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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嵇康四言诗的赋化倾向

2014-04-29王妍思

西江月·上旬 2014年1期
关键词:嵇康

王妍思

【摘 要】嵇康是继曹操之后的又一位四言大家。他的四言诗既注重对前代四言诗的历史性继承,同时也与“赋”这种体裁联系紧密,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关键词】嵇康;四言诗;赋化

对于嵇康的四言诗,学界多关注其与诗歌本身的关系,尤其是与《诗经》的源流关系。但我们应注意到,嵇康的四言诗之所以呈现出与《诗经》不同的风貌,其关键在于“承”中之“变”。

四言是赋的主要句式之一。葛晓音教授在《四言体的形成及其与辞赋的关系》一文中强调了早期四言句的散文本质,并认为“四言赋化的根本原因是它的散文性质” 【1】。本文拟从语法、内容和风格三方面对嵇康四言诗的赋化作出分析。

一、词法与句法的赋化

对于嵇康四言诗的词法与句法,论者或以为取自《诗经》,或认为接近赋,各执一词。事实上,《诗经》体与赋体在嵇诗中是并存而又交融的。嵇诗的很多词句直接化用《诗经》,在叠词和比兴的使用上也与《诗经》非常接近。然而这种化用多见于诗歌开头的起兴,在这两组诗的主体内容部分以及《幽愤诗》中并不多见。此外,嵇康对《诗经》的化用并不是其最突出的“个性”,“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泳彼长川,言息其浒。陟彼高冈,言刈其楚”,放到《诗经》中几乎可以乱真,但至多只是对《诗经》艺术水准的复制,嵇康四言诗的精华却更多的存在于赋化成分中。

首先,不必借助虚词或衬字与单音节词构成双音节结构,单句的句容量增大了。而且经常出现“名+名”、“动+动”、“形+名”、“动+名”的双音节词,如“荪芷”、“惊鸿”、“顾盻”、“瞻仰”等。而且,“《诗经》四言体一般是上下句合成一行才能构成完整的意思”,嵇康的诗句却大多可以单独成句,比如“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每一句的语法成分都很完整,更接近赋甚至散文。还有一些诗句由并列的两个双音结构组成,比如“啸侣命俦”、“风驰电逝”、“蹑景追飞”、“交颈振翼”等,是典型的四言赋化句式。

其次,骈俪化也是嵇康四言诗在赋化句法的突出表现。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摹仿《诗经》两行一对的模式,基本化用《诗经》,在全诗中用以作“兴”或作“比”。如“穆穆惠风,扇彼轻尘。奕奕素波,转此游鳞”,“泆泆白云,顺风而回。渊渊绿水,盈坎而颓”等。另一类是对偶句,如“朝游高原,夕宿兰渚”,“弃此荪芷,袭彼萧艾”,“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等。有的四言骈句甚至说就是赋也未尝不可。如“仰落惊鸿,俯引渊鱼”,“春木载荣,布叶垂阴”,“鱼龙瀺灂,山鸟羣飞”等,与张衡《归田赋》中“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鸧鹒哀鸣”,“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非常相似。

二、诗歌内容的赋化

传统四言诗和赋化四言诗在内容上也有较大差别。最主要的就是描写成分的密度增大、抒情成分减少。陆机在《文赋》中说:“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2】(P310),刘熙载也说:“赋别于诗者,诗辞情少而声情多,赋声情少而辞情多” 【3】(P255),都道出了诗赋的侧重点。以《诗经》为代表的传统四言诗,句中虚词、衬字较多,复沓回环、重章叠唱,“因其天生的重叠反复性而只适宜于抒情和描写” 【1】,而且由于句容量有限,此类诗中的描写也大多比较朴素简洁,节奏也比较舒缓,比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等,远不如后来的赋那么繁缛。

嵇康四言诗的主体部分就是描写。首先,嵇诗中包含很多写景记行的内容,《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共十八章,想象了兄长嵇喜从军途中的情景。写自然景物的如“春木载荣,布叶垂阴”,“鱼龙瀺灂,山鸟羣飞”等,记叙行程活动的如“南凌长阜,北厉清渠”,“息徒兰圃,秣马华山”等。这些诗句多是赋化句,每句至少出现一个意象和一个修饰成分,这使嵇诗的描写密度远大于传统四言诗,呈现出一种缤纷高华的面貌。此外,共十一首的《四言诗》中,也有大量的描写成分,如“光灯吐辉,华幔长舒。鸾觞酌醴,神鼎烹鱼”,修饰性很强。

其次,嵇诗中对人物形象的描写也颇似赋体。《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的第九和第十四章,人物描写较集中,也是嵇诗中的名篇。两章几乎全文骈偶。第九章“良马既闲,丽服有晖”,一开头就对兄长的服饰装备进行铺叙式描写,“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则从动作和神态两方面描写了兄长英武潇洒的气质。第十四章开头“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用了几个《离骚》式的广远地理意象,写兄长从军途中所历之地和活动,接下来“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则用一种飘逸玄妙的笔法,想象兄长从军闲暇的高雅活动。有些笔法逼近《洛神赋》,如“顾盻生姿”与“转眄流精”。不过,嵇康在这方面大有创新。之前描写人物的赋大多为对女性体态容仪的描写,如《高唐赋》、《神女赋》、《青衣赋》、《洛神赋》等。对男性的描写并不多,而且或者歌功颂德、言辞僵化,或者带有嘲弄或猎奇的色彩,如蔡邕的《短人赋》。《诗经》中着重描写男性的也不多,只有《郑风·叔于田》、《卫风·淇奥》等几首,而且多采用“比”的手法,大规模使用赋法的几乎没有。嵇康不仅在四言诗和赋两个领域开拓了对男性的赋法描写,也在风格上突破了以往侧重体态容貌的倾向,大大开拓了气质神态的描写的维度。

三、诗歌风格的赋化

语法和内容的赋化,最终上升为风格的赋化。沈德潜说:“叔夜四言,时多俊语,不摹仿《三百篇》,允为晋人先声” 【4】(P103),就是看到了嵇诗风格上的新貌。具体到嵇诗中,就是缀景写人的理想化倾向。从《诗经》到曹操,四言诗一直以写实为主。而赋作为一种以铺陈词采为主的文体,从产生之初就具有了浪漫倾向。作为源头的《离骚》是典型的浪漫诗作,宋玉的骚体赋、司马相如等人的大赋也都不乏夸饰与想象。

嵇康将自己的老庄玄学理想融入诗中,在景物描写方面向玄学追求的“自然”靠拢,人物形象方面向“名士”靠拢。嵇诗中的景物描写,大多广远清丽,是玄言化了的理想“自然”,如“轻尘”、“素波”、“高云”、“驚鸿”等。《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没有任何传统的征战行役情景,完全是一个名士“优游容与”的理想生活。那些近似游仙诗的部分更是与《洛神赋》等的浪漫想象同路。可以说,嵇康是借赠诗来写自己的理想境界,写自己“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诗化的人生。

嵇康四言诗的赋化,并不是把赋完全移植到诗中,也不能简单称为“以赋为诗”。其铺叙和理想化虽然追踪赋体,但其精神内涵还是诗的。其“理想化”的对象是个人的人生境界,而不仅仅是外物之规模。在这一点上,其超越现实的笔法与其说模拟汉赋,不如说远祖《离骚》。用赋法写超拔高旷的诗意人生,这是嵇康四言诗学习赋体又超越赋体之处,也是其最具个性之处。

【参考文献】

[1]葛晓音.四言体的形成及其与辞赋的关系[J].中国社会科学,2002(06).

[2](梁)萧统编,(唐)李善注.中华传世文选 昭明文选[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3](清)刘熙载著,王气中笺注.艺概笺注[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0.

[4](清)沈德潜辑,孙通海校点.古诗源[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注:本文所引嵇康四言诗数量和名称以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2年版)为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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