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重返拉美”

在西半球打造可以匹敌巴拿马运河的新运河——这个俄罗斯探求了几十年的梦想，再次有了些清晰的迹象。

5月6日，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雅博科夫（Sergei Ryabkov）表示将参与尼加拉瓜大运河的建设。有报道称，虽然合作模式尚未确定，但俄罗斯计划派出军舰和战机保护运河工程的建设。

运河项目的开发者，是中国商人王靖在香港设立的香港尼加拉瓜运河开发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HKND集团）。就在不久前，受克里米亚局势影响，王靖宣布暂停手中的另一个项目——克里米亚深水港项目，目前并无重启时间表。

外界尚无法得知尼加拉瓜运河建设的大部分细节，例如路线选取、融资情况、可行性报告等，唯一得到尼加拉瓜政府确认的是，该工程将于今年年底动工。在一个细节模糊的世纪性基建项目中，俄罗斯将会扮演什么角色令人好奇。

自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和美国关系日趋紧张，而今年以来俄罗斯在拉美地区动作频繁。冷战时期，古巴、尼加拉瓜等国家曾是苏联的势力范围。自普京首次执政开始，“重返拉美”一直是其外交目标之一，实现形式主要为对拉美大规模军售。根据简氏集团发布的年度防务统计报告，去年俄罗斯取代美国成为拉美地区最大的军火供应商。而随着左翼政府的崛起和国家经济实力的增强，被视为美国后院的拉美不甘于尾随美国，长期致力于展开多元外交，与俄罗斯、中国、印度等国积极进行经贸、政治往来。

与之相反，“9·11”后美国为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所困，无暇顾及拉美，对拉美的政策性援助一直在下降，加之去年的棱镜门事件曝光美国一直在窃听“后院盟友”，拉美各国对美国怨言颇多。去年美国国务卿克里曾重提“西半球是美国的后院”，遭到了部分拉美国家领导人的强烈谴责，克里最终宣布了“门罗主义”的结束，表示拉美国家是美国的“平等伙伴”。

多位研究拉美外交的学者对《财经》记者表示，拉美地区一直是美俄博弈的筹码，此次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的这一系列举动并不令人意外。上一次出现类似情况是2008年俄罗斯与格鲁吉亚发生军事冲突后，梅德韦杰夫高调出访拉美多国并与委内瑞拉举行联合军演。但从拉美国家的实际利益出发，只要美国还是拉美地区最大的经贸伙伴，是美洲最大的军事力量和移民目的地，美国就仍将在拉美占有重要地位。

俄罗斯的运河梦

去年年中，尼加拉瓜国会批准了耗资400亿美元的尼加拉瓜运河计划，而该国2012年的GDP仅为105亿美元。HKND集团拥有该项目100年的独家开发和运营管理权。根据项目规划，尼加拉瓜运河连接太平洋和加勒比海，建设周期为五年。王靖表示，尼加拉瓜运河长度为巴拿马运河的3倍，运量远超巴拿马运河，将成为全球第一大运河。

王靖否认该项目与中国政府有关，尼加拉瓜与中国尚未建立外交关系。从公开履历来看，王靖本人及HKND集团没有基建和物流项目运营经验。

自项目公布以来，尼加拉瓜在野党以及国际社会对该工程充满质疑，疑问从项目的可行性、合法性延展至是否有特权阶级从中收受好处。此外，权威学术期刊《自然》专门撰文质疑建造运河将对尼加拉瓜湖及周围热带雨林和湿地造成永久性危害。

HKND集团此前表示将对外公开投资者情况和可行性报告，但截至本月仍未有相关细节公布。今年5月，俄罗斯副外长雅博科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俄罗斯和尼加拉瓜已经就俄方以何种方式参与运河项目进行多次讨论，HKND集团对此未有回应。

去年11月，尼加拉瓜议会批准俄罗斯军舰和战机访问本国，并于2015年上半年在加勒比海尼加拉瓜水域和太平洋进行巡逻，上述协议都可续签。起初俄外交部表示，这些协议是基于俄罗斯军舰在远航和打击海盗过程休息和补给的需要，但随着参与运河项目的消息传出，俄方为双方的军事合作增加了新的注释——对运河项目予以军事和政治支持，保护工程免受可能的挑衅。尼加拉瓜与哥斯达黎加就贯穿两国的圣胡安河存有主权争议，就此HKND集团已表示运河将不会通过圣胡安河。

早在冷战时期，苏联政府已多次展现出对尼加拉瓜运河的兴趣。最近一次是在2008年，尼加拉瓜对外宣布，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亲口向尼国高层表示希望投资这一“世纪工程”，三年后尼加拉瓜总统奥尔特加访问俄罗斯期间宣布，两国已签署了共同修建尼加拉瓜运河通道协议，但合作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

如今尼加拉瓜运河由中国商人承建，俄罗斯重新看到了参与世纪运河建设的机会。

俄罗斯布局拉美

几乎在同一时期，除尼加拉瓜外，俄罗斯还计划在古巴和阿根廷境内设立海军技术材料服务点。引发外界广泛猜疑后，俄对外澄清这三个服务点并非是永久性海军基地。

军事合作已经成为俄罗斯与拉美加强联系的主要手段。过去12年间，俄罗斯总共向拉丁美洲出口了价值为145亿美元的军用产品和军事服务，并在去年超越美国成为拉美最大的军火供应商，预计未来十年俄罗斯还将与拉美国家签订价值500亿美元的武器装备订单。

在经贸方面，虽然俄罗斯远未达致美国在拉美的规模，但在去年以来数次互访中，俄罗斯积极与多个拉美国家展开经贸互动，包括加深与委内瑞拉在石油、天然气和电力项目的合作，计划将智利拉入由俄罗斯主导的“欧亚联盟”乃至设立自贸区，免除了古巴对苏联的290亿美元历史债务，剩余的32亿美元债务将用于发展古巴经济。

在外交方面，今年初拉美地区最大的政府间合作组织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拉共体）宣布建立拉共体-俄罗斯政治对话机制。在乌克兰局势最为紧张的4月底至5月初，俄外长拉夫罗夫出访了古巴、智利和尼加拉瓜，被视为对拉美国家的“回报”。此前在联合国大会上就乌克兰等国起草的“领土完整”决议草案进行投票时，大多拉美国家选择弃权或反对。

“俄罗斯的帝国构想从来没有消失过，过去只是暂时藏起了锋芒。”美国外交政策理事会资深研究员布兰克（Stephen Blank）对《财经》记者表示，从普京就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的演讲中可以看出，普京认为只有作为一个“帝国”，俄罗斯才不会遭受外界凌辱，而冷战时期拉美部分国家曾是“帝国”版图的一部分。“如今拉美虽不是俄罗斯势力扩张的重点，但是需要将‘帝国’势力延伸到美国的国境边缘，以此牵制美国。”

不过也不乏认为俄罗斯的军事举动不过是象征性举动的声音。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美洲项目负责人米查姆（Carl Meacham）指出，俄罗斯在拉美三国建立海军技术材料服务点的计划尚未最后确定，如今看起来更像一种“姿态”。

中国社科院拉美研究所学者孙洪波也认同，与2008年俄罗斯与格鲁吉亚发生军事冲突后类似，俄罗斯最近在拉美的行动是一种外交减压，不可能如当年古巴导弹危机般导致俄美正面冲突。

美国淡出

另一个促使俄罗斯布局拉美的原因是拉美国家在军事、经济上对俄罗斯的需求。布兰克认为，俄罗斯无需付出太多即可在该地区施展影响，这与美国逐年淡出拉美不无关系。

“9·11”之后，布什和奥巴马政府的外交重点里始终没有拉美，同时由于拉美左翼的崛起，拉美对美国的依赖程度在下降，双方的政治分歧也日渐明显。据美国国务院统计，在2012年涉及古巴、巴勒斯坦、伊朗等八项重要提案在联合国的投票中，拉美与美国的一致性仅为32.1%。去年的棱镜门事件曝光美国不仅监听拉美左翼政府，连盟友哥伦比亚、智利、巴西也在其监听名单上。

今年3月，美国南方司令部司令约翰·凯利（John F. Kelly）上将在一次国会听证会上表示，由于预算削减，去年美军在拉美地区取消了超过200项行动以及多方联合军演，与俄罗斯对拉美积极军售形成对比。此外，有十个拉美国家目前没有大使派驻，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美国对拉美的忽视。“我们在西半球的影响力和领导力将会为之付出代价。”凯利表示。

美国如今依然是拉美国家第一大贸易伙伴，但拉美地区对美国的经济依赖程度在下降。据联合国拉美经委会预测，从2010年到2020年，美国占拉美出口的比重将由60%下降至33%。此外，美国对拉美的投资有限，拉美仅仅吸收了美国对外直接投资的4%，且超过一半集中在墨西哥和巴西。“虽然俄罗斯不像中国一样与拉美国家经济互补，但其先进的技术和市场对拉美依然有吸引力。”孙洪波表示。

回溯至2008年，美国表示忧虑俄罗斯和委内瑞拉的军事合作，还多次要求俄罗斯重新考虑对委军售，但收效不甚明显。此次对俄罗斯将参与尼加拉瓜运河建设和在拉美设立海军站点，美国并无正面回应。“相比起东欧和亚洲，拉美不是奥巴马政府急需救火的地方。”米查姆表示。

尽管俄罗斯在拉美施展影响已成为趋势，但是拉美真正“离美”很难。“以委内瑞拉为例，即使双方交恶，委内瑞拉的石油出口依然依赖美国。”孙洪波分析。此外，拉美各国对美国的策略并不统一，太平洋沿岸国家多属右翼和中左翼，外交较为务实，在政治上不会“脱美”太远，美国仍将是大多数拉美国家对外关系的重点。

预计俄罗斯与拉美的频繁互动将在下月的“金砖峰会”上达到新的高点。届时众多拉美国家将受主办国巴西邀请列席会议，而普京将趁此场合与多位拉美元首进行双边会晤。正如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所说，“多中心的世界结构体系正在形成，俄罗斯对拉丁美洲成为国际体系的强有力支柱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