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边缘化”的少年

侯晓菲

小南是一名来自深圳的16岁少年，正上初三。有一天，他突然晕倒在学校的操场上。起初老师以为他是疲劳过度、没吃早餐，或是低血糖，但是经校医检查，却发现他是吃曲马多药物过度。这所民办学校随即采取了简单而省事的处理办法—把他从学校开除出去。

小南的母亲又气又急，带着孩子来咨询室求助。当时，这位母亲一脸怒容，一边数落着孩子，一边气愤地向心理咨询师告状，说到痛处声泪俱下。

据母亲介绍，这已经不是儿子第一次服用这种叫“曲马多”的药了（据医书记载，曲马多主要用作镇痛药，可缓解普通以及严重的疼痛。用药过量会造成生理依赖和戒除综合征，对人体的作用类似吗啡和海洛因。2008年，中国将盐酸曲马多作为精神药品进行管制）。母亲曾多次发现儿子服用曲马多，每次都以打骂、威吓的手段想制止孩子的行为，没想到，不但没有禁止，孩子偷父母的钱去买药服用的量越来越大，这次终于因为服用过量而晕倒。

面对垂头丧气的小南，心理咨询师问他：“你吃这种药，一定是生活中有什么难处理的事情吧？”他听了这话，立刻掉下泪来，接着战战兢兢地说起了往事。

原来，他从小学时学习就很吃力，对书本的知识接受起来觉得很困难。但奇怪的是，除了书本之外，他接触什么新鲜事都很灵光，比如为家里买东西、做饭，帮父亲打零工，和父亲的客户、亲戚打交道等，凡是动手或和人交往的事他都能做得很好。

但是，父母没有注意到他的长处，只盯着他的学习成绩，一看到考分很低就打骂他。因为小学时没打好基础，上初中时功课越发跟不上，他坦诚地说：“在课堂上我都是睡过来的。”因为上课讲的知识他听不懂，给他教过课的老师索性放弃对他的要求，吩咐他每天坐在座位最后面不要出声就行了，不再过问他的成绩好坏。

同学们对老师厌烦、成绩差的学生自然也是“一视同仁”，离他远远的，不和他来往。小南挺苦闷，为了吸引老师、同学们的注意，他有时会作出一些怪异行为，如把自己的头发全染成黄色的，或是在课堂上故意发怪声。可惜的是，当学生出现这些反常行为的时候，老师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内心苦闷，而是不断地向家长告状。而父母也没有深究孩子行为背后的原因，反而打骂他更厉害了。

这样一个长期处于边缘的少年，在家里、在学校都得不到温暖和包容，长期苦闷、在夹缝中生存，真是度日如年。有一天，一个来自香港的同学主动靠近他，和他一起发泄郁闷，随后神秘地告诉他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你high”。为了体验这种神奇的效果，他尝了同学给他的第一颗曲马多。在吃药后的飘飘忽忽中，他似乎突然感觉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觉得谁也不敢小看他了。后来，两人迅速地结成了同盟军，一个出钱，另一个在香港购买，一来二去便上了瘾。这次，如果不是晕倒在校园后被大家发现了“秘密”，他可能仍然会悄悄拿父母的钱去换取那一点点精神寄托。

心理咨询师和小南谈起他难处理的事，一下子触到了小南的痛处。那些家里、学校里的一桩桩、一件件伤心事涌上了他的心头。

小南的爸爸做房地产营销，每日早出晚归，在外赚钱的同时也断不了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弄出些“花花事”。父母感情不好，家里争吵声不断，双方都拿孩子撒气。父亲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不光把家务交给妻子，也把教育孩子的责任全部推给她；小南的妈妈文化水平低，每日操持家务还得照顾孩子，本身对丈夫有外遇就心怀不满的她，当看到自己给予无限希望的儿子学习没长进不说，还成天给她招惹是非，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小南说，自己经常听到父母大嗓门地叫骂，整个家庭充满了火药味。

这是一个情感严重失衡的家庭，父亲对妻子的不忠、对家庭的不负责、父母关系的裂痕、父爱的缺失，给孩子的心理发育造成了明显的影响；而母亲怨恨恼怒、对孩子学习的高要求，从不问孩子的感受，让孩子体会不到家庭的温暖。

16岁的孩子，正是青少年自我形象的确立期。这时，青少年强烈关心自己的外貌和体征，重视自己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成绩，这是他们自我价值的核心。而小南自我价值感极低，他一方面感受不到父母的爱，另一方面在学校又感受不到老师和同学的接纳，慢慢地，小南就变成了“边缘人”，谁都不爱他。这是他服用药物上瘾的心理基础。

面对小南的痛苦，心理咨询师首先帮助他进行了宣泄，让他把多年来积压的痛苦都發泄出来，释放压抑已久的愤怒，宣泄他在学校不被理解的痛苦；然后，针对他在学校的表现，和他进行了“角色扮演”，通过让他扮演老师、扮演同学、扮演自己的过程，使他细细体会发生在课堂上的情景，理解老师和同学的行为，对自己的过往行为进行清晰的回放，促使他对自己的行为作出反省。

最后，在他“想进一步了解父亲”的求助动机下，心理咨询师决定邀请父亲来咨询室，帮助他补上父爱这一课。这一次，他平生第一次和父亲开展平等对话。随后，他前往父亲单位了解父亲怎样处理工作中的困难，让父亲、母亲告诉他面对磨难该怎么办，帮其重新找回了自信、找回了亲情的链接。

半年以后，咨询师对小南做回访，当他母亲眉飞色舞地说小南不再服药的消息时，心理咨询师却并没有感到特别高兴。因为在孩子服药行为问题的背后，还有深层次的问题没有解决。“药瘾”暂时控制了，但是他的“心瘾”能不能保证不再出现？咨询师不得而知。想到他的家庭，想到那对没给孩子做出正面表率的父母，咨询师不免有些担心。心理学认为，家庭是一个系统，家庭系统出了问题，首当其冲地会在孩子身上体现出来。从小南身上看到，他的家庭累积了很多负面因素，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家庭还会因其他问题爆发出矛盾冲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