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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西藏

2014-04-29胡田净沙

大学生 2014年2期
关键词:缅因州妮可戴夫

编者按:《一个人的西藏》是由中国留美学生胡田净沙徒步穿行西藏2000多公里导演、摄影、作曲、录制、讲解、剪辑,独立制作的纪录片。片中,配合着震撼的画面、壮美的音乐,胡田净沙娓娓道来自己眼中、心中那片活佛庇荫下的净土,让观众抛开杂念静静体会。10分钟的一个人的西藏系列之《万佛朝拜》的预告片在网络上迅速走红。借助影片,胡田净沙告知世界西藏真正的现状,引发人们对这片纯净土地未来建设的反思。胡田净沙的下一步是出书记录下自己的故事,并且再走西藏、拍摄完成他的新作品《西藏生命歌》。这里,胡田净沙讲述了与拍摄相关的片段。

一个被森林覆盖的美国缅因州的小镇里,有一群求学的中国高中生。他们都很可爱,女生的眼神怯怯,男生的眼神谦虚。有一群美国老师,围着他们转,眼神公正,真诚。这些中国孩子,有会意的,也有不领情的。他们大部分按自己的方式活着,也有小部分变成了美国人。

我算是个感恩的中国人,庆幸地拥有了许多恩人。我的住家主人戴夫,像一把好刀一样敏锐,帮助我度过最后一个学年,提供面包和啤酒。女主人凯瑟琳,用眼睛说话的女人,信仰印第安古宗教,医好了我的自以为是。他们的九岁小孩肖恩,和我在萨利湖游泳时,骑在我的脖子上,使我溺水。家里还有一条狗,叫做莫妮可儿,爱吃鸡腿。夏天将至,毕业典礼,我们仓促照了照片,就从此分别了。

2012年秋天开始,凯瑟琳总是来信。她问我在西藏的见闻,问我的电影眉目所以。十一月,缅因州针叶林的大树已经武装到根须,怒目大海,准备抵御严冬海风来袭。海岸边的卵石,畏惧巨浪向后撤退,缩进泥沙中伏着。

他们一家人都好,柴火增倍,皮靴嗒嗒进出。

西藏藏北,气温骤降到零下三十度,阳光灰暗。墨水结了冰,纸被冷霜浸湿,手握不住笔,写不上字。我垂头丧气,一脚踏出帐篷,远远看见骑牦牛的康巴人从远方走来了,向导向我招手,大喊,我却听不到声音。喘着白气的牦牛,仿佛烟斗甩着两道长烟儿,气势呼呼。康巴汉子,一头长发吹腾起来,昂首持鞭,泰然自若。我与助手取出摄影机,像把婴儿抱出襁褓,小心推上架子。

凯瑟琳在家里读一本书,我想就是在那石砌壁炉旁边的布沙发上,盖着毯子,里面莫妮可儿流着口水,想着晚餐。玻璃上有一层薄薄的暖雾,苍蝇站不住脚,懒散地飞走了。书上讲着,一个受到神灵的启示离家出走的故事,她没有表情,把书静静合上。晚餐还没有头绪,莫妮可儿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我停下笔。从帐篷向外望去,山梁层层叠叠,像一段起伏乐章。星星是顽皮音符,脱离了交响,自由创作。火机打不着了,助手一脸痛苦的表情,把自己整个缩进冲锋衣里。晚餐已备妥,一盆煮牛腿,一盘油饼礼貌地端上来,女主人指甲乌黑,笑脸美丽。所有人都拔刀吃肉。这一番豪爽的情意,烧尽了一天的困倦,一直点燃了第二天的雪山黎明。

清晨的炊烟里,藏族老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叫扎西顿珠的牧人,从来没有走出过大雪山。有一天,他放了羊,坐在湖边念诵真言。一时间,天边像倒了半杯酥油,如梦如幻,仿佛有比丘聚众,万佛朝拜。第二天,他一语不发,在雪山脚下骑马离去......

向着金色朝阳,金色的西藏。

凯瑟琳还在等我的回信,内容包括我在寻找的一些关于西藏的答案。她读过英文译本的《金刚经》,也知道“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聚。”

我没有承诺过她,因为没有任何答案可言。我把写好的信丢进炉子,收拾好行囊。

我突然想到她的儿子肖恩,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刚刚出世吃奶时没什么两样,但断奶后的八年人生里,只吃过三样东西:饼干、葡萄干与花生酱。他爸爸戴夫每周末带他去看一次儿童医生,希望能够治疗他的偏食症,但显然无济于事。今年,肖恩在戴夫生日那天第一次吃下一根胡萝卜,作为礼物,戴夫感动地哭了。肖恩总是忽视我的存在,他对我的兴趣只局限于功夫熊猫——让我表演熊猫。现在想起来,这个孩子的讨厌让我微笑。

牧场下起了雪。牧人出来为我们送行,雪水浸湿了哈达。所有的设备都已装车,汽车不情愿的轰鸣一声,等待出发。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一双陌生的眼睛,把一件东西塞到我手里。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手工编织的彩线手环,精致美丽,等我抬起头,她的笑容和发辫已消失在雪中。

肖恩也一样。他曾经那么认真地看完《一个人的西藏》视频,问了我问题,并祝我好运气。孩子们简单地希望,一个路人吉祥如意,无需相识,无需姓名。

一年四季,南北四方,牧人、僧侣生活依旧,而所有的思考,辩论,也都被常规的运转容纳。日出日落,主持着大地诗意,扎西,就像一个不会写诗的诗人。

关于他的行踪与归宿,至今成为了一个迷。有人猜测他未到达羊八井,在去玉树途中遭遇狼群;有人说他经过跋涉修行在色达喇荣学习,后在日喀则札什伦布寺坐化……他的一切思考,专家学者不会解读,文人不忍解读,信徒不敢解读。雪莲花开在清净深处,他只是一个行者,给自己讲了道理。我们的讲述,都是安静的祈福。

凯瑟琳已经读到那本书的尾声。她可能在催促它结束,又或许在惋惜它的短暂。她最终合上它。接着她又去摆弄她那些印第安教的法器了,屋子里顿时烟雾缭绕。莫妮可儿从小窝里探出来,开始摇头晃脑地溜达,好奇地盯着主人的一举一动。

莫妮可儿又会怎么去理解,这些连普通人都未必理解的神秘仪式呢?

离开缅因州之后,我没有去上大学,而是选择拍我的电影。这件事,家人,朋友,有许多争议。在我之后,凯瑟琳一家没有再收容新的国际学生。听说学校多次拜访、游说,都无济于事。我知道凯瑟琳的脾气。这一种宝贵的,善意的联系,再也不会重演了。

缅因州的森林同以前一样顺利捱过寒冬,他们三人也收获了许多欢乐,经历了冰鞋、麋鹿、烧烤、圣诞礼物。当萨利湖的冰块开始争相融化,莫妮可儿伸开春天懒腰的时候,他们搬离了小镇,去了我从未知道的远方。我只听说肖恩长大了,交了新的朋友,也在努力尝试新的食物。

春天,我的墨水化开,跃跃欲试。在日喀则的小旅馆,我展开了凯瑟琳的信:

“净沙,你好吗?西藏好吗?我想你,常写信吧。”

我好吗,西藏好吗,该怎么回答呢?

踏着扎寺的庄严夜诵,我们穿过酥油气味的木门石阶,登上一座僧房。寺管家起身接待。几日之前,我得知他可能知道关于扎西顿珠行踪的重要秘密。我和助手紧张地准备采访,他紧张地开口了:“扎西当时就坐在这个地方,看着窗户,不吃饭,念着真言。第二天离世了。”没等我们说话,他卷起僧袍,跑下楼去。一切又变成了无字结局。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只是扎西顿珠一个人的西藏。”我在信中写道。然而,这美妙故事的叙述,如何能在信中尽兴呢?

责任编辑: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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