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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内外

2014-04-29亦安

大学生 2014年12期
关键词:摄制组流浪者边城

亦安

偶遇一群“怪人”

2013年寒假,陈一线从学校回到故乡长沙,打算去长沙火车站拍摄一组反映春运的写实照片,意外发现在火车站外有一群“怪人”,他们约有三四十人,或坐或躺于火车站前,大有在此安家过年的势头。这么一个万家团圆的时刻,每个人的脚步都急匆匆地奔赴同一目的地——家乡,唯独这群人截然不同。

陈一线十分好奇,径直走上前去同他们攀谈。原来这是一群流浪汉。“我本想在长沙找工作,走了3个小时从火车站去到河西,结果招工的一看我身份证是外地的就不要,没有工作赚不了钱,过年没法回家……”一天下来,陈一线听到许多诸如此类的诉苦和不得已的苦衷,他和身边的同学大为震惊。

作为戏剧影视专业的大学生,陈一线在此之前也曾拍摄过纪录片,但评价过去的作品他连用三个短句:积累太少,缺乏体悟,内容虚无空洞。出身高知家庭的陈一线读书顺风顺水,兴趣都得到充分培养,接触到的人和事也都正面向上,单纯的成长经历让他对社会的看法理想化及有时不切实际。陈一线也意识到自己这一问题,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他很欣赏电影大师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一句话:“做电影,要始终保持对人的好奇。”因此,他也想拍一部关注人的纪录片,在长沙火车站遇到的这群流浪者的故事似乎正是自己苦寻不得的好题材。

恰在此时,陈一线和朋友们观看了一场春节前夕为关爱抗战老兵举办的台湾民谣音乐会,那场音乐会对陈一线促动很大,“抗战过去80年了,仍有人通过音乐会的形式呼吁对老兵的关注和帮助,而眼前这群流浪者却得不到社会的关注,连春节这么一个团聚的日子也过得如此凄惨。”陡然而生的责任感充斥在陈一线的内心,他要将镜头对准这群流浪者。“我要用我的镜头直击最真实的生活场景,希望能唤起人们对这些弱势人群的关心。”陈一线的“如意算盘”是:通过自己的纪录片帮助这些人顺利找到工作,早日阖家团聚。

陈一线迅速召集了几个家在长沙同校同专业的学弟学妹,大家一听这个题材都很激动,而对于不能回家过年,春节前后要和流浪者同吃同住20多天,所有人的反应出乎陈一线的意料,“没有人有半点犹豫,没有人提出任何难处,大家都纷纷表示愿意放弃与家人团聚的机会,保证说服家人同意自己加入到《边城》的拍摄中,大家都认为这件事的影响可能远不止只是完成一部纪录片而已。当时,我们每个人都热血沸腾,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特有意义的事儿。”就这样《边城》主创团队成立,开始了在长沙火车站长达24天的拍摄。

纪录片需要减少导演的主观介入,用旁观者的视角完成客观记录,而要做到这一点,一定需要被拍摄者的配合。起初,流浪者很警惕,很抗拒被拍摄。因此在最开始接触的第一个星期里,陈一线并没有拿摄像机,而是每天和他们聊天,听他们诉苦,拉近和流浪者的距离,尽量让他们保持松弛。流浪者说自己没有被子,吃不上饭,陈一线就和同学一起为他们买来被子,送去盒饭。“不仅仅是为了完成拍片,我们也真的希望这些人能过得稍微好一点儿。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好重。”

为刻意缩短和流浪者的距离,陈一线他们曾想过换衣服,换成和流浪者一样,“后来想想很多余,只是别穿得太花哨就行了,其实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拉近和他们心的距离。比如他们坐着我们也坐着而不会站着,始终和流浪者保持平等的对话交流,这是最基本的尊重。”陈一线说。后来的两三天里,有时候天气阴冷,大学生们也顾不得脏,拿起流浪者们放在地上的被子就盖在自己身上。

5天后,流浪者们逐渐对这群大学生敞开了心扉,他们将自己的流浪经历和盘托出,陈一线从中选定了4个主要人物:在街头乞讨的中年男人、起早贪黑收废品的大叔、被儿女遗弃困守在火车站的老奶奶、80岁流浪的东北大爷。《边城》就以这4人为故事主线,交织展现火车站流浪者的生活群像。

谎言与愤慨

24天的跟踪拍摄,陈一线和他的团队总共拍摄了3000多段视频。在拍片过程中,却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肖良忠,《边城》中出现的第一个人物,据他自己称得了肺炎,治疗期间花光了积蓄,他想过年回家看望乡下唯一的亲人奶奶,却身无分文,还在长沙被人追打,最终只能流落街头。片中的他穿着一身病号服跪在天桥上,对着来往的人群不住磕头,连声道谢,眼底含泪。第一次看到肖良忠跪地乞讨时,陈一线觉得酸楚极了,《边城》的制片人是个女孩子,更是已经抹起了眼泪。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前一秒还是镜头里落泪行乞的弱者,转眼脱下借来的病号服,就用路人施舍的钱换了烟酒。他并没有生病,甚至还有旅馆住,而乞讨来的钱都被他拿去找乐子了。“按摩五六十……不开心就去玩一下咯”,镜头里的他侃侃而谈。

大年初一,《边城》摄制组跟着肖良忠去卖“财神”年画,只见他手中攥着一把财神纸画走街串巷,挨家店铺拜年,不停地鞠躬作揖。可最后从一家店里走出来后,他竟对着镜头振振有词:“想当个演员,要一心一意。”

这样的反差让人始料未及。而数十日来与这群流浪者朝夕相对的摄制组,则更是惊得目瞪口呆:80岁的东北流浪老大爷,日子过得并不苦,他抽中华烟,开小灶炖鸡汤,却跑去社保站声称想要张回家的火车票,转手又将社保站为他买的车票退了换成钱买肉吃……“那里充满了谎言”,陈一线感慨着。几个原本怀着同情与悲悯的大学生,最后对这群流浪者不满到了极点。

在那个格外漫长而辛苦的春节里,陈一线和自己的创作团队经历了一个“悲观的过程”。他们深感社会阅历的浅薄和人性的复杂,单纯地相信流浪汉所说所为,让当初那些充满正义感的念头、满含善意的拍摄初衷,此时显得如此滑稽。那一刻,陈一线如被当头棒喝,他忽然明白流浪者之所以接受全程跟拍只是因为有摄制组在会让他们的乞讨更顺畅,去救助站要票更容易。“我当时就在想,一定要把他们丑恶的嘴脸都拍下来。”但另一方面,整个主创团队也对是否继续拍摄产生了严重的质疑。

陈一线的父亲是一位研究社会学的专家,在此之前,父亲对陈一线所拍摄的作品不置可否,而这一次当他同父亲讲起自己在拍摄《边城》过程中面临的困境和迷思时,父亲认真同他深谈了一次:“你应该学会换位思考,退一步去想,为什么会造成这群人这样的性格和行径?除去他们自身的好吃懒做,钻漏洞、走捷径,还应该从大的社会环境和政府职能上寻找,对于不同人群的生活现状多一份宽容和理解。把思路拉得再开一点,对社会的反思和发问,似乎更是纪录片拍摄的意义所在。”听完父亲的话,陈一线茅塞顿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召集主创开了个会,把父亲的话转述给其他队员。在热烈的讨论中,队员们对《边城》的创作有了全新的认识,“《边城》就是还原最真实的生活。有这样一群人,在这样活着。”

思想发生转变之后,陈一线对于这群流浪汉的认识,也悄然发生变化。流浪者中有一个醉汉,是位退伍军人,在遭遇种种生活变故后,意志消沉,每天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每次他看到《边城》摄制组扛着机器来拍摄,就扬言要砸机器、打人。为此,陈一线甚至同他发生过言语肢体地冲撞。有一天,醉汉又喝得醉醺醺开始骂骂咧咧,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唱《送战友》,周围的环境一下子静了下来。陈一线说至今他仍记得当时的场景:背后是熙熙攘攘春运回家的人流,湘江边火树银花不夜天,连空气中都洋溢着温暖,可欢乐都是别人的,眼前的这个人流泪唱着旧时的歌,“当时我一下子就体会到了个体在城市生活中的渺小和无助。从那件事情后,我感到愧疚。”陈一线说。

半年之后

《边城》顺利完成拍摄和制作后,在国内某知名视频网站上线。5小时内点击量就突破了70万次,陈一线和他的主创团队一路拿奖,多地展映,而当初拍片的初衷却早已被他们淡忘,直到半年之后的暑假,陈一线再次回到长沙去给流浪者做回访。

意外地他发现,虽然《边城》获得好评无数,但却并没有对这群流浪者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和改变。片中那位被子女遗弃拿不到低保的老奶奶仍然日复一日地住在火车站,过着老无所依、暗无天日的生活。东北老大爷又转站下一个流浪地招摇撞骗。

那一刻,陈一线突然明白了,“之前我们太理想化,拍纪录片,直接奔着反思去了,给自己扣上一顶大帽子,异想天开地想要改变别人的生活,可实际呢,我们可能连一点最小的直接的帮助都不能给剧中的主人翁。”

看完影片后,许多大学生也同最初的陈一线他们一样愤慨,不少人甚至认为肖良忠根本不值得同情。对此,如今的陈一线显得克制和冷静了许多。他只是在微博上写着,希望大家能更冷静地看待片中呈现的人性的阴暗面,毕竟“我们希望能有更多人去理解流浪者的生活”。

最近,陈一线的“边城”系列第二部《医院里的中国》再获大奖,而他又在着手筹划“边城”系列第三部。“我希望大学生看我的作品能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化,看到生活真实的一面。至于剧中人物如何,就留给大家自己判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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