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看花(外一章)
2014-04-29陆苏
陆苏
花开的夜晚,月光格外如水。
与夜共一双鞋,散步。这时的生命在月下的花间悄悄张开和呼吸,以极朴素的方式,以黑白的视觉。
月下看花,月光冰一般透明,花香极亲切。
这样的夜晚,仅有眼睛是不够的,要让所有的感觉都来围花而坐。每个手指都似乎有卫兵站岗,绝对的敏锐。
每一个毛孔都竖起天线,分辨着各种花香里哪怕是针尖大小的区别。乱乱的树叶像白天多余的话,缄口不语。
沿着花香走近。花和叶、枝、刺都睡入了一种颜色,花的艳丽在月下没有一丝优越性。花必须以它独特的气息和灵性,给赏花人一种意念,一张贴在脑海里的“工笔”。也许会把玫瑰暴殄为月季,也许会把杜鹃肥想成紫薇……
在那么多绝对可能发生的误会里,我的心充满着白天从未有过的、因花而生的、幻想惊喜。
月光下的花们,有熟悉的陌生,像多年前在晒坪上看的黑白电影,那么熟知的情节,又那么遥远的无邪心情。还有那背了几里山路的小板凳,凳脚被一场电影深坐进土里的痴迷,还有风吹幕布的猎猎声。
那样的童年夜晚,路边的花也是一如今晚,素洁的开着。
花香是月下唯一的舞蹈、唯一的私语。以圣歌的清澈滤尽白天留下的喧嚣气息。云一般浮游的岁月,被一朵昙花一瓣瓣谢尽。
这样的生命绝美,又绝短,甚至来不及接受看花人的一声脆薄的叹息。一切瞬间已过去,新的内容又在天亮时,在阳光里重新站满树枝。
生命如果如花,一半时光在月光下开放,在那离了脂粉伪装的皎洁里,可不可以任我透明而轻盈地,在一种温柔的注视里,开成一朵可以入茶入梦的,小小茉莉?
当夜过去,色彩归来,当鸟的歌唱鲜活地走动在空气里,那月光下看的花,已在心底黑白成一张薄薄的底片,生命的过程就是对一张张底片的收集。
据说,黑白的相片更容易留存。
雨点落在瓦背上
雨点落在自己家的瓦背上……
好听得像花骨朵儿在弦上轻轻跺脚,又来回踮着脚尖小跑。是什么要从天上下来吗?是春天吗?
一间屋,千片瓦。每一片瓦上都站着天籁。横吹的朝云是笛,竖吹的暮风是箫,平拂的流光是筝。经过的,都是素音,都是好听的。
喜欢住在小村,喜欢住在青瓦的屋顶下。听得见时光流逝的身影,听得见简单生长的雀跃。在突然醒来的夜里。
新搬来的茶花一家,还在连夜收拾箱奁吗?次第打开的花布包里都层叠着香。
晚上喝了酒的碗碟还没睡,碗橱里坐立不安的声响,是等不及天明,摸着黑在给谁写信吗?
树叶向风借了翅膀,飞身去扶下树梦游的白玉兰。
竹子们推推搡搡,争着签收午夜刚给自己送来的翡翠。
瓦背上歇过萤火虫,歇过霜,歇过梦,歇过一整个夜,和天一样大的夜。唯有这雨点,歇得最动人。
总想不好,如果谁在屋顶上敲门,我该把木梯子搭在哪片青瓦下,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把一片瓦那么大的一小片天轻轻托起。
这样的时刻,一定要听得见父母的鼾声二重唱,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安了。像握紧一颗糖,手心就会听到甜。多少年过去,终于轮到我怕失去。
所有的雨夜,我都想回到这里,想像着瓦背上的情景,守着家人,让他们高兴。
每一个雨夜,我都想醒在这里,放心地让自己家的雨盛大地抱紧,让心安静。
雨越大,夜愈静,心更静。
静得听得见,你想我,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