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浦江农民诗人的中国梦
2014-04-29徐贤飞杨远航
徐贤飞 杨远航
中华有久远的民歌创作,比如《诗经》收罗的各国之“风”。民歌具有强烈的现实性,表达着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意志、要求和愿望。今天,浙江省浦江县的农民用诗歌来讴歌自己的生活,讲述自己追寻的“中国梦”。
耕读传家久
一束饱满的稻穗、一行飞翔的大雁、一把普通的扫帚、一串散发清香的葡萄、一曲喜气十足的秧歌……这些再常见不过的东西,成了农民讴歌的对象。白天,或种地,或扫街,或兜售自家种的蔬菜……他们是农民;晚上,月朗星稀,一盏孤灯,咀嚼诗句,他们是诗人。
清晨,天蒙蒙亮,黄浦荣穿上环卫工人服,推着垃圾车出门了。66岁的他,是郑宅镇丰产村人,进城打工多年。
“一边吟亦一边行,灯黑借光头上星。天下澄清为己任,岂容龌龊到黎明!”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日之晨,黄浦荣去扫地。那天,街上停电,星光中他诗情勃发,吟下这首诗。
2011年,浦江县举办首届农民赛诗会。这首七言绝句,经黄浦荣自己登台吟诵,得到评委的一致好评,荣获一等奖。“诗来源于生活。我们农民的诗,更是扎根于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土地。”已经作诗40多年的黄浦荣说。
黄浦荣是老三届学生,成绩优秀,毕业于金华一中,后因各种原因,生活一直不顺利。十多年前,他谋得一份保洁员的工作。“我还在海南捡过三年垃圾呢!我44岁才娶老婆、生小孩。”老黄很淡定。
时光荏苒,生活的磨难并未改变这个老人的傲气。采访中,黄浦荣反问我们:“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并自答:“我虽然是个扫地的,但也在尽我的责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待清扫完大街,我们随黄浦荣到他家中。这个小家中,有一间堆满书籍和诗稿的房间,那是黄浦荣静闲时独处的天地。他写下很多诗,在朋友的帮助下,于50周岁、60周岁出过两本诗选,名叫《梦醒斋诗词选》。
“梦是我喜欢的主题。而中国梦,却是一个关于中华民族命运的大命题,作为一名农民,我很难表达。但落实到我个人,我的中国梦,就是孩子快快长大,独立成材,这样我才能有更多的时间来琢磨我的诗。”黄浦荣说。
如今,黄浦荣的女儿已经大三了。即将七旬的老黄,肩上的担子会随着女儿的就业减轻许多。“我想中国梦,并不只是为了做梦,而是与我的诗集的名字一样,需要在更好的时刻醒来。我期待我的小家和大中华都在不久的将来,在美好中醒来。”
浦江是个极富诗文底蕴的地方。早在元初,吴渭、方凤等几个浦江人结成月泉吟社,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诗社。月泉吟社曾以《春日田园杂兴》为题,征诗四方。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短短三个月间,月泉吟社竟得诗2735首,作者遍布浙、苏、闽、桂、赣各省,成为当年文坛的一件盛事。
斗转星移,浦江人爱诗之情依然没变。目前,浦江全县有13家诗社,1200多名社员,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农民诗人。黄浦荣便是这个庞大群体的一个缩影。
诗书济世长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浦江县城一幢四层小楼里,祖孙三代各在自己的房间读书,一片安静。这是浦江著名农民诗人徐千意的家。
徐千意,72岁,白马镇嵩溪村人,嵩溪学社社员。20年前,他随儿子到城里居住,给新家定下了老习惯——7点半后,全家人关电视看书。
“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长。”徐千意说,尽管时代在变,但是他希望耕读传家的老传统,能够保留、延续。“这就是我的中国梦,让我的子孙后代在书籍中得到灵魂的安抚。”
徐千意的一生,也是这么走过来的,淡泊从容。
建村已有800多年的嵩溪村,是一个以耕读传家的大村落。在这个山里村庄,几乎人人都谈诗作画,清康熙年间,还创立了远近闻名的嵩溪诗社,传承数代。1986年,村里重建嵩溪诗社,后改名嵩溪学社,吸引喜爱诗书画的会员80多人,是浙江诗词学会唯一的村级团体会员。徐千意是嵩溪学社的创办人之一。
“我也是受祖辈、父辈的影响,还有老师当时的一句表扬,让我走上这条路。”徐千意说,他祖父是晚清最后的秀才,家里藏有不少书。抗战爆发时,父亲正做书商,当年浦江中学的课本就是他冒着烽火从杭州挑回来的。
受家庭影响,徐千意从小买书藏书。他爱诗,是受了老师的鼓励。那时,他在杭大附中念书。“有一次,老师带我们去杭州半山钢铁厂参观,回校后同学都写作文,我只写了一首新诗,叫《出铁》:‘刚刚出铁一点红,稍过片刻一线红。铁花滚滚半边红,出完钢铁满堂红。人家写千把字的文章,我才写了28个字,老师非但没有批评我,还表扬了我,让我觉得诗歌挺有意思的。”
1962年,徐千意高中毕业回家务农。即使荷锄劳作,写诗依然是他生活中最有趣的部分。他常把生活中的一桩桩有趣、无奈的事情,变成一首首诗歌。在《叠猪栏》里,他写道:“叠石为猪栏,也还整齐美观。偏偏猪嘴儿长,一碰一撞,成了烂石一摊。返工重做,摇摇看看,牢哉牢矣。岂知猪腿儿健,一跳一跃,花猪儿又归回乡,奈何,奈何?怎么办?”
如今,徐千意已是浙江诗词学会、浙江楹联学会理事,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作为浦江最大的诗社—仙华诗社的成员及其刊物主编,老徐以6000多首诗作名列榜首。
传承诗风,是他一直思索的问题。这些年来,浦江县大力推广“诗教”活动,诗歌进校园、进农村、进机关、进企业、进景区,从2011年起,已经连续举办了四届农民赛诗会。“现在浦江的诗人越来越多,但是要守得住己心,静下来写诗,许多年轻人依然面临挑战。”徐千意说。
家园复兴梦
农民诗人的眼光更关注身边的一草一木,关注他们的家园。翻读着近两年的浦江农民诗人的诗作,会发现一个字频频成为焦点,那就是—水。
这与浦江县的产业相关。自虞宅镇虞宅村加工的第一颗八角珠水晶开始,历经28年发展,水晶产业逐渐成为当地的支柱产业之一,高峰时期从业人员超过10万人,年销售额超过12亿元人民币,产量占全国水晶工艺品生产总量的80%以上,是名副其实的富民产业。然而,部分小作坊难以监管,乳白色的工业废水,汩汩流入江河,污染着自然环境。
“飞渣满县畴,浊水遍地流。净土蒙尘秽,肥田变废丘。同心栽绿肺,妙手绘金瓯。铁腕施良策,诗乡展画轴。”43岁的黄照,念着自己的诗,铿锵有力。他说,经济要发展,但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浦江县铁腕治污,是对家园负责,是对后人负责,“多少年来,千家万户作坊式的水晶产业富裕了百姓,但也污染了我们的河流与土壤……”
在全省“五水共治”的大战略下,在群众的呼声中,浦江县域的河流正在恢复大自然给予的原本模样。
诗人在赞叹。陈兴奇和陈兴富是亲兄弟。他俩都写了诗赞颂着这一改变。陈兴奇写一首《沁园春·美丽浦江》:“千古芳华,百代风流……谁知污水创伤,亟待山河重整妆。幸万人奋臂,千村合力,众溪颔首,我辈心偿。铁腕豪情,英雄壮志,且付清流治理长。恰今日,又山明水秀,民乐鸾翔。”
弟弟陈兴富写得更有风情:“风裁细柳万千条,白鹭自逍遥。碧水湍波鱼逐,蛙藏芦草闲聊;凭栏远眺,湖明山翠,心爽情豪!当谢诸公雄略,治污续领风骚。”“我就是要直截了当致谢诸公。没有各级政府的重视,浦江哪能有现在这般青山绿水。”陈兴富感慨地说。
水的洁净,只是农民诗人一个最基本的期盼。乡村凋零,田园荒芜,是他们心中无比的创痛。所以,在外闯荡多年的盛先有,会回到浦江县海拔最高处—花桥乡高塘村种植高山蔬菜。这是他充满诗人情怀的梦。“村庄远在云霄头,时有凉风清涧流……盘中蔬果农家乐,酒上窗台亲友酬。莫道星辰留远客,天明方醒不枉游。”
这位36岁的农民诗人坚信,家乡的山山水水是吟咏诗词最好的资源,里面蕴藏着山乡人的莫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