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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哈耶克

2014-04-29马珺

财经 2014年17期

今天,为数不少的人认为,可以按照可取的价值观,以一种科学的方式实现期望的经济、社会,甚至政治和文化上的进步。以哈耶克的视角,这既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空想,也显示出人类理性的自负与狂妄。

大多社会精英没表现出应有的反思态度。很多人引以为荣的,乃是如何做好和维护一部机车的零部件,以使中国社会这部庞大机车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符合事先确定的功用要求,确保其沿着既定目标顺利前行,却忽略了这一整体性思维极有可能导致的可怕后果。

上述当代中国人的思想状态,再次突显了哈耶克对我们时代的意义。《哈耶克传》及哈耶克蜚声全球的名著《通往奴役之路》近日在中国知识圈少数人中热读,也许可以看作是一些敏感的心灵,对社会前途表现出的深深忧虑。

作为一名纯粹的学者,哈耶克不热衷在政治上出风头,日常行为循规蹈矩,他的学术视野之宽阔、思想体系之精深、所持观念之富有争议,以及学术生命之跌宕起伏,又绝非常人可比。因而,怎样如实塑造这样一位传主,而又不让学界之外的大众读者感到乏味,对传记作者来说的确是不小的挑战。

该书作者艾伦·艾伯斯坦,也是《弗里德曼传记》的作者。他曾任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经济学和政治理论教授,兼任卡托研究所研究员,在政治和社会理论上颇有建树。

为使哈耶克的学术思想与生活经历融为一体,艾伯斯坦紧紧抓住主人公所处的时代、地点、人事等环境,尽可能全面还原哈耶克的一生。作者展示给读者的,不光是哈耶克个人的画像,更是一幅世界顶级学者的群英荟萃,以及20世纪全球政治和观念发展的历史画卷。

在这本传记中,艾伯斯坦将哈耶克思想历程分为两个阶段,每个阶段的工作重点有所不同。一是作为经济学家的哈耶克,二是作为政治和社会哲学家的哈耶克。不过,与其他人的看法不同,艾伯斯坦笔下的哈耶克不是分裂的,而是建立在一以贯之的知识论、认识论基础上的同一个哈耶克。

第二个哈耶克获得了无可争议的世界认同;而第一个哈耶克,尽管拥有诺贝尔经济学奖桂冠,仍不免毁誉参半。随着凯恩斯主义的兴起,哈耶克早期作为经济学家的声望曾一度沦为“笑柄”。在很大程度上,这应归因于哈耶克对经济学的性质、研究对象和方法论有着迥异于新古典主流经济理论的看法。

在哈耶克心目中,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门类,分享着一个共同的研究主题,即探寻尽可能包容个体自由的社会秩序。哈耶克认为,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知识分子就已经在观念上接受了通过计划控制手段以改善社会现状的观念。纳粹暴政并非起因于德国人本性里的邪恶,而是他们接受并实行了国家全面控制和计划经济体制的必然后果。出于应对经济大萧条和与法西斯轴心国作战的需要,集体主义计划经济的观念在英、美等民主国家已深深扎根,早在“二战”战火正酣之际,哈耶克就认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在他看来,“人类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也许就是无需对各自的具体目标相互同意,而只遵循抽象行为规则的人们,得以和平共处、共同获益的可能性”。这就是休谟和亚当·斯密开创的——作为劳动分工背景下的市场交易与社会合作理论——的经济学传统。

哈耶克遵循并扩展了这一传统,他的《通往奴役之路》,基于知识分立(主观主义知识论)的前提假设,从相反方向论证了这一伟大发现。有力地证明了为什么所有基于集中计划控制的经济发展观念,都必然要失败,而所有相关的实践,都必然走向专制。哈耶克此后在政治和社会哲学方面的工作,只不过是进一步阐述这一伟大发现的道德和政治意义,并考察有可能对市场交易与社会合作的可持续性构成威胁的种种因素。

因此,读者应慎重对待当前有关哈耶克的两大偏见:只看到第一个哈耶克,并用以稀缺资源配置为中心的新古典主流经济学视角,否定哈耶克经济学的价值;或只看到第二个哈耶克,并将其视为一个浅薄的意识形态宣传家。

哈耶克的学术生涯几经高峰与低谷,这不是由于哈耶克本人追求上的变化所致,而完全来自外界潮流的变迁。历尽波折,哈耶克的政治和社会哲学成就终为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所承认,他是当之无愧的社会预言家。作为经济学家的哈耶克也一样,他的经济学思想与方法不会“过时”。即使在新古典主流当道的今天,经济学工具化、科学化、形式化的倾向无以复加,但哈耶克的影响依然不可匹敌。

作者为社科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员

《哈耶克传》,(美)艾伦·艾伯斯坦著,秋风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