴优雅的美投之以深深爱慕。这样的心境已鲜有人懂。国鹏,已是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