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动
2014-05-03姚爱萍
■姚爱萍
调动
■姚爱萍
一
放寒假了,村小教师富贵终于下定决心到市里去一趟,找他的同学帮帮忙,跑一下调动。
其实,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是富贵就是下不了决心。毕竟,毕业已快二十年了,世事沧桑,人情冷落,谁知道当年的同学还认不认他呢?
一个月前,听一个师弟炫耀地说起市里教育局副局长的名字,还自豪地拿起通讯录给大家看。富贵也羡慕地一看,啊,张向阳,竟是好熟悉的名字富贵的大脑里马上进行了信息的链接,自己当年的同桌不也叫这个名字吗?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富贵记得毕业后张向阳就分在市教育局,一定是他富贵的心里有热血奔涌的感觉,仿佛一缕希望的曙光在自己的生命之路上升起。想当年,他们两个都来自贫困的家庭,都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只知道埋头苦学的人,都是见了女生先脸红的人。可如今二十年的岁月后,竟是如此的天壤之别。管他呢,懒得想那么多了,富贵悄悄地记下了电话号码。
周四的早上,富贵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张向阳的电话。电话顺利地接通了,一个男声响起,已是富贵不太熟悉的浑厚的男中音了。富贵赶紧问道:“请问是张局长吗?我是富贵,是你当年的同桌啊。”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热情了,“哦,是富贵呀,好多年没见了,你好吗?有什么事吗?”富贵听见张向阳还算热情的声音,紧张的心放松下来,他说:“也没什么事,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马上要放寒假,想到你们家去看看你和嫂子。”张向阳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什么事?有事你就直接说吧,能办到我一定尽力办。”富贵心想,真是局长啊,一打电话就知道找他有事。可是很多年没见面了,在电话里一时半时也不可能说清楚自己的想法。于是,他说:“就是想趁寒假去看看,顺便带孩子在市里的公园玩玩。”张向阳大概想了想回答说:“好啊,欢迎啊。来了给我打电话,我尽量安排。”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放下电话,富贵激动地对妻子说:“我周末要到市里去了,向阳还记得我,我要去找他,让他先把我调到城里去,然后再慢慢地把你和孩子也带去。”
妻子激动地说:“真的吗?那太好了,儿子就可以到城里去上幼儿园了。”
“不过,可能也不那么好调吧,听说现在调动要花好多的钱呢,我们到哪儿去找钱呢?”
妻子接着说:“其实,我们调不调也无所谓的,反正也呆了十几年了,就是工资低点,我吃差点穿差点无所谓,只是苦了孩子。”妻子说完看了看在旁边玩耍的儿子,小东西是那么的可爱,知道爸爸妈妈在谈论事情,一点也不打岔。
富贵心里涌起一阵对妻子和儿子的歉疚,结婚这么多年,竟没让他们享到什么福,想想也是自己的无能啊。看来这趟市里之行是必须得跑了,不管有没有希望,他也一定要为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努上一把力的。
二
二十年前,富贵在师范学校真的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但是,毕业那年,老师没有推荐他去刚成立的市级机关,而是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小学教师。凭着青春年少的意气风发,凭着学校里扎实的基本功,富贵以优异的教学业绩得到了学校的器重和家长的爱戴。
一年之后,新的问题来了。这个问题让富贵的自信渐渐消失殆尽。为了满足父母找媳妇、抱孙子的愿望,富贵开始了自己追求和亲戚朋友介绍相结合的历程。介绍的,人家看不起教师;自己找的,剃头挑子一头热。无奈,只好学老教师的榜样栽培女学生。于是,他选了一个清秀的五年级女生,慢慢地培养她。在意她的初中、高中,把时间、钱,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她父母的身上。当他等待她的成熟,嘴唇好似都等出了数十层血垢以后,他满心以为她应该作他的妻子了,但是,她却和喜欢她的年轻后生私奔了!当他和一个自己没怎么培养的女生成为夫妻时,他已经是很老的老娃,他已工作了12个年头。
结婚后,一度消沉的富贵生活里又有了阳光。一年后,他被学校提拔为教导主任。儿子也在这一年出生了,小家庭的笑声伴随着儿子的尿布和奶瓶四溢。
添了人,问题接踵而至。问题的中心是“钱”,是“没钱”。奶瓶、奶粉要钱,妻子营养要钱,把母亲接来照看孩子,一下多了两张嘴吃饭更是要钱。儿子身体好还算是烧高香,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一进医院就是几十元。钱哪,钱哪,一贯清高自傲的富贵再也不敢小视它了,他恨不得每天把钞票自己印了来对付这繁杂的生活。
富贵的生活忙得不可开交,富贵对钱的期盼越来越大。于是,聪明的富贵就在这年做了一件最蠢的事,他想自己是教导主任,如果学校的教学成绩提高了,理所当然是教导主任的功劳,教导主任当好了,局里就有可能任命他当副校长,慢慢再当校长,而当了法人代表,总会比一个普通的教师好得多,这也是他从身边一些校长的成长中得出的经验。富贵太心切了,他亲自到县上去找人改了成绩,满心盼望着“优异”的成绩给自己的家带来好运。只可惜,自古以来都是欲速则不达,富贵的急功近利翻了船,还多亏一个好心的同学说话,他才保得一个教师的稀饭碗,不过又被调到更偏远的一个小乡上的村小去了。
三
富贵终于乘上了进城的班车。他穿着妻子安排的黑色皮西服,这还是几年前流行皮衣时妻子狠下心给他买下的,是他所有衣服里最昂贵的。为了避免同学初见面时的尴尬,也为了让儿子见见世面,他特意带上了嘴甜的儿子。
下了车,富贵给张向阳打了手机,张向阳问了他现在的位置,让他别动,10分钟后来接他。听了张向阳的安排,富贵很感动。他站在车站外,和儿子一起打量着繁华热闹的市区,到处是高楼大厦,到处是人流如织,到处是花团锦簇,到处是穿梭不断的车辆。儿子看得目不转睛,大声地问:“爸爸,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富贵一边回答着儿子的问题,一边感慨着城市与农村的天壤之别。想着今天到市里也许会改变儿子的未来,富贵心里悄悄涌起一丝欣慰。
正在暗自慨叹之时,一辆黑色透亮的小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来了,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探出来,向他看着。富贵有些奇怪,也就盯了那个人看,看着看着,两个人就几乎同时叫起来:“啊呀呀,啊呀呀,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两双手就握到了一起。
车里的人果然就是张向阳,市教育局的副局长。二十年的岁月好像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刻下痕迹,脸反而更白净了,更滋润了。富贵由衷地说:“向阳,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没变?”
张向阳大笑起来,“哈哈,没变,没变,这怎么可能?都已经是半老头子了啊。”说完又是一个响亮的哈哈。富贵还想说,张向阳一把抓住他,说:“快上车吧,等会慢慢说。”富贵和儿子坐上了张局长的小车,风驰电掣地向市区走去。
汽车在一幢十几层高的大楼前停下,张向阳下了车,叫富贵和他的儿子也下了车。富贵疑惑地问:“你住在这里?”张向阳笑着说:“不是,你别管,跟着我来就是了。”富贵不好再问,就牵着儿子的手,跟在张向阳后面向楼里走去。
四
进了房间,富贵正准备抓住机会向张向阳陈述自己此次来的目的,可张向阳对他挥了挥手说:“别忙,看我给你带什么惊喜来。”说完就兀自打起了电话。张向阳的声音很洪亮,脸上也是一片灿烂的阳光。富贵不好再说,只是看着他打电话,听着听着,富贵明白了,原来张向阳是要为他带来一大帮当年的同学啊。富贵心里有了些感动,心说:“毕竟是老同学啊,他们都还没有忘记我,可我还多心呢,真是错怪了他们。”
富贵放下心来,开始慢慢地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和布置来。这间房子真大啊,可能比他上课的那间教室还大。房间的陈设就更是豪华,地上铺着玫瑰红底色、有着富丽花纹的地毯,窗前挂着柠檬黄的落地窗帘,窗帘中间用了一个天蓝的蝴蝶结系着。房间四壁都有好看的花纹,全然不像乡间那自然的黄泥墙壁,也不像农村里那些修楼房的人把墙壁粉刷得白白的。偌大的一间房,却只在房间正中摆放了一张深红色的大圆桌,桌面很厚,油光锃亮,像一面大大的圆镜。环绕着圆桌的是十把看起来同样厚重的大椅子,椅子和圆桌同色调,椅背上雕刻着梅兰竹菊等图案,扶手上则刻着镂空花纹。桌子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杯盘碗碟等餐具。杯子皆是一色的玻璃器皿,玲珑剔透,每一个杯子里都插着一朵红花,红白相衬,分外惹眼。碗和碟是陶瓷的,很小巧,釉质洁白,四周有精细的蓝色花纹。连每双筷子也放得有板有眼,全都躺在一个白色的陶瓷器件上,细细一看,才发现那小巧的陶瓷器件竟然是一个睡美人的形象。那睡美人的身材是那么曲线毕露,看得富贵心里有些不自然起来。
“真气派啊!像在电视里看见的一个样。”富贵暗自感叹着,可是坐在这豪华的房间里,富贵心里那不适应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刚才出电梯时,一个穿着贴身大红绣花旗袍的女士温文尔雅地向他们鞠躬,并且温柔地说:“欢迎光临!”富贵心里就有了局促不安的感觉,就想赶快离开。现在,看着房间的陈设,看着满脸笑容打电话的过去的同桌看着房间里穿得光鲜站得毕恭毕敬的服务小姐富贵心里局促的感觉更甚。他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儿,只好拉着儿子的手,问他饿了没有,问他冷不冷。
五
在张局长电话的召集下,老同学一个一个地进了门,当年的班长李雪峰、文娱委员肖小梅、体育委员赵勇、班花张丽丽、坐在他前排的黄明、右后方的孙小英……一共8人,加上他们刚好10人。张向阳一律先让富贵猜同学的名字,若猜中了,同学就走过来给富贵一拳,若没猜中,张向阳就会提醒他一些细节,若还没猜出来,张向阳就会得意地向他报出名字,富贵就会惊叹:“啊!原来是你小子。”他让儿子一一叫了叔叔阿姨,嘴甜的儿子赢得了大家的喜爱。
坐定下来,脑海里陈旧的记忆就在这一刻鲜活起来,仿如昨天般历历在目。此时此刻,时光好像又倒流到从前,大家全然忘了自己是马上到40岁的人,都忘情地疯闹起来,你打我一拳,我给你一脚,互相埋怨着对方许多年不给自己信息,打听着这些年的生活状况。房间里弥漫着温情的气息,充斥着热闹的场景,富贵刚才的不适瞬间烟消云散。
菜一盘接一盘地呈了上来,硕大的圆桌马上就像一个盛开了鲜花的大花盘,是些什么菜富贵一时半时也看不清楚,当然对于礼仪小姐报的那些洋气的菜名,富贵就更是陌生了。富贵只看见桌面上金黄的、翠绿的、鲜红的、雪白的应有尽有,各种色彩交相辉映,让人看着就是视觉的享受。有好几个盘子里还真的放了一朵花,细细一看,富贵发现那花竟然是用红萝卜、白萝卜雕刻成的,除了刻成花,还有刻成孔雀、仙鹤什么的,“城里人真会享受啊,把吃的东西也做得这么好看。”富贵想起自己每个月只吃一次猪肉的父母,心里有酸酸的感觉。
酒一杯一杯地斟满了,主人张向阳开始发表祝酒辞了,“我们先一起喝三杯。第一杯,热烈欢迎富贵的到来!”同学都做热烈响应状,“好啊,欢迎富贵!”举起酒杯来和富贵碰了,都一饮而尽。富贵本不善饮,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学校也没有个锻炼酒力的地方,因此还是一喝就脸红。可看见大家都干了,都把酒杯举着等他,“喝啊,喝啊,男子汉怕什么。”富贵只得脖子一梗,把酒倒进胃里去了。“第二杯,为我们毕业二十年干杯!”大家又是一阵豪爽。“第三杯,预祝大家春节愉快!”男女同学都把酒干了,富贵看看酒杯,又看看大家,最后他把目光投向向阳,求助地说:“我这杯就慢慢喝吧,我实在是不行了。”张向阳果断地说:“才三杯,不行,我们同学好难得一见,你必须干了。”其他同学也在一旁吆喝:“不行,不行,必须干了。”富贵没办法,只得再次仰起脖子,闭着眼睛,把酒倒了进去,他只觉得自己的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他努力克制着。
三杯酒下肚,话就更多了起来。富贵的到来并没有给同学带来太多新鲜的谈话,大家把话题的目标对准了当年的班长李雪峰和文娱委员肖小梅,因为在学校时他们就是非常惹眼的一对金童玉女,可毕业后,竟然是劳燕分飞。李雪峰娶到了市委宣传部长的千金,肖小梅嫁给了市劳动局长的公子。今天的李雪峰已是一个县级市的副市长了,肖小梅也做了市委政策研究室的一个科长。在张向阳的挑动下,大家起哄让李雪峰和肖小梅喝交杯酒。赵勇干脆离开座位,把他们两人的手臂拉在一起,做缠绕状,同时转过头来,对着大家说:“来,我们一起为他们加油。”大家的手便都拍起来了,嘴里还一个劲地叫到:“欢迎,欢迎!”看来没办法了,李雪峰和肖小梅只好在赵勇的挟持下喝下了这杯交杯酒。大家又一起高叫道:“好啊!好啊!”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来了。富贵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合适宜了。
热闹的气氛起来了,接下来就是找上各种各样的理由喝酒了。在同学喝酒的笑闹声中,富贵才知道,当年自己只顾埋头读书,班上竟然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呢。像谁又偷偷为谁抄笔记了,谁又给谁纸条了,谁又在翻窗子时摔了一跤,谁又与同学在校外去决斗了等等,富贵竟是第一次听说。想起自己情窦初开时竟是那么的单色调,富贵不免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吃了一点热菜,富贵的胃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几个同学终于记起今天召集的主题了,于是轮番向他敬酒,都说二十年不见了,这杯酒一定得喝。富贵觉得也该喝,可他就是没量啊,他喝下了黄明和孙小英敬的酒,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赶紧离开座位,到了房间外,找服务小姐问到了洗手间,刚走进去,他就“哇”地吐了一地。吐完之后,嘴里还是好大一股酒气,他又在水管那里喝了一口冷水,漱了一个口,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一点。“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富贵自己埋怨道,“难怪同学一个个都混得比我好,大概就是我不会喝酒吧。”想起刚才李雪峰和赵勇在酒桌上的豪言壮语和目中无人,富贵又觉得胃里一阵蠕动,“连黄明和钱昆都当上校长了,当时他们的学习成绩都没有我好啊。”富贵心里怎么也想不通。他在洗手间里站了好一会才出去。他走进房间里的时候,大家都还在一个劲地喝酒,好像全然忘了他似的。富贵看一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同学,突然觉得这份热闹与他无关,他是局外人。他给儿子夹了一点菜,让儿子自己快点吃。
看看同学们喝得差不多了,富贵想同学都在给他敬酒,他怎么说也该回敬一下,可他实在是不胜酒力,于是,他把班长李雪峰拉到一边,求他为自己说情,让同学们同意自己端饮料去给大家表示一下。李雪峰看他已红成猪肝色的脸,想起他在学校的踏实样子,同意了。富贵端着饮料一一和几位同学喝了,嘴里也学着他们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富贵又端起白酒单独去给张向阳敬,他说:“向阳,过去我们是同桌,你现在是教育局的副局长了,今天我来找你,确实是想找你帮点忙。”富贵好不容易说出了第一句话。“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好不好,你看我们大家都难得见面,先把酒喝好,把菜吃好。”张向阳打着哈哈说。富贵不好再说了,“那我就先敬你一杯,祝你来年再展宏图。”张向阳爽快地把那杯白酒干了。“有什么事,好说,好说,我们是同学嘛!”富贵放下心来。
六
酒席过后,是娱乐活动,听说是李雪峰安排的。活动的内容是唱歌。进得包间,里面的音乐声震耳欲聋,灯光闪闪烁烁,暗得看不清人,富贵更不适应了。他只得带着儿子呆呆地坐在一边。两个女生都热情地去点歌了,张向阳让富贵也点歌,可富贵哪知道什么歌啊,他连连摆手,说:“我不会唱,不会唱,你们唱吧。”点歌之间,一箱啤酒又搬进了屋,10个高脚杯也放在了茶几上,新一轮的喝酒又开始了。“他们真能喝。”富贵感叹道。李雪峰把杯子递给了他,他连忙带点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喝了,你们喝吧,啊!”李雪峰这次没有勉强他。富贵像解脱了似的一阵轻松。
听着同学们一曲又一曲地欢歌,富贵开始盘算着怎么找张向阳说。因为这些歌都是他不怎么熟悉的新歌曲,他听不懂,只有肖小梅唱的《红莓花儿开》,他知道是一首前苏联歌曲,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教他们唱过。想起学校,想起读书的时候富贵就想起一首歌来,名字好像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他记得他们当时就是唱着这首歌毕业的“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举杯祝英雄,光荣属于谁,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当时大家是那么地豪情壮志,是那么地充满热情与激情,仿佛每个人注定都会是二十年后的英雄。可现在,二十年倒是弹指一挥间的过去了可自己是英雄吗?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啊!这时富贵对“时光如梭,光阴似箭”这句话才有了深刻的理解。想那时侯他们学习朱自清的《匆匆》,只知道文字很美,很多人都可以把文章全部背下来,可又有谁对时光的匆匆真的在意呢?他们只知道“天也美,地也美,春光惹人醉”,只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间是大把大把的,美丽的青春是亮丽绚烂的。谁知道啊,岁月竟是这么无情地就翻过了二十年。对比着同学的今天,富贵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平衡,难道我就注定在穷山沟里过一辈子?“不行,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就不能过舒适惬意一些?我为什么还要让我的儿子和我一样继续在农村受苦?”
想到这儿,富贵把张向阳拉出了包间。他们来到外面的一个小间里,这里也有沙发和茶几,把门一关,里面的音乐声也就小了许多。“我必须得说。”富贵为自己打着气。
借着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富贵说了起来:“向阳啊,过去我们两个人最好,想起在学校的时光好像就在昨天啊,可怎么一晃就二十年过去了啊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混得像模像样的,我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啊。”富贵用回忆拉开了头,用赞美为自己的说法进行了铺垫,教了这么多年的语文,一点口语交际的技巧富贵还是懂得的。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张向阳客气着。“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只要老同学我能办得到,就一定尽力。”
“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我这二十来年一直呆在农村,老婆也在教书,但没和我在一个学校,现在儿子也快上小学了,可我们还在两个不同的乡镇学校之间奔波,农村学校的待遇你是知道的,能按时拿上工资已是谢天谢地了,可那点钱怎么够啊?我们倒没啥,可儿子,儿子要上学了,总不能没人管他吧,家中的父母也老了,也该多挣点钱去孝敬一下父母了。你看,你看能不能请你帮我调到……调到市里或者是县城里的学校啊?”富贵总算是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了,他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富贵,不是我说你,你十年前干什么去了?就是五年前也可以啊,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年龄了,还来说调动?”张向阳慷慨激昂地说道。
富贵心说:“我那时哪知道你在哪里啊。”可他没说出来。
“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形势所逼啊。你在山沟里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的学校都实行招聘制了,到哪个学校都要考,可你现在连考的资格也没有了啊。你知道吗,现在招聘教师都把年龄限制在三十五岁之下呢。是的,我是个教育局的副局长,在你们眼里,我似乎很有权利,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上有局长,下有全市上万的教师盯着,我能轻举妄动吗?”
“退一万步说,我拿着副局长的面子去给你争得应聘的机会,可你能行吗?计算机你懂吗?英语你学过吗?演讲你敢吗?半个小时内设计一堂具有崭新理念的课你能吗?如果这些你不行,那么请问你是特级教师吗?是县级以上的优秀教师吗?”张向阳语重心长地说。
富贵沉重地摇了摇头。富贵什么都不是,富贵只在刚工作时得过学校发的几张奖状。
“富贵啊,调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们在乡下,听一些人吹的什么送点礼请点客就可以调动的事,是不可能的。现在都要考,就是我去找个校长接收你,但即使这样你也要在面子上走个考的过场,可你目前这个样子,连过场也是不好走的啊。”
“这样啊,你也别灰心,先回去准备准备,有机会我再通知你。”“哦,你等会再给雪峰说说,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张向阳补充道。
富贵无语了,富贵似乎向老同学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
七
富贵没有去给李雪峰说,也没有再去找张向阳了,他不想再听到相同的答案。向阳说得对,自己早几年干什么去了,大家都知道为自己扒拉,为自己谋算、策划,“树挪死,人挪活”,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到这时自己才明白呢?快四十岁的人了,人家学校要你干什么呢?现在的大学生多如牛毛,他们年轻,他们知识面比自己宽,他们信息量比自己大,他们懂计算机,会英语,可就是他们想找个稳定的工作都不容易,何况已是年届不惑的他呢?富贵算是想明白了。富贵不明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农村教师富贵带着儿子回家了。家里有妻在等他。
走了市上这一趟,儿子很幸福。他兴奋地向妈妈说着市里的见闻,富贵看着一脸幸福的儿子,心里流下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