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要注重无用之教
2014-04-29王开东
王开东
在诺贝尔奖晚宴致辞中,莫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文学和科学相比较,的确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教育也是如此。
执著于有用还是无用,不过是一种偏见,对人生没有丝毫价值。
有用和无用都是相对的。在他有用,在我可能就无用;此时无用,彼时或许有大用。饥渴之人,有用的是一杯水;饥饿之人,有用的是一碗饭;伤心之人,一个无言的眼神和一个紧紧的拥抱,或许就是无价之宝。
庄子和惠施关于“无用”曾有过一次经典辩论。
惠施对庄子说:“你所有的言论都是无用的。”
庄子说:“懂得无用的人,才可以同他谈有用。譬如地,不能不说是既广且大,人所用的只是立足之地而已。但是,如果把立足之地以外的地方都挖掘直到黄泉,那么人的立足之地还有用处吗?”
惠施说:“无用。”
庄子说:“那么无用的用处也就很清楚了。”
没有无用之物,有用之物也就失去了依存之所。
某重点大学的一名大学生,有一天愤愤不平地对他的辅导员说,大学四年期间,我所学的东西,都是无用的。
辅导员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没有这四年,你能否独立完成一篇高质量的本科毕业论文?”
学生哑口无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很多时候,看似无用的东西,但在你追求它的过程中,你所获得的思维锻炼,以及由感性到理性的认知过程,甚至你所走过的弯路,你的绝望和痛苦,都成为我们人生的必修课。
当下教育最大的危害,就是不在乎那些无用的东西,以为给孩子无用之物是浪费孩子生命。殊不知恰恰是这些无用之物,滋养了孩子的心灵,丰富了孩子的生命,能够给孩子的未来奠基。
没有一种人生不需要旁逸斜出!
没有一种人生不需要摇曳生姿!
也没有一种人生不需要悬念迭出!
我们却妄图设计好人生的每一步,精确无比。但设计好的路径,就算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这样一览无余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妮?
在成人看来,童年太幼稚了,是无用的。为了不输在起跑线上,我们把孩子的童年变成了压缩饼干,一口就吞了,使得孩子五彩的童年变成无彩童年。当孩子穿梭于各种培训班的时候,往往缺失了和父母家人的相处。要知道,所有的技能都是为人服务的,从小缺失了对亲情的感受,未来是不可能有大成就的,因为人性是一切的基础。
看看现在的小孩子,小小年纪不知道捉迷藏,不知道过家家,不知道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和紫红的桑葚;没有了百草园,孩子们就只有三味书屋,整天在兴趣班、特长班和考级中穿梭,结果就是单调乏味。很多孩子就像小老头一样,一个个背着硕大的书包,暮气沉沉,还没真正入学,就已经产生了上学恐惧症,每天都做噩梦,生不如死。
学校学习期间,我们又按照考试的分值,人为地把一些课程分为主科、副科和无用科。比如体育、美术和艺术课,因为不计算在考试成绩之中,就被划分为无用的科目。无用的学科当然不受重视,常常被挤压,被忽视,被取消,于是,除了考试,除了分数,我们的孩子脸色苍白,心灵贫瘠,有知识没见识,有见识没胆识,成了有文化的文盲。
卢梭说,“误用光阴比虚掷光阴损失更大,教育错了的儿童比未受教育的儿童离智慧更远。”在我看来,有文化的文盲比无文化的文盲更加可怕,无文化的文盲,还有对知识的渴求,至少还有一个好身板。有文化的文盲,则永远失去了对真理的兴趣,一个个像豆芽菜一样,病恹恹的!
西方学者早就指出:“自然界不跳跃。”意即自然界所形成的整体是完整而没有空隙的,其中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不可缺少的。这种连续性与整体性,就是“不跳跃”,亦即没有任何东西是全然无用的。
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进步,不是蒸汽机的发明,也不是工业革命的爆发,而是从第一个人发现一朵花的美丽开始,花朵既不能充饥,也不能御寒;但人的灵魂第一次被它穿越,这是对实用主义的摆脱,是心甘情愿地对美低头,这是人类智慧觉醒的第一步。
什么是教育?
当你把学校教给你的东西都忘掉之后,剩下来的才是教育。
学校教给你的东西,很多都是有用的。但唯有剔除这些有用的东西之后,在我们求索“有用”东西的过程中,我们的坚持、执著、勇敢和爱……这些貌似无用的品质,乃是我们走向未来的核心品格和关键能力。
美术和音乐,真的没有用吗?当一个人沉浸到艺术之中时,他的生命是完整的、和谐的、圆润的,自然也会忘记现实的“有用”性,忘记社会上功利主义的不能承受之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教育才真正发生。
爱因斯坦正是沉浸在小提琴的艺术氛围中,才获得了巨大的灵感和想象力,而想象力是一切创造的伟大源泉。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小提琴就没有伟大的爱因斯坦。物理学大师海森堡则认为,物理世界的“真”和“美”是统一的、科学的最高境界,是一种美的境界,没有“无用”的美,就没有“有用”的真。
还有我们钱学森之问,我们为什么诞生不了大师?
原因当然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太浮躁,太功利了,我们目光短浅,直奔主题,我们坐不了冷板凳,忍受不了寂寞和孤独的撕咬。
可是,上帝只宠爱沉浸在伟大真理中的人,而讨厌沉浸在名利之中的人。
有人问逻辑学之父金岳霖,为什么喜欢枯燥的哲学。金老回答说,因为它好玩。
一切创造都因为你发自内心的认为它好玩,好玩是学习的生死密码。
当我们的孩子觉得学习一点也不好玩的时候,我们的教育就已经死了,而且还永远不可能还魂,不可能死灰复燃。因为无趣,不好玩是灵魂的死,无法医治。
可是,我们觉得还不够,除了有用之外,我们又增加了一条——有用的东西,还必须高效学习。所谓高效,就是机械化,快速吸纳,当堂消化。连老黄牛都知道囫囵枣下去的东西,要吐出来反复咀嚼,才能获得营养。我们却不懂得,或许也不想管,继续丧心病狂地填塞,管它春夏与秋冬。最后,我们所有的孩子都得了厌食症,尽管吃得很多,但全都营养不良,形销骨立。
很多年前,胡适曾经说过:“中国人治学之弊:一是苟且求快,二是不重文科,三是只重技术。导致这三者的原因,就是中国人急于速成,只要结果,不要过程。而最终带来的恶果,就是学界呈现两大特点,:一是没有自尊,没有思想当然没有自尊;二是没有文明输入的能力,因为技术只是文明之果,没有栽培,哪能输入。”
似乎是配合胡适的话,撒切尔夫人也说:“中国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强国,因为中国在未来几十年,甚至一百年内,也无法给世界提供任何新思想。”
无用之用乃是大用,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教育工作者,必须要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