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甜蜜

奔跑的树袋熊

尹采绿第一次见到苏叶是在图书馆楼下。

远远看到那个男生，穿着白衬衫、拿着大喇叭，

为来参观的小学生介绍学校的光荣历史，

采绿扑哧笑出了声。

男生齐楚像是听到了她的笑声，

转过头来，四目相对，

采绿只觉得曾在小说里看到的白衣胜雪的男子似乎从书页里一步步走了出来，

立在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败笔是手里捏着一只发出噪音的大喇叭。

遇见

再次看到苏叶是在舞台上，镁光灯下，他和女主持一唱一和烘托气氛。尹采绿被人群一步步挤到了角落里，隐在黑暗里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舞台上谈笑自若的苏叶。偌大的场地里，她仍然觉得他看向舞台下的眼光是越过了重重人群钉在了她的眼中。

很多年后，采绿自己站在闪亮的舞台上时才明白，看下去是黑乎乎的一片，再炽热的目光也会被稀释。

那个时候，新生采绿带着满满的期待和无以名状的幸福感甜甜地睡着了，耳边回响着苏叶站在舞台上时台下女生的尖叫，还有女生们絮絮传递的有关于他的信息，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故事，他几乎是一个传奇。

采绿拎着饭盒，站在食堂门口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拖着拖鞋晃晃悠悠一路走过，直到雯雯过来捏她的脸，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傻笑。

“雯雯，你知道什么叫虹膜效应吗？”

“不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

采绿远远看着那个渐渐消失在男生公寓楼的身影，即使有那么多白色T恤的背影，她依然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个就是他。

虹膜效应就是当你留意某个事物时，他总会更多地出现在你面前，比如红色的衣服，蓝色的眼睛，穿着白色T恤的苏叶。采绿不想承认这是她的视觉神经筛选她看到的景象时对于苏叶更加敏感，她只把这当做上天的暗示。暗示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无厘头的幸福感从心底一波一波地往上涌，淹没了嘴角直到大脑。

或许每一个长大后的女孩子，回忆起多年前，那种让她们脸红心跳暗暗傻笑的幸福感，多少会感到匪夷所思，因为她们自己也无法解释这样的幸福感来源于何处。它不同于占有，也不仅仅只是一种欣赏，只是生活透露给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关于未来的一丝丝色彩，于是在她们小小的脑瓜里，用想象把那一丝色彩发酵成了甜蜜的幸福。

你的甜蜜

校文艺部的首次聚餐和K歌，尹采绿在震耳的音乐里拿着话筒又唱又跳。回头她看到了刚进门的苏叶，下一个音就被卡在嗓子里，她呆站在原地，极力想在昏暗的灯光里看清眼前这个男生的眉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有人不耐烦抢过另一支话筒，唱了起来：“你的甜蜜，打动了我的心。虽然人家说甜蜜甜蜜只是肤浅的东西。你的眼睛，是闪烁的星星。是那么样的Shining Shining 吸引我所有的注意。”此后每次去K歌，采绿都会独唱这首歌。逼细嗓子，带一个眼神儿，娇媚的，小女生含嗔带怒的唱法。这是想要弥补初见苏叶发挥失常的遗憾。

自从苏叶走进包间，采绿就木木地坐在角落不再点歌，轮到是她之前点的歌，她会飞快的切换或者把话筒扔给旁边的人。她远远地看着苏叶和部长聊天，偶尔他抬头看一眼正在唱歌的人，跟着众人起哄鼓掌叫好。

其实采绿唱歌不错，只是当苏叶出现后，她突然觉得没有一首歌能够让她有自信完整地唱完，好像她曾经喜欢的每首歌都变得那么甜噪无味，不是词太俗就是曲子太没有起伏，要不就是调子太低显得她的音色不好听，要不就是节奏太快让她来不及表达情感，要不就是会唱的人太多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合唱……

傻傻坐了大半天，采绿决定去外面透透气。城市的夜倒是安静，采绿抱膝坐在KTV门口的台阶上抬头看着星空发起了呆。

“一个人在看什么？”

采绿抬头，是苏叶。

他自顾自地坐下来。“这里濒临太湖，空气纯净，自古又以轻工业为主，人口疏散，虽然富庶却污染极少，所以才有这么美的星空。”苏叶伸长两条腿，夸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采绿傻傻地也做一个深呼吸，清冽的空气似乎让她精神了不少。

“你叫什么？”苏叶望着星空问。

“我叫尹采绿。”

“尹采绿？采摘的采，绿色的绿？”

“嗯……”

“终朝采绿，不盈一匊，予发曲局，薄言归沐。”

采绿默默低头不说话，她平时讨厌男孩子掉书袋子，因为大多数男生能吟会背的多是高考要求的古诗文，翻来覆去在女孩子面前装高雅斯文。让她意外的是，苏叶脱口而出说出这么生僻的诗文。

“知道苏叶是什么吗？”采绿摇了摇头，苏叶并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起来，“苏叶是一味中药，散寒解表，宣肺止咳，理气和中，还能安胎，解毒。江浙一代的人最喜欢用紫苏叶子做菜，日本人也喜欢用它来做寿司。”采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只好默默地听着。

“哎，可惜我堂堂苏叶吟诗作对赋辞撰文，到头来不过是一盘菜。”采绿没想到他话锋一转，愣了半秒“扑哧”笑出声来。

“这就对了嘛，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多笑才对啊，巧笑倩兮。”苏叶的话让采绿的脸忽的红了。

“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唱歌啊？”

“嗯。”采绿轻声地回答。

“为什么？你唱歌很难听？”

“……”

“唱唱我听听呗……唱首安静点儿的，你应该比较适合唱安静的歌。”

面对苏叶的请求，采绿咬着唇想了半天，犹犹豫豫地选了一首，在脑中过了一遍调轻声唱了起来：“Come away with me in the night/Come away with me/And I will write you a song/Come away with me on a bus/Come away where they can't tempt us/With their lies……”唱完第一段，采绿回头看看苏叶，没想到他靠着台阶睡着了。采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看到他没反应，才确信他是真的睡着了。她有些沮丧，好不容易有一个独处的机会，还可以唱给他听，他居然睡着了。

“师兄，苏叶……”采绿轻声叫，看他没有反应，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大着胆子碰了碰他的鼻子，她觉得他的五官里鼻子长得最好看，挺直的鼻梁，像是画出来。

“if God had gifted me with some beauty and much wealth， I should have made it as hard for you to leave me， as it is now for me to leave you.”采绿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这是她中学的时候为了演简·爱背的台词，话剧里的台词忘得差不多了，唯有这一句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此刻忽然觉得特别应景。

采绿不知道又坐了多久，直到一阵冷风激得她打了个哆嗦，伸手碰碰苏叶的手指有些凉意，她把他推醒。“师兄，我们进去吧，别在这儿睡，小心着凉。”苏叶迷糊地醒来，点了点头，跟在采绿身后回到了包厢。

再相遇

尹采绿觉得自己的虹膜效应一定是失效了，因为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苏叶。她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见到苏叶一定要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采绿间接打听到苏叶和部长的关系很好，文艺部自那次聚餐后又陆续组织了几次活动，采绿都不曾缺席，苏叶却再也没有现身。每次得知苏叶不会来参加活动，采绿会在K歌或者聚餐的间隙独自走出门去，坐在台阶上回忆苏叶坐在身边对着她笑的样子，然后低声唱起那首歌。

转眼进入冬天，南方的冬天湿冷，寒意很重。怕冷的采绿，常常一路小跑着去上课。这天，采绿冲进教学楼大厅，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抬头便看到了正下楼的苏叶。苏叶背后的大镜子映出采绿红红的鼻头、被大围巾整个淹没的脖子还有乱草一样的长发。她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但是双脚牢牢钉在了原地，采绿挤出一句话来：“苏，苏叶学长好！”

采绿试图调整被冻僵的面部肌肉，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笑有些僵硬，有些假，但当她清清楚楚看到苏叶一脸迷惘的表情时真的僵住了。他不认识她，甚至对她毫无印象。她看到他给了她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听到背后陆续又有几个女生的声音在和他打着招呼。

直到雯雯跑过来拍拍采绿的肩才把她拍醒，采绿回头，苏叶早已离开。她默默叹了口气随着雯雯往教室走去，雯雯的音乐声开得太大，音乐从耳塞里漏了出来，是采绿熟悉的那首歌。

“喔，你的甜蜜，已伤了我的心。到现在发现你的甜蜜，是那么遥远的距离……”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