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戏缘
2014-05-04孙崇涛
孙崇涛
海外戏缘
孙崇涛
编者按:继本刊连续刊载孙崇涛教授《家乡戏缘》《省城戏缘》《小城戏缘》《京城戏缘》后,从本期起,本刊将陆续刊载他的《海外戏缘》。至此,孙教授个人与中国戏剧历史性的情缘记述,暂告一个段落。《海外戏缘》记述了作者从上世纪90年代至本世纪初期间,应邀访问或执教欧、亚、美各洲,与诸多国家及地区同人进行戏剧文化交流的情况。孙教授是我国改革开放时期较早走向海外进行戏剧学术交流的学者之一,也是把中国戏曲学带到国外高校讲堂进行系统教学的第一位中国大陆学者。本篇的记述,生动、翔实,传达了中国戏剧在海外被关注的具体情形和诸多鲜为人知的学术信息,展示了色彩多样的海外风情和各地戏剧学人的精神风貌,我们既可以把它看做是作者个人“戏缘”向海外延伸经历的描述,又可把它视作一份中国戏剧史学的“海外文献篇”。我们感谢孙教授对本刊的深情关注和热情支持,同时也真诚地期盼戏剧界同仁不断地赐予本刊新篇佳作,浇灌这畦园地,繁荣我们的戏剧事业!
小 引
本人四处“人生驿站”,构成以上四段“戏缘”经历。四段中,“京城戏缘”时间垫底,故末节以“尾声”作结。至此,正文好像是完了,然而依旧未能完。
上世纪90代以来,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为我等知识分子提供走出家门去见识海外世界的机会。从1994年起至本世纪初期,近十来年间,本人也被这股开放的热流,“漂”到海外一些地方。或应邀讲学,或应聘执教,或参加学术研讨,或查找文献资料,或参与合作项目,等等的一切,都和我从事的中国戏曲研究专业有关。海外所见所闻,所言所论,也都离不开“戏”字,因此,“戏缘”文章还得继续编下去。
乍到海外,见闻新奇,感触良多。于是,我曾陆陆续续写作并发表了一批散记随笔,来记录我的游历与感受。现从中选出10篇,按照经历时间先后,编辑成这组《海外戏缘》,用来衔接前四编,构成本人一生“戏缘”的全部面貌。除了末篇系据当年日记摘录整理外,其余9篇,皆据已发表的旧文加以编订。
时过境迁,旧文所写的某些情况,现在可能发生较多改变;当时的感受,也未必等同于我今日想法;各篇的写作风格、体式,不完全相同,也不与上列各文统一。为了保留我的“戏缘”足迹原貌,现尽量维持旧文原样,只在文字、结构、事件细节等方面,做些必要的修订、加工或补正。旧文发表时一些被编者删改的内容和改动的题目,现均复原,以存其旧。
牛津印象
1994年10月,我应英国牛津大学东方研究院邀请,到那儿做有关中国戏曲的学术交流和演讲。10月9日下午,我在北京机场乘坐“国航”CA937班次,途经17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抵伦敦希斯罗国际机场。当我东拐西转,走出如同《水浒传》描写的盘陀路一样纵横交错的机场出道口的时候,已是伦敦灯火辉煌之夜。
在出口处,我远远望见迎候我的龙彼得(Peide van der Loon 1920-2002)教授和他的夫人苏美霓(Minnie Snellen)女士正向我扬起热情的招呼之手。这是我头一回独自一人跑到欧洲。我途中担心的种种意外,如:跟牛津研究院没有接头清楚,老教授龙彼得健忘或因急事、或因身体不适无法如约接我,他转托接我的人又认不得我(我为此还给龙教授寄过自己照片,以防不测),于是我成了深夜流浪芸芸众生的国际大都会伦敦街头的“雾都孤儿”的恐惧想头,顿时换成无限喜悦、兴奋和温馨。
龙彼得教授,我在中国见过几回,干干瘦瘦的六十开外的老者,平日穿着很普通,行为也较随便。在参加福建泉州举办的学术研讨会大会上,他坐在主席台中央,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还举起烟缸向台下听众打趣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有点不拘小节。这晚他却显得特别:一身笔挺的西装革履,稀疏的银发被梳理得一溜儿整齐,胡子刮得光光。夫人穿扮也很考究、得体。他们的那辆玫瑰色轿车被擦得锃亮锃亮,光鉴照人。
龙教授用我未见过的英制右首驾驶方式驾着汽车,行驶在伦敦通往牛津的高速公路上,直奔自己的家中方向。公路路面十来条跑道线上,一齐亮起地灯,随着轿车飞驰,串联成条条窜向天际的银蟒,蔚为壮观,显示老牌帝国的现代进程。正装打扮,携同夫人,迎候来客,亲自驾车,不去来客下榻之处,先将客人接到自己家中,据说我受到的是英国人士接客的常规礼遇。
这使我联想起人们常说的“英国绅士风度”。牛津是“英国绅士”荟萃之地,送往迎来的常规礼仪必须坚守,马虎不得。尽管龙教授出身荷兰籍,由于长年执教英国剑桥、牛津,早就“入乡随俗”了。跟中国见到的不一样的龙教授,是牛津人士留给我的第一个印象:讲究风度,讲究礼节。
对牛津大学,我慕名已久。她与英国剑桥大学、法国巴黎大学、美国哈佛大学,并称四大国际名校,是全球学者、教授、学子们共同向往的教育圣地。其中历史最悠久的,要数牛津,创建于公元1167年,迄今已有800多年。
牛津大学所在的牛津市(Oxford),人称“大学城”,位于伦敦西北一百多公里,人口十余万。“大学城”里的居民,主要是牛津大学师生员工。所谓牛津大学,实际是38个不同性质的学院(College)构成的联盟体。在那里,汇集了大批来自世界各地的知名学者、教授和才智出众的莘莘学子,诞生了无数的学界精英和政界要员。人们称牛津大学是“天才与首相的摇篮”,毫不夸张。
牛津是个充满朝气和温馨的城市。街上行人多是青年男女,他们多数是牛津大学的学生,还有一些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访问学者和考察者。他们走起路来,个个脚下生风,有的干脆蹬着外国人较少用的自行车,穿梭于大街小巷,从中使人感受到时间对于他们的宝贵。在牛津街道上,很难找到一个无事闲逛或有事晃晃悠悠的年轻人。行人相见彬彬有礼,态度谦和、友好,即使全不认识,也要报以微笑,甚至还会跟你点头、招呼。在牛津所有的“居民”眼里,大家既然走在一块,就算是“一家人”。
当我走在牛津街道上,遇到需要有人帮忙的事,比如拍个照,问个路,或者寻购物品,找人联系什么的,都很方便,只需用我半生不熟的英语道声:您可否帮助我一下?即刻就会有人走过来帮你,帮助者还会表现出十分高兴和极大耐心的样子。后来我了解到,在牛津年轻人的观念里,能被别人邀请帮助,是别人对他的信任和看重,是自己的荣幸,不但不会感到麻烦,而且还会在心底里十分感激邀请者。
雷德克里夫是牛津最具象征意义的房子
牛津又是一个交融着传统和现代气息的城市。
在那里,各式古老建筑物,被保存得十分完好。其中有最早的古城垣遗址和古堡,有公元10世纪前的教堂,有形状各异的原始建筑物、雕塑、学院校舍和图书馆,等等。雷德克利夫(Radicliffe) 圆顶房子,是牛津大学最早图书馆的原始建筑,也是牛津最具象征意义的建筑物,常常被作为牛津地标图片,出现在各种图册。“叹息桥”虽是近代(1914)仿照威尼斯建筑而建造,但造型奇特、优美,常常吸引游人驻足留恋。据说牛津某些学生遇到学业障碍不解,不免会到这里“叹息”一番,我却由它联想到中国南方山水乡间常见的供作行人歇息的“廊桥”。所有名胜古迹都可以免费参观,拍照留影悉听尊便。在牛津看来,向更多世人展示自己的文化传统是一种荣耀,如果向瞻仰者收取银钱作为交换,那是对文明的亵渎。
牛津师生聚集最多的场所,莫过于校中心图书馆博德利(Bodleian)图书馆。该馆是英国第二大图书馆,拥有24个阅览室、二千多座位,每日平均接待读者3.2万,藏书700余万,历史可以追溯到14世纪。她是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深厚的牛津大学的一幅缩影。
各个学院的建筑,有着大体相似的格局:学院大门门拱上,大多悬雕学院图记,类似于院徽。一进门,首先呈现人们眼帘的,是一块边际开阔的草坪。草坪上绿草如茵,修剪得十分光洁整齐,四季都呈现春的生机和幽雅。草坪四周,环绕校舍建筑,形同北京“四合院”。牛津建校初期,学院是教会专利,故学院建筑亦依修道院规制而作“四合院”形制。
“四合院”的“正屋”,往往是开阔而高耸的哥德式建筑大楼,楼顶尖尖,直指云天。大楼门楣饰以人物头像浮雕,是纪念学院创始人的头像;将之立于行人必经的头顶,是对引导前行的先哲的敬仰。校舍墙立面多呈土黄色,间呈灰白色。它们饱经沧桑,显得古旧,甚至斑驳。加上四周植被丰富,古木森森,藤萝遍布,环境宁静,使校园笼罩在一股幽古、静谧、苍凉的气氛之中。
牛津“叹息桥”吸引游人驻足留恋
牛津的街道和商业区则另有一番气象。满街奔跑着大小、形状、颜色、层数不一的汽车。磁卡电话、自动取款机、自动购物机等现代设备,随处可见。路面一尘不染,找不到丁点废弃物,体现牛津人良好的公共卫生意识。商场庞大而标致,即使白昼,也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管理人员寥寥无几,购物全凭自选,明码标价,电脑结算。物品琳琅满架,无论贵贱,都陈列得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瓜果、蔬菜,是一样的块头,一样的光洁如镜,一样的包装严实,购回即可食用,好像这一切都专为惜时如金的牛津师生准备。
我在龙彼得教授家住了一宿后,次日下午,由龙氏夫妇送往牛津大学瓦德汉学院(Wadhan College)。该学院创建于公元1610年,已有380多年历史,但在牛津38个学院兄弟中,排行只能算中等。学院的“四合院”规模不大,学生也不太多——牛津所有学院的学生,一般都只有二三百名。
我被安排住在“四合院”进门左首的一间客房里。牛津各学院大多有这种接待外头来客的住房,性质类似中国大学的访问学者招待所。入住前,需在“四合院”门口办公处办理入住登记手续。客房不大,设施简朴,但也齐全,卧床、办公桌、坐椅、澡盆等等,一应具备。唯独叫人不解的是,房间内居然没有一点饮用水,也没有任何泡茶水的器具。接待我的学生听说我想喝水,就拿我的口杯迳去澡盆笼头给我接来一杯水递给我,令我感到惊讶和不悦。他解释说,牛津人喝水都是直接饮用自来水的。听说我有喝中国热茶的习惯,他便去跟客房管理人员交涉,弄来一把电热壶。从此,我就用这把电热壶天天烧开澡盆水冲茶。我心想这由牛涉水渡河得名的牛津也真够绝的,老牛过河,两腿拖泥带土,说不准还要往河里撒泡尿、拉把屎的,大家对此竟毫不顾忌,人人啜之如饮甘霖,真是怪哉。
在牛津,我被包围在一片热忱之中。在我下榻的客房里,在我用膳的学院餐厅中,在我讲学的场所,我时常被三五成群的学生围拢,向我问这问那。我的到来,使他们特别是那些专攻东方文史、艺术的学生产生浓厚兴趣。据说,我是他们见到的第一位来此讲学的中国大陆文科教授。一位学中文的本科小伙子新生,见到我后,手舞足蹈地向大家宣称:我最幸运,一进牛津大门不久,就能见到真正的中国文学教授!这番情景令我体味到,中国改革开放洪流的涌动,开始撞击着世界的各个角落,包括像牛津大学这样坚固而厚重的大门。
平心说,牛津对中国真的还很陌生。在满街遍布的牛津书店里,我找不到有关中国的书籍。找来找去,好不容易看到一本封面印有北京天坛照片的书,原来它是一本旅游中国的指南。长得人高马大的英国小伙子华星临,是位中文博士生,拜杜德桥教授门下攻读中国唐宋诗词研究。他空时喜欢找我闲聊。我问他是否了解中国宋元戏曲作品情况,他只模糊地知道有本《西厢记》,其他一概不知。只知自己学位论文相关知识而不了解其他,是西方学子的通病,牛津学生似乎更加明显,这与他们长期处于跟中国隔绝的外部环境有关。
在这群学生中,我发现一些来自港台的年轻人,令我有他乡遇亲人的感觉。他们更愿意接近我,跟我畅所欲言。他们来牛津的读书费用,除个别申请到有关基金会的奖学金外,多数是靠家庭负担,要付出很高经济代价。我给作了一番粗略的计算:每学年学费4千多英镑,相当人民币6万余元。加上食宿、用品、交通、探亲等各项费用,每年至少要花20多万元人民币。整个大学期间,得需近百万元人民币。这对于中国大陆普通家庭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在20世纪帷幕快要降落、21世纪晨钟即将叩响,人们面临知识竞争和人才较量越来越激烈的未来世纪时,一些家庭殷实并有战略眼光的港台学生家长,意识到智力投资远比死守财富重要,于是才不惜代价,将子女远送牛津等国际名校,去造就自己跨世纪的接班人。
牛津大学学院的“四合院”建筑
每周星期四下午,是牛津大学东方研究院规定的学术交流活动时间。初次登上牛津讲坛,我本想“自报家门”,作点自我介绍,诸如:姓啥名谁,何方人氏,干何行当等等。我发现进门听讲的人都先查看电脑显示屏,原来那里头早就储存着有关我的信息。“自报家门”完全多余,我的开场白就直截了当,改作:与诸位初次会面,十分荣幸。我今日要讲的题目是……。其实,题目在给我的邀请函中早已定好,就是要我讲讲自己在中国古典戏曲研究方面的最新成果以及今后计划。给我出这种“半截子”的讲题,起初我感到有点不解。到了牛津后,我才始明白:牛津人关注的,并不是过去——过去是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获悉,而是现在跟未来。即使是搞文史、艺术的,也时时不忘去迎接即将到来了的新世纪挑战。
接待并陪同我演讲的,自然少不了已退休的荣誉教授龙彼得和东方研究院中国研究所现任所长杜德桥(Glen Dudbridge 1938-)教授。
龙彼得是欧洲著名汉学家,曾任欧洲汉学家协会会长,先后在英国剑桥、牛津两大名校担任汉学讲座教授。他致力研究中国民俗、宗教、戏曲,尤以研治文献版本、目录学见长。生于荷兰,1946年毕业于荷兰莱顿大学汉学研究院。他任教剑桥时,是杜德桥的老师。我跟他有过多年交往,经常通信往来,交流有关戏曲文献方面的学术问题。我研究流徙欧洲的中国古代戏曲文献《风月(全家)锦囊》,曾得到他无私的帮助。我这回到牛津,先后在他家呆过一宿和两半天,怀着极大的好奇心,仔细探察他的“家底”情况。
龙宅是一座二层英式别墅,坐落于牛津市郊一块小山坡下。周围没有邻舍,只有山间小道、碧绿草地、森森林木和五颜六色的鲜花,恍若隔世。在龙宅逗留间,我从未见过来人,拍摄的所有照片没有三人合影。我在龙宅门前,只见到过一身戎装的妙龄少女,骑着高头大马,悠闲地踯躅在山间小道,令我联想起自己读过的19世纪英国文豪们的小说场景。
我很吃惊主人住房的宽大和整洁。房前是块大平坛,植满各式各样花木,最显眼的是各色八仙花,花朵大如头颅,前所未见。屋后是数百平米的草坪,像一幅铺展的巨大绿毯。夫妇俩住着十来间房子,除日常饮食起居用房外,各式书房、工作室、客房、车库、储藏室等等,一应俱全。
我一到,龙彼得教授最先做的事,便是领我去参观他琳琅满室的藏书。尤其是那间插架顶天立地的中国古装书室,是他最引为自豪的家藏宝贝。五间书房满满当当地藏着各种图书,而且分类有致:一间中国古装书,一间文史目录、索引及其他工具书,一间期刊,包括全套的中国《文史》《中华戏曲》《舞蹈艺术》等丛刊,一间文史、语言综合图书,一间专放主人目前研究课题取之即用的图书。书房之外,龙宅的卧室、过道、墙旮旯,还堆着、摞着许多尚未归类的新进书刊。藏书规模完全不亚于一间中国中等图书馆。
龙宅的陈设装置也很别致。墙上四处挂着中国字画,橱柜内摆满中国器皿和古玩。中堂仿照中国书香门第,摆设八仙桌,上方悬挂条屏字画,案上供着香炉和佛像。右厢房的门顶上,悬挂中国古傩戏面具,面目狰狞而可爱。左厢房门楣上端,设有观音佛神龛,里头电制“香烛”长亮不熄。最有趣的是,中堂正门口竟挂起一面大铜锣,旁置布扎锣锤如拳。主人闲暇,常击之嗡嗡作响,声似洪钟。在此西方文明国度的僻静一角,龙彼得教授在精心营造一个中国式的暮鼓晨钟的小世界,来寄托他对中国文化的深挚情感。它跟当下中国年轻人追求“洋派”、“西化”住宅装修,形成有趣的对比。
中国古装书是龙教授最自豪的家藏宝贝
杜德桥教授是英国学术院院士,牛津大学汉学系主任,主持东方研究院有关中国学术的研究。我到牛津那刻,刚刚是杜教授主持的摊子单独成立隶属东方研究院的中国研究所,据说我的那场演讲,还是研究所成立后的头一回集体学术活动。杜教授擅长中国叙事文学包括史学、通俗文学、古典小说等方面的研究。对《西游记》研究深有兴趣,著有《西游记祖本考的再商榷》等文。我跟他初次见面时,赠以一组中国戏曲脸谱小头像作为小礼品,他见后便急切地问我:哪是孙悟空?偏偏里头没有孙悟空的脸谱,我心想早知他这么着迷孙悟空,就该把“老孙”也带来牛津才好。杜教授对我的访问计划,做了周密安排。他也像龙教授那样,在我抵达瓦德汉学院的当晚,亲自驾车,接我去他家中参加晚宴。
杜教授夫人罗凤阳,是位华裔,出身广西客家族,见到我格外高兴和亲切。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而美味的中国菜肴。看得出来,为了款待我这个中国同胞学者,她事先做了许多的精心准备。
杜德桥教授温文儒雅,热情而健谈,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语音中带有一点闽粤音成分,显然是受了他太太的影响。他侃侃称赞自己老师龙彼得教授的为人、学问和对自己的栽培,感恩之情溢于辞表。看来西方人士也很讲究师承和尊师。看看他标准的“洋人”长相,听听他流利的汉语谈吐,揣摩他有关中国的渊博学识,再观察他家中有这么一位相敬如宾的中国太太,在我的感觉中,杜教授是一位完全被“中国化”了的英籍学者。
与龙宅的古雅风格不同,杜宅则显富丽,略呈现代气息。大客厅悬灯结彩,灯光通亮。地毯花团锦簇,天花板下亮着一对球形大红灯笼,十分耀眼——这些都出自中国太太的精心布局。客厅里的钢琴正敞开琴门,可以推测主人在我来之前,还在弹琴。杜教授打趣说,他和太太原是同学,都酷爱音乐,他们的结合,是“弹琴(谈情)说爱”的结果。我想,除此一层之外,更重要的因素 还是由于二人共同牵系着东方文化的情结。
在我结束牛津访问,将去伦敦大学的前夕,中国研究所的几位主要同事,如晁时杰(Robert L.Chard ,美裔)、刘陶陶(华裔)等,由杜德桥教授带领,一起去牛津一家名叫“腾凰阁”的广东餐馆给我饯行。牛津教授请客吃饭不讲排场和客套。菜谱到手,各人轮流点一二个自己喜欢的菜,决不推三让四。举杯敬酒是少不了的礼节,但从不劝酒哄酒,喝多少,喝什么,都听便随意。不会喝酒的,可以用别的饮料或矿泉水代替,别人毫不介意。酒席将罢,主人便吩咐服务员,把残羹剩菜分装在不同塑料袋内,请我先挑。对此“小气”的举动,我感到很不自在,便推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他们各人则大大方方地拎走了自己想要的包子。在“吃”的观念上,我感到东、西方人士真有天渊之别。
与龙彼得(左)与杜德桥(右)两教授合影
补记:以上是我近20年前的记录。好友龙彼得教授于2002年5月间逝世,杜德桥教授也退休多年。据悉,龙教授去世的讣告,由杜教授亲自执笔撰写,发表于著名的伦敦《泰晤士报》2002年5月28日。学生饱含深情地向世人报道自己老师一生不平凡的经历和成就,这是杜教授终生难以忘怀的记忆和感念。牛津情谊永存我心,我今日录改这篇旧文,心情也与杜教授相似。就以本文作为我对龙彼得教授迟到的悼念和追思。(2013/9/20)
摇到“外甥桥”——到荷兰莱顿大学“汉学研究院”
世界其实并不大。清晨飞离伦敦,从机窗口俯瞰浪花叠涌的英吉利海峡,犹如一泓清泉装点层层涟漪。打一盹的功夫,飞机便降落豪华气派的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机场。前来迎接我的庄小姐,把我的行李搬上可由旅客随身带走的行李车,登上西去的快速地铁,咔嚓咔嚓,半个多小时,到了,荷兰文化名城莱顿已在眼前。时间上午10时许。
庄小姐是莱顿大学汉学研究院秘书,并在研究院攻读中国文学博士学位。她有个地道的外国名字,叫薇肯•庄(W.L.Chong),中文名庄玉莲。她给我写信用的是流畅而简洁的英文,电话中对我说的是半生不熟的汉语。我原以为她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见了面才知道,原来是位祖籍中国广东的华裔姑娘。
同胞加同行,自然一见如故,交谈可以很随意。我对庄小姐说:莱顿汉学院是造就国外汉学家的摇篮,庄小姐得天独厚,前途无量啊!她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哪里啊,汉学院是摇篮,我是个先天不足的婴儿,摇大摇不大还很难说呢。中国才是汉学“娘家”,你们都是我的“娘舅”,今后请多关照!荷兰是“风车之国”,又是“水上之国”,风车多,桥也多,莱顿大学就建在许多桥头桥尾,跟庄小姐的这番调侃,使我有了本文这样的题目。
我的下榻处,在莱顿Rapenbarg街6号“国际中心”。它隶属莱顿大学,专供接待国际交流人士。这座17世纪的建筑物,把历史辉煌和现代文明拧成一起。它有极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现代化防火、防盗等措施。大门和各楼层的门终日紧闭,住客只有手持一大串钥匙,方能进得自己的房间。这串钥匙好似密封条和通行证,封住了各国带来的文化、科技“机密”,换取“女岗哨”们(中心管理人员)的拱手相迎和灿烂的笑脸。你若在楼中有点“越轨”行为,比如抽烟不开启窗户,大声喧哗,乃至脚步太响,便有人出来管涉,甚至还会响起警铃,开来救火车。但随后的结果,往往是“女岗哨”们过来的善意解释和住客们惊魂甫定后的哄然大笑。
楼内公用电讯随意使用,费用自行定夺,付与不付、付多付少,全凭你的“良心”办理。令人奇怪的是,那个盛付款钱币的盆子终日敞开,日复一日,堆积如山,其中不乏大币值,就是不见有人去收取。这番情形,反倒叫人宁可破费比实际价钱更多的费用。客观造就人的自律,比任何外界管束都管用。
按照访问计划,我到莱顿汉学院次日上午,安排两个活动项目:先参观汉学院中文藏书,后拜会我的旧友、院长伊德曼(Wilt.L.Idema 1945- )教授。
不料,上午伊德曼教授早早的到了汉学院,我一踏进门,就遇到了他。他用粗壮的双手,紧紧捧着我的手,笑道: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即刻把我拉进了他的研究室。于是我的上午计划,就变成先“拜会”、后“参观”。
荷兰是“风车之国”
伊德曼热情而亲切,忙不迭地对我叙说着一切,把我们分别七八年之久的疏离,一下子又填平了。这位就读莱顿汉学院,卒业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出自日本著名中国戏曲史家青木正儿门下的当今荷兰汉学主帅,出道很早,今年年方四十九。
他的研究室,就是汉学院教授个人办公室,在汉学院进门一层左侧。站在门口放眼望去,汉学院“四合院”尽收眼底。中间庭院是块大平坛,大木架支起巨大的透明穹顶,用来遮风挡雨。平坛上摆放许多圆桌和靠椅,是师生们聚集谈心、交流学业、休闲歇息的场所。这里课余十分热络,座无虚席,谈笑声此起彼伏,气氛和谐而温馨,大家亲似一家。庭院周边有半圆形的门拱。墙的一面,还贴立着类似中国神龛模样的装饰,未及细看,不详究竟。“四合院”二层回廊婉折,木栅栏历历在目,使人联想到中国的“走马楼”。
伊德曼的研究室墙上,挂着中国字画,贴着达摩画像,还有一架中国古戏台和古装戏偶的仿制模型。汉学院也好,伊德曼个人也好,都很在意营造“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伊德曼的叙说,使我更多了解了莱顿汉学院。莱顿大学创建于1575年,1874年有专职汉学教授,之后逐年增多,渐成规模,至各科门类齐全,便于1930年建立起这家世界上唯一以“汉学研究院”命名的国际汉学研究兼教学机构。半个多世纪来,汉学院培养了无数享誉国际的汉学知名学者,伊德曼本人和上文《牛津印象》写到的龙彼得教授,就是其中两位。现有汉学本科生200余名,研究生10多名,教职员近40名。这样的规模,不仅在世界上可称“老大”,而且还不逊于中国一般大学的中文系。
除了汉学研究院外,莱顿大学还拥有别的许多引以自豪的“世界第一家”,如:世界第一家进行人体解剖术,第一家成功研制心电图仪,第一家建立互联网中心,等等。在大学任教的许多世界顶尖教授同事中,他们尤以物理学家爱因斯坦曾在校担任26年客座教授而感到荣耀。
暂别了伊德曼教授后,我便去中文图书馆参观。果然名不虚传,多达26万册的中国图书,摆放在峰回路转般的宽大藏书室内。中国古装书书架林立,使人感同回到中国大图书馆的古籍部。
馆长吴荣子女士见我时,向我解释说:近年我们购书经费锐减,每年仅六七万荷兰盾,所以新进中文书刊数量远不如往年多了。好家伙,六七万荷兰盾,相当人民币30多万,该买多少中国图书,还嫌少呢!
莱顿汉学院气氛和谐、温馨,亲似一家
伊德曼教授的研究室在营造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吴荣子女士调自香港大学图书馆,50来岁,文雅纤巧,戴副无边眼镜,给我写信托订书,爱用“奉函”、“承蒙”、“俯允”一类措词,是位标准的中国知性淑女。她谈起汉学院的中文藏书来,如数家珍。在珍本特藏室,她像个管教有方的家长,把她的“孩子”——珍本图书,一一自豪地领到我眼前,使我目不暇给。像明正统四年(1439)刊的《明百家诗》,清道光初年的《聊斋志异》原刊评点本以及三种早期彩绘本《推背图》等等,在我看来,都是稀世珍宝。另外还有一些我无法鉴识的古怪中文图书,令我望书兴叹。
人们都说莱顿汉学院是欧洲汉学研究中心,实际的意义还在于这间图书馆。由于有了这家欧洲最大、荷兰唯一的中文图书馆,才会吸引四面八方的汉学同仁络绎不绝地来此查找汉学研究资料,这里又有那么的多可供咨询、请教的汉学教授,不成“中心”才怪。
汉学院给我出的演讲题目是谈中国早期戏剧。这是他们在调查了我的学术专长和结合伊德曼教授当前致力研究的课题而提出。前来听取演讲的莱顿汉学院师生,多于牛津大学东方研究院中国研究所,因为莱顿汉学院的规模毕竟比牛津中国研究所大许多。演讲会上,听者个个正襟危坐,会场鸦雀无声,只听人人携带的盒式录音机咔嚓咔嚓的音带翻转声响个不停。气氛令我振奋。只有此刻,我才体味到作为一名中国文史学者的世界价值。
演讲后,答问之间,有人通知:演讲厅“场租”时间已到。我问能否拖延点时间。答称,实在对不起,勿容拖延,必须即刻撤场。我又一次感受到荷兰人办事的较真和遵守规矩。
来荷前夕,负责联络我的庄小姐,曾往我家中发来紧急电报,声明要更正访问计划书中一处小差错,并为自己的疏忽,表示深刻道歉。这事使我感到荷兰人办事,真够“小题大作”。到荷兰那天,庄小姐给我捧来一大堆的地图,荷兰国图,莱顿市图,大学校园图,汉学院图,三餐就餐处图,演讲厅图等等,应有尽有,这更令我惊讶荷兰人想事的“繁琐”。访荷期间,我在亲戚和华侨带领下,去过阿姆斯特丹、鹿特丹、海牙等主要城市,也到过Ambacht、Bedwm等小城镇,所到之处,无论乘车、观光、吃饭、上厕所,时时会遇见这类“繁琐”和“小题大作”,于是得出一个“结论”:荷兰国的富饶和发展,经济高踞欧盟前茅,大概就得助于这些大事小事都较真和严守规矩的国风。
头回演讲意犹未足,于是数日之后,汉学院又为我安排了一回活动,让我接续上回演讲。这回,我结合录像播放,讲解了我参与顾问的中国戏曲学院师生实验演出的“中国第一戏”南宋温州戏文《张协状元》,还介绍一些昆剧传统折子戏,像《琵琶记•吃糠》《荆钗记•见娘》之类,用以解说中国古代戏曲舞台形态及南戏剧目遗存情况,引起听者更浓烈的兴趣。他们看录像时的神情之专注,向我提出解答的问题之多和出人意表,都令我感到吃惊。
莱顿汉学院师生学习、研究中国文化艺术的对象广泛和程度深入,也使人为之惊异。原任巴黎大学、转任莱顿大学的欧洲著名汉学家施博尔(Kristofer M.Schipper)教授,取字“舟人”,法名“鼎清”,对中国宗教思想与艺术研究造诣很深,他还对潮汕一带的皮影戏剧目做过深入调查、搜集和整理。在读博士生罗宾(Robin.E.Ruizendaal),致力中国闽南木偶戏的材料搜寻和研究;施聂姐(Antoinet Schimmelpenninck))则对中国江南民歌和戏曲音乐研究,投入极度的兴致和热情。中青年教授中,卫玉龙(Jeroen Wiedenhof)对汉语方言,深有研究;范德勉(Marc G.van der Meer),则是荷兰著名的中国当代小说翻译家。不胜一一列举。至于伊德曼,无论中国文学还是中国戏曲,都古今、新旧兼修,广泛涉猎,可算是个汉学“通才”。访荷期间,我跟以上诸位师生,都有过一一个别的接触和交流。
由莱顿汉学院师生情况,联想到自己国内同胞对祖先留下的东西大多茫然、漠然并任其消失的现状,作为人称“娘舅”的我,在告离“外甥桥”莱顿时,带着无限的惆怅和感叹。
这里有中国戏曲宝藏—— 探访西班牙皇家图书馆
明代隆庆六年,即公元1572年,一位名叫格雷戈里奥•贡札尔维兹的葡萄牙传教士,随身带着他在中国传教12年间搜集的几箱中国图书及其他珍宝,来到自己国都里斯本,去见西班牙驻葡萄牙大使胡安•博尔恰,请求大使把这些东西转呈给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因为他听说,腓力二世正在首都马德里近郊埃斯科里亚尔(EL Escorial)大兴土木,建造宏大的圣劳伦佐(San Lorenzo)皇家修道院,收藏皇家珍宝和各国奇珍异物,心想来自文明古国中土的东西腓力二世一定缺少和喜欢,这不正是向他奉献殷勤和表达忠心的绝好机会吗?
腓力二世(FelipeⅡ,1527-1598),跟写出世界文学名著《唐•吉诃德》小说的塞万提斯、大画家格列柯、戈雅、毕加索等一样,是西班牙历史的骄傲。这位类同中国秦皇、汉武式的最高统治者,曾把西班牙历史推向最辉煌的顶峰。他用铁蹄踏破大半欧洲,将舰队驶遍整个美洲与非洲。在首都马德里街心公园和公共场所,随处可见他的雕塑,做出或挥剑、或跨骑、或振臂的模样,环眼圆睁,吹髭咧嘴,大有想把整个地球吞下去的味道。我在他的皇宫中,还见到不伦不类的中国闺房和中药铺的陈设,其中隐藏的觊觎之心,不难想见。
西班牙皇宫前竖立着腓力二世的雕塑
塞万提斯广场上的唐·吉诃德塑像
有预见的贡札尔维兹的心机没有白费。八年之后,当他的全体同胞成了腓力二世的“臣民”时,他个人却得到腓力二世的格外重用,获得西班牙委任澳门“总督”的头衔。那批中国图书和珍宝对他“发迹”的作用,确实分量不轻。
去西班牙,我最向往的事,就是去埃斯科里亚尔这个深藏中国文化谜底的地方。旅游观光已很次要。主要的期盼,是去圣劳伦佐修道院即皇家图书馆所在地,设法把贡札尔维兹带去的这批中国图书看个究竟。最重要的任务还是,我曾为其中一部不详书名、本人根据内容拟名《风月(全家)锦囊》的刊于1553年的中国最早戏曲选本,写过两本著作,一本已经发表,需要增订成书,一本刚刚跟人合作完成,需要核对原书,方能一起交付中华书局出版。
见到《风月(全家)锦囊》原书,对我来说,是多么迫切而重要。这部保留成批中国南戏作品和填补我国明中叶戏曲史料空白的文献,自法人伯希和1929年披露以来,60多年间,虽然也有几位中外学人见阅过,但从他们后来发表的极为简略且多曲解的简介文字来看,使我颇为怀疑他们是否认真的通读过全书。我曾通过几种复制品,包括胶卷与复印件,仔细通读了全书,被它的资料丰富与重要所震撼,于是历时十年,写成两本著作,但仍旧留下许多难解疑问。这些疑问,只有在见读原书后,方可得到解答。
我估计,进入皇家图书馆特藏室,特别是在那里随心所欲地搬阅这批尘封四百多年的中国图书,并非易事,必须有个牌头较硬的邀请人引荐才行。在英国牛津大学教授同仁帮助下,这样的邀请人总算找到了,这就是马德里自治大学教授、东亚研究中心主任达西安娜•菲萨克(Taciana Fisac)女士。据说,她还是西班牙当今国王胡安•卡洛斯和王后索菲亚的贴身中文翻译,18岁就曾陪同国王与王后访问中国,在中国报刊上发表过有关中西关系的文章,并与中国驻西使馆过从甚密。她真是一道跨搭中、西两国的彩丽虹桥!
达西安娜有那么高的地位,在我想象中,她该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资深老太太,可事实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想。她在电话中用很标准而流利的汉语,跟我约定在埃斯科里亚尔火车站接我时间,确定一道先去拜会皇家图书馆馆长特奥达拉(Teodoro)神父。那天,夕阳正在西下,去埃斯科里亚尔的旅客已很稀少。火车到站时,我透过车窗向外瞭望,只见月台上伫立着一位身着鲜红大衣、年龄至多30来岁的女子,形象俏丽,手牵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也是一身红衣打扮,夕晖映照下,母子俩像簇盛开的红玫瑰。这就是达西安娜!?我怎么也没法将她同她的身份,还有她给我写的中文信件中那些老练的语句和劲健的汉字联系到一起。
见面交谈时,我感到达西安娜的汉语口语表达能力,是我所见众多外籍汉学家都无与伦比。语音之准确,语调之纯正,用语之到位,简直令人无法相信这是出自一位欧洲女士之口。我问她,您的汉语是怎么学成的。她告知我,她曾在法国巴黎、英国牛津、荷兰莱顿等大学学过中文,在马德里也聘请中国教员学汉语,还在中国逗留过一些时间。
后来我又从她的朋友和同事那里了解到,达西安娜1960年出生,现年34岁。她出身于跟中国有着渊源的名门家庭。祖父曾是西班牙派驻中国的一位要员。父亲老菲萨克是西班牙著名建筑家。家学渊源,富有家庭,良好教育,加上个人勤奋与聪慧,使达西安娜青年成材,很早跨入汉学堂奥。1992年起,她便担任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青年时期便翻译出版了巴金《家》、钱钟书《围城》、鲁迅小说等多种中国现代小说名著。更令人称绝的是,1983年她曾用现代汉语翻译了西班牙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希梅内斯的名著《小银和我》,由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在中国有多种不同书名的中译本,而专家和读者则一致认为以达西安娜译本最佳。一位中国读者在网上发表评论说:“我还从来没读过一位外国人写出这样美妙的现代汉语”,“在这样的译者面前,我感到惭愧。”
达西安娜开车把我带到圣劳伦佐皇家修道院。嗬,好气派的建筑!这哪里像我预想中需要打听寻路才能找到的“修道院”?建筑规模极其宏伟,气势磅礴,完全不逊于马德里故宫。四至七层的楼群错落有致,塔楼尖顶直指云霄,建筑方圆十余里,九扇巨门洞开,门前广场足可容纳万众。据说内有4000间房子,光走廊长度,就达100公里。难怪腓力二世于1563至1584年,费时21年才把它建成,难怪人们称它是“世界第八大奇迹”,难怪介绍它的图册会是那么厚厚一大册……。它虽称修道院,实际是修道院、宫殿、皇陵、教堂、图书馆、慈善堂、神学院、学校八位一体的建筑,是世界少见的宗教建筑群落,曾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在修道院的教堂大厅,我们会见了特奥达拉神父。大厅用四根合抱大柱撑起高高的屋顶,宏伟与空旷,烘托宗教的神圣。四壁和顶拱全是宗教图绘,神父青袍阔袖,修道院晚钟声幽远而细长。达西安娜向神父介绍我的来意时,四壁回声嗡嗡。此情此境,使人宛如置身邈远的中世纪。神父不苟言笑,只用他慈祥的含笑和频频点头,来表达他的倾听和答复。
从此,我就和这位老人结下朝夕相处半个多月的缘分。每天早晨,我都要登上修道院用花岗岩累积成的宽大、厚实而昏暗的盘梯,穿过豁然明亮的拱形图书馆陈列大厅,然后拐进特藏阅览室偏门,跟候在那里的神父“奥啦”(西语“您好”)之后,开始我一天的“攻读”。
把守图书馆陈列大厅的门卫,每日见到我时,总爱用他生硬的汉语,对我说:买买粥,买买粥(慢慢走)!我不明白这是礼貌招呼,还是担心我步履毛糙会踩坏考究的大理石花砖地面。这使我更加留意起这间兼具通道、图书馆、珍宝陈列室等多重功能的拱形大厅。
大厅宽约9米,长约45米,地面由灰、白二色大理石夹铺而成,素雅而高贵。拱形的天花板上,满是彩色绘画,华丽多彩,神学与艺术的慧光撒漫大厅。大厅过道摆置腓力皇室专用的云母石书案,还有16世纪弗罗伦萨特制的天体球仪等罕见摆设。墙壁镶挂历代帝王和历任“记录官”(图书馆长)的肖像,威凛的目光写照着权利与超凡——我想特奥达拉身后也必定会这样一幅。大厅两侧,靠墙排立希腊式的精致书橱。书橱内装满许多用金粉涂刷书沿的图书。过道的展柜里,陈列最为珍贵的藏书及手稿,如:公元9世纪皮阿托的著作原版,10世纪的黄金刻本,13世纪的约翰启示录,14世纪的圣经,15世纪的罗马弥撒祈祷文集,女皇伊丽莎白娜专用的祈祷书,国王费迪南和腓力二世等批阅过的彩版图书,还有古朴的希腊抄本,华丽的阿拉伯古版,工整的波斯文书……,不可胜数。而我所关心的我们祖宗的文字,好像还远没资格跻身其列。
每天,神父都把我当天想看的中国图书堆放在特藏阅览室书桌上。我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这些早已发黄的400多年前的脆薄书页,先人的智慧在我指间跳荡。历史老人似乎在向我们这些很少光顾它们的不肖子孙发出责怪。据我所知,在我之前,中国诗人戴望舒以及其后的台大方豪、牛津龙彼得、巴黎陈昌浩、伦敦安佐卢等少数几位教授,曾将双脚踏进这间屋子。我不清楚他们在这里逗留多久,回去后又具体做些什么。我只知道并很感谢戴望舒写出的五百多字的简介短文,还有任教美国夏威夷大学的罗锦棠教授,根据方豪带回的《风月(全家)锦囊》显微胶卷写成的几篇论文。由于这些文字诱导,才使我的笔杆继续爬行了多年,才有今天来此坐冷板凳的机缘。
除《风月(全家)锦囊》之外,在那里我还吃惊地读到明嘉靖年间刊印的《三国演义》早期刊本,是一种压根儿还没有“章回小说”格式的“陈寿史传”、“罗本贯中编次”的《通俗演义三国志史传》。它使我感到,我们以往的某些文学史论著大事张扬罗贯中是如何“首创”章回小说的说法,是多么可笑。我还见到许多连书名都没法在书目中找到的古怪中文图书,深感我们的某些书目著作,动辄就称“全目”、“总目”,实在还为时过早。
埃斯科里亚尔圣劳伦佐皇家修道院侧景
圣劳伦佐皇家图书馆门前广场与入口处
摆放我书桌上的《风月(全家)锦囊》原书
面对这些中国古书,我在揣想,不知上头有没有贡札尔维兹乃至腓力二世的翻览手泽?但有一事,可以肯定:好心的胡安•博尔恰大使,做了一件很不应当的错事。他为了“锦上添花”,在送交腓力二世入藏圣劳伦佐皇家图书馆之前,叫人把这批中国古装书做了一番重新“精心装订”,裁切成一样大小尺寸,外加统一的硬精装封皮,还印上橄榄叶图记。于是,给后人留下不少遗憾与笑话:个别文字被切除,一些书册叠叶凌乱,册序瞎编,签题张冠李戴。例如:《三国志史传》头册,竟作第六卷;第七卷签题,竟贴《诸家标集下卷》;《风月(全家)锦囊》书签,莫名其妙地书作“对类”,经我多方核对,发现原来这是《源流总龟对类大全》书签的张冠李戴;《风月(全家)锦囊》的卷序,也被叠错了,以至造成学术界对锦本顺序认识的分歧,等等。其于中国汉籍的懵懂程度,令人啼笑皆非。最要命的是,我希望核实的某些锦本行尾文字已被切除,成了永久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坐多久,特奥达拉神父也坐多久,而且是一直面对我“察颜观色”地坐着。这不是“监视”,而是观察、等待我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地方。当我读到一些书页印刷模糊,眯起眼皱起眉的时候,他便会过来把书取走,拿到后头复印室,咔嚓咔嚓的给我放大复印过来。
我心想,这样贵重的珍本、孤本图书,在咱国内,别说复印,就连制作一幅书影照片,也颇费周折,而且还得交付不菲的费用。神父对我的如此关照,我只能做两种解释:一是与某些同胞把管理视作斥拒他人随便问津的权力荣耀相反,神父是把我看作是最有资格使用这些宝物的主人,方便、无偿替“主人”服务为人德所本,天经地义。二是在神父看来,在伸手抓来都是价值连城宝物的圣劳伦佐,区区几页中国故纸算得了什么,复印就复印呗。我说不清当时的复杂心情。神父与我之间的无言默契,使我愉快、感激和庆幸,但我又十分痛心地想象我们祖宗心血凝成的文字在异国复印机高温烘焙下痛苦呻吟的惨状。
在我离开圣劳伦佐前,神父又给我无偿制作、赠送我全套的锦本胶卷,这可帮了我大忙。我就是凭借这套胶卷,顺利地完成我的著作。每当我写作我的著作时,终日沉默寡言的神父,好像又出现在我的身旁,带着他慈祥的微笑,在看着我……
补记:我回中国不久,收到达西安娜为我搜集的有关圣劳伦佐皇家图书馆中文藏书的文献复印件,这对我写作锦本考释专书帮助很大,对她深为感激。2000年,我的著作由中华书局出版,曾托一位去西班牙的友人亲送特奥达拉神父和达西安留念,没有收到两位回信,不知有否送达。近20年来,我一直关心着那边的消息,得知达西安娜仍在大学担任原职,并已成为西班牙极著名的汉学家、翻译家和学者,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杰出的贡献。她是中方颁发的第六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全球六位获奖人之一。由她策划并主持出版的《西行西行:中国作家西班牙记行》中西双语版,紧紧系起中西两国作家的友好纽带。更令我欣喜的是,由她主编的《西班牙图书馆中国古籍书志》,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2010年8月上海世博会期间首发。该书悉数著录包括圣劳伦佐皇家图书馆在内的西班牙九家图书馆200多种中文藏书的详情,《风月(全家)锦囊》自然在列。还有原书的书影和图书馆照片,令我见后特别感到亲切。(2013/10/01)
我与神父保持无言的默契
韩国正热“中国学”
去年(1996)冬,我应主办单位韩国忠南大学校人文科学研究所邀请,到该校所在的韩国大田市,参加了一次很有趣味的“丝路文化与韩国文化——汉•中国际学术会议”。会议活动的最后一项内容,是由东道主带领,到新罗王朝(公元7世纪中叶至10世纪)古都庆州进行短期的“现地调查”。
与此同时,总部设在汉城的“韩国中国戏曲研究会”闻讯,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冬季例会活动。汉城、汉阳等大学,又借我在韩机会,邀我去学校给中语中文科师生做有关中国俗文学与戏曲方面的专题演讲。为此,我在两位汉城大学研究生陪同下,去韩国“法务部”汉城办事处补办了签证延长手续。
在汉城大学授课(课堂)
在汉城大学授课(讲台)
跟我同行的北大考古学系马世长教授,比我更加忙碌。他到大田参会消息在韩国不胫而走,来自四面八方的临时邀请和登门拜访,令他应接不暇。一位身在科威特,跟马教授素昧平生的韩国某校考古学女教授,获知马教授访韩消息,自恨分身无术,就电示她在汉城学生:一要他们对马教授在汉城的生活与活动,做出“绝对令我满意”的安排;二要将每日活动情况,向她作一次“详尽的回报”。
短短的韩国之行,使我一路感受韩国扑面而来的“中国学”热浪;邻邦同行的友好和热忱,将风雪交加的隆冬严寒驱散得荡然无存。
其实韩国的这股“中国学”热浪,我在北京早些年就感受到了。近三五年间,每逢寒暑假,便见韩国各大学的师生成群结队地涌来北京。有来进修汉语的,有来调查访问的,有来观光旅游的……把北京外国语学院、语言学院等涉外大学的留学生宿舍和宾馆,住得满满当当,后来就连青年学院甚至机械学院,也被韩国师生挤得人满为患。北京朝阳区望京地区,是韩国留京人士高度密集之地,如今加上韩国来京师生的拉亲走友式的加盟,岂止一个“汉城村”?“釜山村”、“大邱村”、“大田村”……全有。除此此外,还有各式各样临时组合的来华文化考察团,他们走南投北,走出名目繁多的“之旅”。
韩国举办的一些有关“中国学”的学术会议活动,往往结合着他们来华的主题“之旅”进行。如这次忠南大学举办的学术会议,就是继学校组织人员考察和旅游中国丝绸之路之后而举办。有组织的大兵团活动和注重“现地调查”,是近年韩国“中国学”跟散兵游勇式的欧美汉学活动的区别。
喜欢抱团和爱好独处,又好像是东西方人士不同的行事“特色”。我在北京接待外籍汉学人士,欧美的,多是个别接触;韩国的,常是“批量”见面;日本的,尽管少见成群结队,但常会带着学生或夫人。韩国学术活动期间,都要举办所谓“餐聚”,场面十分热闹。代表们席地围坐一起,烧烤炉火融融,人声鼎沸,杯盘狼藉。“餐聚”越是热火,说明活动越是成功。这样的场面,在英美各国,甚少见到。
韩国组织的“中国学”学术活动,很有计划性,工作效率很高。就以这次忠南大学活动为例。提交的论文,韩方代表,分别有关于丝路城市、绘画、音乐、服饰等不同方面的选题;中方代表,选题都是事先跟你商量确定,分别有关于丝路佛寺、佛经、雕塑、文学、戏剧等方面的选题。双方论文组合,把中国丝绸之路文化与韩国文化关系的方方面面,全都照应到了,可见会议策划组织者的周密。令人惊骇的是,主办方从论文收齐到汇编、排版、印刷、装订及至分送代表手中,前后仅用了几个小时。会议结束不到三个月,两大册、千余页的文集专书就出版发行,内容除会议论文外,还收进许多相关文章与资料,篇幅扩大了数倍,分列研究史、总论、考古、美术、宗教、民俗、演艺、文学八大门类,洋洋大观。
近年韩国的“中国学热”,还表现于以下几个多:学中文的多,攻读“中国学”研究生学位的多,邀聘中国教员多,有关“中国学”的学会组织多,相关活动多。韩国70来所综合性大学,几乎都设有“中语中文科”,还有外国语院校的中文系和各种类型的中文专科学校。韩国中文教员供不应求,一些教师常常要兼教多所学校。在读的“中国学”研究生,也常会去各处兼教中文,或者担任家庭中文辅导教师。每所大学,差不多都聘任一二名来自中国各大学的客座教师。韩国各门类的“中国学”学会多不胜数,学术活动开展很经常。
韩国“中国学”学会规模最大的,得数“韩国中国学学会”,据说有600多会员,下有多种分会及子会。总会长李钟振教授告诉我,学会的文、史、哲分会,每年都要举办国际学术研讨会。“韩国中国戏曲研究会”是“中国学学会”的一个子学,但很兴旺,会员中攻读中国戏曲学的研究生之多,甚至不少于同时期的中国研究生(详本篇“附录”)。学会活动也最经常。李教授任职梨花女子大学中语中文科,学术专长是中国词学研究,而在韩国各地举办的中国戏曲学术研讨场合,我常会见到他,可见他对“中国学”所有门类的热心和投入。
过去,我一直有个不解疑问:韩国近年来一直在倡导“身土不二”,即强调本土意识,就连民众买车购物,也多以国产为荣,为何它的“中国学”却是愈来愈热?数次韩国之行的所见所闻,使我对这个问题找到答案。
中、韩一衣带水,两国有着悠久而深厚的文化历史渊源。两国人民的道德、价值、文化等观念十分雷同,就连宗教信仰、民俗习惯等也惊人相似。两国都接受西传佛教深刻影响,有着久远宗教信仰传统。韩国人同中国人一样,要过春节,过中秋节,举国各放假三天,甚至还过端午节、元宵节。新韩文诞生之前,韩国一直使用汉文,这更是两国文化同源的明证。
我到过著名的韩国皇家图书馆“奎章阁”,那里有极丰富的中文藏书,有的还是中国本土不存的海外孤本。如中国著名古典戏曲《伍伦全备记》戏文,中国国内仅存明代金陵世德堂一种刊本,而奎章阁则另藏有《新编劝化风俗南北雅曲五伦全备记》一种,别开生面,对于我们探索该作品的内容及作者情况,作用极大。奎章阁还藏有丰富的各类汉籍图书的“谚解本”,从四书五经到小说、戏曲、通俗读物,几乎都有。所谓“谚解本”,是指那些取中文图书为范本,用韩文解释,便于中文阅读能力不够的韩国读者阅读的版本。凭此一点,也足见中韩两国文化的关系密切。研究中国文化,实际等同在研究韩国文化;研究韩国文化,必须去研究中国文化。这是韩国“中国学热”形成的历史根源。
韩国学术活动“餐聚”人声鼎沸,杯盘狼藉
忠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史在东教授,是韩国语言文学研究方面的一位权威,担任韩国语文研究会、韩语文学学会、韩国小说研究会等多个学会会长,而对“中国学”,他也同样痴迷。他能写一手漂亮的汉字,早年还去台湾学会说简单的汉语。他多次来中国大陆观光考察,丝绸之路考察团和这次忠南大学举办的韩•中国际学术会议,都是他一手操办。如今他还想策划建立一个跨国性的“韩国古典戏曲学会”,还让本人填表,作为首批参会会员。在他看来,研究戏曲,中韩两国不能分家,以乐舞表现为主的韩国“山台剧”、“唱剧”等传统戏剧,也算是“戏曲”。
经过多次来华踏访考察,史教授竟发现自己600年前的祖先,是在山东青州某地,原来自己还是炎黄子孙血脉,于是就带着亲属,到那里“寻宗访祖”了。为了子承父业,他还带自己在读韩国戏剧学研究生学位的小儿子,来北京让我和两位同事给授中国戏曲功课,还聘来中国大学生给儿子补习汉语。像史教授这样的韩国学者教授,我在韩国见到何止一人。
第一位来中国参加戏曲学术交流活动的,是时为汉城大学博士生、现汉阳大学教授的吴秀卿女士。1991年春,福建泉州举办“中国南戏暨目连戏国际学术研讨会”,特邀汉城大学中文系主任、韩国中国戏曲研究会会长金学主教授参会,金教授带上他研攻中国南戏研究的女弟子吴秀卿同行与会。那时中韩尚未建交,航空也不曾通航,行程极为艰难曲折。师生俩乘坐海船至山东威海,结果由于金教授入华手续不齐,中途打道回府。吴秀卿算是进关了,因是头回来大陆不熟路径,夜间的飞机竟坐到了厦门。会务组闻讯,赶紧连夜派人把她接回泉州。第二天研讨会上,出现了第一张韩国学人吴秀卿的面孔,这时会程已接近尾声,吴秀卿的签证截止日期决定她必须在会议结束之前离开中国。
山河阻隔、路途艰难终究不能阻挡中韩两国文化学术的交流。吴秀卿在哈佛访学期间,读过我的有关南戏的论著,会间听说我也在会,就像他乡遇故知般的兴奋,顷刻之间就使我们变得很熟。1992年中韩建交并通航后,两国文化学术交流迅速升温。作为韩国中国戏曲研究会骨干的吴秀卿,几乎每年都要随团或独自来华参加考察、观光和学术交流活动,同时也热情邀请和接待中国文化团体及个人访韩,成为沟通中韩两国学人的热心使者,也是我接触最频繁的韩国朋友之一。
我跟忠南大学金明学教授的交往则具中国式的人情味。1992年,他在北京语言大学访学期间,经吴秀卿介绍,来敝舍拜访,还顺带延世大学河炅心小姐。他来时敲门相见,像个小学生,深深的90度鞠躬,道声:老师好!进门自我介绍,亲切、和蔼、忠厚,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自此之后,他经常来北京,后来还在望京住过一年年假,成为我家常客。我两次去忠南大学,他始终奉陪左右。最难得的是,他几乎每个学期结束都会打国际长途电话向我问安,20多年来从未间断,对比没事不来电的大部分国内学生,真有天渊之别。
史在东教授主持“丝路文化与韩国文化”国际会议
我曾多次询问韩国朋友:你们有这么多“中国学”大学生和研究生,毕业都能分配出去吗?得到的回答是:非常乐观。我想也是,不然哪有攻读中文和“中国学”的韩国大学生、研究生逐年看多的道理?现在韩国从事中文和“中国学”的工作岗位很多,教育、商务、旅游、政府等部门以及许多服务行业,都需要大量这方面人才。韩国经济发展,中国改革开放深入,中韩文化渊源深厚和两国关系日益密切,是韩国“中国学”热持续发展的原动力。
附录:90年代韩国研究生有关中国古代戏曲研究学位论文的部分选题
上世纪90年代下半期,本人数次去韩国,接触最多的是韩国各大学从事中国戏曲学习、研究、教学的师生。现将这段时间内,本人陆续获悉的韩国攻读中国古代戏曲研究方向的研究生学位论文选题情况罗列于下,用来补充本篇内容——
上列博士生的硕士学位论文,大部选题也是有关中国古代戏曲研究;研究生中的不少人,还有过到中国留学、访学,接受中国教授指导的经历。详情不再罗列。(2013/10/5)(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原旭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