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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蜀之路,穿越百年

2014-04-29洪玮

南都周刊 2014年31期

从武汉到成都,别克昂科雷和昂科拉组成的浩荡车队碾过的路,或许和历史上几次移民迁徙之路重叠—蜀汉时期,成都作为国都,吸引了许多荆州人士的入迁。元末明初和明末清初,重庆、四川因战乱不断,人口锐减,政府发动移民迁入,其中从湖广两省迁入的最多。这样的人口流动,于是留下了当地人民风强悍,敢为人先的性格特征。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汉口,已经是长途贸易的中心城市。这里商贾云集,街道宽阔而繁华,隔江相望的汉阳天际线被烟囱刺破,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此开启着现代工业的风气。1911年武昌起义打响辛亥革命第一役,更被视作此地“敢为”的证据。当我们翻山越岭,到达这条迁徙之路的另一端成都,看见这座城市固执地保留着对街头与茶馆的依赖,散步的人们坐下来扯家常,那头又谈起了政治走向国家大势。一百多年前,成都街头和茶馆就充满了关心大势的民众,他们讨论“保路运动”,甚至参与其中。争取民间自办铁路一事,在成都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人们习惯将这些革新变化归于外来力量,列成是西方文明的侵入带来了现代科技和工业,以及民主启蒙。但当我们翻开史料重走这条路,对照古今,却会看到文化本身的连续性,一直叠加其中,成为“敢为”的内在动力。

儒家文化支撑的善堂

车队在武汉穿梭,跨过长江,越过新规划的商业区、江边高耸起的住宅和标语,车窗外,历史的脚步在匆匆之中仍然可寻:自明朝就已因商繁华的汉正街附近,批发市场依旧熙熙攘攘;中国第一家钢铁联合企业“汉阳铁厂”遗址上,仍是钢铁生产企业。100多年前,汉口就像这样匆匆一瞥所见,处在一种平和与繁忙之中。工商业的发展,令这里的人口在族群和行业两方面都变得复杂,就像很多工业化初期的城市一样,无数的矛盾在城市内部游走,这些矛盾在1883年5月爆发,一群反叛者,试图发动一场反清运动。突然间,汉口被看成是异端力量的中心。

不过,也就是在19世纪末这段矛盾暗涌的时期,清朝政府力量的衰落,商业的发展却将民间善堂带起,以一种蓬勃的姿态出现在汉口的街头,去面对和解决这个城市的问题,具体内容包括救生、丧葬、医疗、教育等。长江边上的武汉,救生一直是如影随行的问题。救生船一直由半官方的职员掌管,但实际情况连湖广总督周天爵也看不下去,他曾说过,“衙门职役疏懒成性……聊胜于无”。1820年,盐商胡晓岚决定独自承担起救生船计划,到后来甚至还为被救的人提供经济援助—许多人是因为贫穷自杀的。这已经有了现代慈善机构的影子。美国汉学家罗威廉在《汉口:一个中国城市的冲突和社区》中写道:一个由民间主导的社会福利时代到来了。

太平天国时期,新式善堂在汉口进一步蓬勃发展。你很难想象在1895年前后,汉口的公益机构密度有多高—每一个街区都建立了善堂。他们公开账簿,分工也越发明确,“堂董”行使决策权和监督权,还有专业的慈善管理人“司事”履行日常管理职责。

追随着西方的步伐,汉口善堂后来还关心起公共设施比如公共学校和路灯,甚至还有类似于伦敦慈善业的“社会再教育”,建立了“习艺工场”,为穷人提供学徒培训。现代医疗技术的渗透或许是西方现代文明输入的最直接佐证:1880年,一位在教会医院受过训练的中国人杨鉴堂建立了一家眼科善堂;伦敦布道会医院入驻汉口,也让汉口的善堂开始学习西方医药,设立西式牛痘局等。

自然而然,在清朝后期的善堂运动中,倡议人都把它当作新奇、从未出现的事物。尽管它对西方模式进行了效仿,实际上却可溯源至佛教慈善活动、同乡会等等,更重要的是,这些“敢为”的善堂背后的社会和文化动因是深植的。罗威廉认为,飞速的工业化伴随了种种失序现象,导致了社会的失范,太平天国的冲击则带来了价值观的崩溃,这些便带来了儒家精神的复兴。在善堂背后的绅商和商业精英仍崇尚善、义、公,在儒家“经世”思想流行的时代,多行义举是自然。

中西合璧的家族庄园

车队途中经过湖北恩施利川柏杨坝镇,少有游客前来的大水井古建筑群保留着更适合感受家族兴衰的冷清。从乾隆年间至解放前,这里都是李氏家族的庄园。李氏家族在乾隆年间从湖南迁入,因盐业发家,几代下来,族长极具名望和权力,一直到土改后。

建于民国的李亮清庄园大门上面,仍有一块匾写着“青莲美荫”。那是李氏借用李白“青莲居士”的号,显示家世显赫。然而跨入庄园,却先是见到西氏廊柱。在大水井古建筑群管理所管理员谢书达的提醒下,细看那些像是罗马柱的构件,却发现柱头的部分却是白菜的形象—因与“百财”谐音。创新不止如此,这栋西式建筑的两头,还连着土家吊脚楼结构。

谢书达说了一段轶事,李亮清的二儿子李次候当时要和奉节姑娘联姻,亲家过来看,却嫌弃这个拥有整个庄园的李家建筑“不够灵气”,只有土家和中国传统建筑的元素。这时候李家三儿子,在日本学习建筑学的李询荛留学回来,就把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所吸收的西式建筑风格搬回家里,并且“中西合璧”,创新设计了这一廊柱。然而,建筑群的其他地方却依然是儒家和宗族概念主导,作为祖训的“忍”与“耐”的影壁分列李氏宗祠,宗祠入口处提有“此处有崇山峻岭之异,其人非礼门义道不由”的楹联。家族兴衰如浮华烟云,只剩下建筑本身在细说清末明初深山之中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间的融合与拉锯。

一市居民半茶客

当车队离开恩施利川,穿越一连串的山洞,间或抬头,看见动车呼啸而过——7月初,宜万铁路刚进入动车时代,这条东起湖北宜州,途径恩施,西进重庆万州的铁路所经之处地势地质复杂,现如今全线终成快速通道。这条铁路的前身,又正是四川保路运动的核心“川汉铁路”。有趣的巧合,让时空重叠,吹进车窗的风,都有了当年的味道。

当车队到达成都已是傍晚,正是满城“散步大军”倾巢而出的时刻。在人们的记忆中,或许很难找到一个城市像成都这样,对于街头公共空间如此执着,无论眼下抑或从前:百余年前,成都街头就是民众活动的主要空间,流动班子带着地方戏在街头表演,庙堂前、会馆里还有固定演出,游行和节日庆典也在街头进行,整个城市的人似乎都在街头交流—那时,只有改良浪潮冲击到的地方才有这种交流。1911年,精英和民间力量争取自办铁路,成都成为四川保路运动的重要城市。这得益于保路运动前,改良者就已开始改造街头,以启民智。二十世纪初,成都出现了用方言传播改良思想《启蒙通俗报》,还有“通俗教育社”在收集传统故事、戏曲加以改编的同时,还翻译外文书籍,“开智书局”甚至创办了中外文图书借阅服务。他们期待民众启蒙后,能支持改良新政。街头转化成了政治场所,人们上街表达意见,连戏剧都“改良”为政治主题。

“一市居民半茶客”。对成都市民来说,茶馆至今都是除了街头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公共场所。这一习惯开始于19世纪以前,茶馆是集商业空间和日常生活空间为一体的地方。在晚清,街头开始政治化的时候,茶馆不再是无拘无束的闲聊场所,顾客也被卷入地方政治之中:当有人一吆喝“来碗茶!”不再意味社交和生意洽谈的开端,而是一场关于铁路国有和借外款的辩论。这在美籍华人作家在韩素音的自传中被当作社会变化的风向标。

尽管空间的性质有些变化,但成都下层民众日常文化和生活方式,依然是从街头到茶馆。就在这种内在延续性和西方力量的结合中,四川保路运动兴起,成都街头和茶馆出现了敢于谈论政治的民众。随之发生的武昌起义,成为辛亥革命的首役,改变了此后中国历史的走向。

(别克“寰行中国”的第三站,将从成都出发,行走川藏高原地区,于藏文化与中原文化交融的历史长廊中,深入拉萨。敬请期待《南都周刊》“转型中途—‘寰行中国’别克·中国文化之旅”系列报道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