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美国在日本实行的审查制度
2014-04-29
“二战”以后,为了改变日本的军国主义思想和极端的国家主义思想,并教给他们美国的民主主义价值观,驻日盟军总司令部的官员理所当然地认为,基于两次世界大战的经验,要对审阅以及报道机构给予行政上的指导。事实上,在军事占领开始之前,为了实现日本非军事化和民主化的目标,美国政府决定最大限度地利用媒体。
1945年初,由国务院、陆军部、海军部组成的“三部调整委员会”下属的远东小委员会的委员长尤金·H.杜曼说:“改变日本民众基本的思考方式是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任务。”为了实现对日占领的目标,该远东小委员会认为运用“一切媒体和传播手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对抗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确保美国在日本的长期的政治利益,远东小委员会强烈希望在恢复和平之后,战时宣传活动和心理战争的方法可以被继续运用。
占领当局为了在日本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确立民主原则而竭尽全力。尤其是民间情报教育局在密切关注能够让日本人振奋的有关民主主义的理念和信息的同时,还通过图书教诲日本人。但是,他们又不希望给人以强迫日本人的印象。民间情报教育局为了实现此目标,准备了两种战术:一是,为了净化思想和言论,盟军的民事审查支队通过审査限制管理日本媒体。民间情报教育局希望控制对美国有害的信息以及不合心意的译著在日本的发布和出版。其主要目的在于防止日本人和其他国家利用媒体批判、反对对日占领;二是,除了控制有关对日占领目的的信息,为了宣传美国民主主义理念,情报普及分科(后称情报科)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媒体。但是,民间情报教育局很快意识到了这个战术面临的窘境,一方面拥护言论自由,另一方面又限制言论自由。占领当局者认为要平衡这两个战术是“言之易,行之难”的。因为民间情报教育局的政策和行动是以控制民主主义来普及民主主义,这是自相矛盾的行为。
根据“第12号文件”,面向日本读者的所有书籍都必须获得情报科的许可。因此,民间情报教育局报道出版科和民间谍报局合作开展对翻译和出版物的审阅。情报科由民间人士唐纳德·布朗、民间情报教育局局长唐纳德·纽金特中校和纽金特的秘书、女子军团的格林纳·克鲁上尉3人组成。布朗是核心人物,负责从海外运到日本的所有书籍。他在决定翻译书籍的时候,将盟军总司令部的政策目的和日本纸张不足的情况都考虑在内。布朗毕业于匹兹堡大学,以前曾是在东京发行的英文报纸《日本广告报》的记者。1945年12月,他再次来到日本,直至占领结束都在民间情报教育局工作。克鲁战前曾经在神户女子学院担任秘书,很了解日本。这3位审阅了英文版的图书之后,再协商决定允许将哪些图书翻译成日语。
占领初期,虽然许多日本人对美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但同时也对盟军总司令部发布的信息和出版物持怀疑态度。实际上,在军事占领的情况下,日本人对美国的消极回应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民间情报教育局的审查和媒体管制惹恼了日本国民中的一些特定人群,特别是知识分子和大学生。大多数情况下,盟军总司令部的指令都是腾空而降,不做充分说明,也不允许大家议论,他们为此感到了盟军总司令部的审阅制度所带来的侮辱。在审查制度下,知识分子不能随心所欲地撰写、出版有关欧洲现代史、美国现代史以及政治问题的文章和图书,因此他们对占领当局感到十分厌烦。然而,为了不让占领当局察觉到他们对于军事占领的批判态度,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努力不直接表现出来。日本问题专家纳尔逊·C.斯平克斯认为,随着对日占领渐近尾声,日本人感到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自由地批判美国人的言行,在他们中间反美情绪不断髙涨。
总体而言,所有的日本人都对官僚式的繁杂的审査手续感到不满。比如,赠送个人礼物、交换书籍的时候,无论何种情况都必须通过民间情报教育局审查官的审査。甚至美国友人寄来的赠送给日本个人的书籍也会因为审查而被没收。当得知盟军总司令部的审査比日本军部的审查更加严格时,日本的知识分子生发出极其反感的情绪。共同通讯社的专务理事松方三郎和东京大学教授、美国法律的专家高柳贤三抱怨说,盟军总司令部的审査制度缺乏正确性,难以预测。1947年6月,20名教授聚集在关西学院大学讨论大学教育的时候,纷纷表示了对于盟军总司令部审查制度的不满。一位教授说由于盟军总司令部的审查,很难客观叙述西方历史和亚洲历史,因为盟军总司令部将所有批判美国的内容都作为审查的对象。
包括知识分子在内,人们指出盟军总司令部是耽误自己的作品出版的罪魁祸首,并对此感到相当不满。譬如,民间情报教育局将美国律师协会的日语杂志的出版推迟了2周,因为托马斯·L.布莱克摩尔向这个法律专业杂志投稿的论文中带有些许批判盟军总司令部政策的内容。“布莱克摩尔事件”暴露了民间情报教育局审查制度的矛盾。虽然民间情报教育局努力普及民主主义的理念,但与此相反,审查官在盟军总司令部的权力和权威下又管制民主主义的理念。
关于民间情报教育局的审查制度,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查尔斯·B.法斯说:“虽然我们希望让日本国民学习言论自由,但是盟军总司令部的军事审查恐怕比日本军部的审阅更加严格。”位于仙台的第九兵团军政府的哈伦·R.斯坦森上校批判说,盟军总司令部的审查管制了书籍的自由流通,这种审查是错误的。
民间情报教育局教育科的陆军航空队少校马克·T.奥尔认为,审查所产生的问题其大部分原因在于布朗,因此对他进行了强烈谴责。奥尔少校是教育问题的专家,他曾多次尝试要获得民间情报教育局的出版许可,但是由于布朗的缘故数月未能获得任何进展,他感到极其愤怒。事实上,奥尔为了从民间情报教育局获得出版许可,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不仅奥尔否定了布朗的工作态度,青年教育专家唐纳徳·泰伯也认为纽金特和布朗两人都是“无能的、令人担心的”官员。
教育顾问F.N.柯林格尔也将布朗视为阻碍事情顺利进行的障碍。他说:“占领开始后不久,日本国民迫切想要读书。但由于数月都未能给日本提供大量的书籍,美国可能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民间情报教育局的社会舆论调査分析官哈伯特·帕辛也指出,美国对日占领的成效不理想的原因在于军事审査导致工作过度迟滞。帕辛说:“日本人的偏好又逐渐回到了过去他们学习的对象(法国、英国、德国等)。因为他们对于美国文化的兴趣和关心一直没有得到满足。”然而,尽管日本国民曾高度评价德国文化,但是,“二战”以来,德国图书的日文译著急剧减少,因为日本出版社很难与德国出版社取得联系。
民间情报教育局的罗伯特·B.特克斯特严厉地批判了盟军总司令部,指责他们为了给日本国民提供学习民主主义的机会,竟耗费了如此长的时间。他说:“数千册的图书搁置在仓库长达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这使得几十万受过教育的日本人不能够阅读到有关民主主义世界的书籍,错过了这个极其重要的民主化时期。”特克斯特在1946年春天至1948年7月的留日期间,担任和歌山县地方司令部民间情报教育局局长。斯特克斯所著的《在日本的失败》一书获得了很高的评价,他在书中写道:“从美国派往日本的富有经验的图书管理员们,在书籍被搁置仓库的这段时间里在东京到处闲逛。”
不仅日本人,活跃在日本的外国记者也对盟军总司令部的严格规定感到失望。每次外国记者离开东京的时候,参谋二部都必须向盟军总司令部提出申请,从盟军总司令部获得许可。参谋二部的部长是陆军少将査尔斯·威洛比。他是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的左膀右臂。外国的通讯员,尤其是苏联人觉得参谋二部的官僚主义过于严重,手续也过于形式主义。苏联记者认为盟军总司令部的保卫政策是一种屈辱,也是侮辱。他们在行动的时候,按照规定,无论何时何地参谋二部的官员都紧随其后。开展行动的时候,他们必须出示通行证,而且无论是去餐厅、旅馆还是搭乘火车,所到之处都竖立着“禁止入内”的牌子。事实上,这些外国记者虽然有着强烈的被压迫感,但是又不得不在日本生活。他们被允许访问的地方仅限于面向美国人的电影院、美国人常去的酒吧以及像舞厅那样在日本已被“美国化”了的场所。不仅如此,他们的生活与普通日本人的生活完全隔离。因此,苏联记者感到占领当局只让他们看到“被美国化了的日本”,而刻意隐藏“真正的日本”。他们不得不认为盟军总司令部如此监视外国记者的目的在于,通过只展现在日本取得成效的那部分美国文化,让外国记者对美国文化的伟大留下深刻印象。
(摘自商务印书馆《战后美国在日本的软实力——半永久性依存的起源》 作者:[日]松田武 译者:金琮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