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对现代科学的反思
2014-04-29肖朗
肖朗
[摘要]海德格尔认为现代科学的源头是古希腊哲学,现代科学这种主客二分的认识方式并不能认识事物本身;现代科学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技术,技术的本质是一种架构,在此人和物都变成了可以技术处理的东西。在古希腊技术本有艺术的含义,在艺术中还保留着一种非主客二分的认识方式,海德格尔希望将这种他称为诗意的方式推到所有的人与物,从而回到物本身,人也能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上。
[关键词]科学;艺术、海德格尔
[中图分类号]B5165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4)02-0118-05
On Heideggers Rethinking to the Modern Science
XIAOLang
(Shool of Marxism,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ChongQing 401120,China)
Abstract:Heidegger thinks that the ancient Greek philosophy is the source of modern science, yet the cognizing method appeared in modern science as subject and object duality does not cognize the thing itself. Heidegger believes that modern science has actually become technology whose essence is a framework (Ge-stell), all people and things turn to be the technically processable objects under the Ge-stell. Heidegger points out that technology in ancient Greece contains the meaning of art, and one kind of non-object dichotomy way still retains in art. Heidegger hopes to spread the called poetic way onto all persons and things, and to get back to thing itself, so that people can poetically dwell on the earth.
Key words:Science; Art; Heidegger
[收稿日期]2014-01-05
[基金项目]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项目编号:2012QNZX007)阶段性成果。
相对于人类以往巫术和神话的时代(如人类的远古时期)、艺术的时代(如中国古代)、宗教的时代(如欧洲的中世纪),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可以说是科学的时代,科学成为最能表现我们与古人区别的东西。它取代了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上帝和天道,并成为了新的上帝和天道。现代的科学技术不仅超出了人的控制,而且也丧失了自身的边界,它所敞开的无限可能性,不仅是人未曾经历过的,也是人无法想象的。
但是,从现代科学的出现开始,哲学家对科学的反思也随之出现(反思科学并不是反对科学)。启蒙运动使科学从宗教神学中释放出来并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启蒙运动的集大成者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便是为科学立法,回答科学何以可能的问题。在这里,康德将科学认识限定在现象界,也就是说科学可以认识现象,但是,科学不能认识事物本身(即物自体),因为对事物的认识依赖于我们的意识,我们对事物所做的认识仅仅是事物在我们的意识中呈现出来的样子,而不是事物自身。并且在康德那里,科学不足以区分人和动物,人和动物的区分是道德,道德而不是科学才是人的目的。但是后来科学的发展僭越了康德的限定,认为科学认识就是真理,甚至将自己认定为唯一的真理而将其他认识都归结为谬误或者迷信等等,这种虚假的肥皂泡越吹越大,直至科学成为新的神话。尼采后来也提到康德对科学所作的限定,他说:“……一些天性广瀚伟大的人物殚精竭虑地试图运用科学自身的工具,来说明认识的界限和条件性,从而坚决否认科学普遍有效性和充当普遍目的的要求。由于这种证明,那种自命凭借因果律便能穷尽事物至深本质的看法才第一次被看做一种妄想。康德和叔本华的非凡勇气和智慧取得了最艰难的胜利,战胜了隐蔽在逻辑本质中、作为现代文化之根基的乐观主义。”(尼采:《悲剧的诞生》,见:周国平译《尼采美学文选》,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62-63页。)尼采还将这一点视为对科学苏格拉底主义的摧毁和德国哲学精神的重生。随着现代人类社会各种危机的出现(其中包含科学的危机),科学亦受到更多的反思和批判,我们这里以海德格尔为例来看现代哲学对科学的反思。
一、海德格尔论科学的由来
海德格尔对科学并不陌生,海德格尔与物理学家海森堡一直是要好的朋友,并在论述科学的时候也提到过海森堡。海德格尔认为,西方的科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力把自己覆盖到了整个地球,但是,现代科学仍然是基于西方传统哲学的。“不过,虽然现代科学作为欧洲科学在此期间已经全球化了,但它的本质依然建立在希腊人的思想基础之上——自柏拉图以降,这种思想被叫做哲学。”[1](p.40)因此,科学是西方哲学发展到现阶段的产物,但现在科学从哲学中脱离出来,科学取代了哲学,哲学却终结了。然而,终结并非简单意义上的结束,而是一种完成,并且进入了其发展的极限和极端状态。海德格尔说:“终结作为完成乃是聚集到最极端的可能性中去……哲学转变为关于人的经验科学,转变为关于一切能够成为人所能经验到的技术对象的东西的经验科学;人正是通过他的这种技术以多种多样的制作和塑造方式来加工世界,因此而把自身确立在世界中……哲学之发展为独立的诸科学——而诸科学之间却又愈来愈显著地相互沟通起来——乃是哲学的合法的完成。哲学在现时代正在走向终结。它已经在社会行动着的人类的科学方式中找到了位置。而这种科学方式的基本特征是它的控制论的亦即技术的特性。”[2](pp.70-71)
海德格尔指出:“科学的本质可以用一句简明扼要的话来陈述,那就是:科学是关于现实的理论。”[2] (p.40)海德格尔仔细考察了“现实”和“理论”两个词,并且让语言自身言说来展现古希腊思想到现代科学的变迁历史。海德格尔指出,“现实”在古希腊的意思是在场,但到了近代“现实”变成了对象和客体的意思。而无论是中世纪的思想,还是希腊的思想,都没有把在场者表象为对象。而“理论”一词起源于希腊语词“观审”,“观审”即注视在场者于其中显现的那个外观,对于希腊人来说,这种纯粹的关照是最高的行为。但是到了后来“观审”表现为“观察”,而“观察”(Betrachtung)就其词干(trachten)其拉丁语意为处理和加工。由此现代科学设置了现实,事物就不是自己显现了,而是科学加工对象了,而对现实的对象化都是一种计算。
尼采曾说,19世纪是科学方法的胜利而不是科学的胜利,海德格尔也指出了现代科学的方法论优先,即通过一种主客二分的方式,理论把现实固定于某个对象领域。“理论决不能绕开已经在场的自然,在此意义上它也绝不会围着自然打转。物理学能够物质与能量的同一性来表象自然最普遍的一般规律性,虽然这种在物理学上被表象的东西就是自然本身,但肯定只有作为对象领域的自然,后者的对置性只是通过物理学的加工而得到规定的,并且在其中特地被建造起来。”[2] (p.57)因此,即使物理学的对象领域本身是统一的和自成一体的,这种对置性也永远不可能包容自然的本质丰富性。正如中国人所言,一花一世界。一朵小花都具有无限圆满的意义,因此,并不能用单一的科学认识去认识,但在艺术作品中,这种无限多样的意义能得以显现。而这样一种主客二分的对象化方式是现代科学所独有的,因此,海德格尔认为,科学始终必须在现代意义上去理解,这与中世纪的学说和古希腊的认识是不同的。与此类似,很多学者指出,中国古代的思想亦并非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而现代学者却致力于用这种模式去解读传统文化。现代科学的每门科学的严格性是在方法中完成的,即对象被带入到某个特定的说明上,但是,使方法论奠基的基础本身却是模糊不清的。海德格尔指出,物理学本身绝不是一种物理实验的可能对象,人们决不能通过一种数学运算来确定数学本身是什么,因此,导致现代科学的基础危机。
二、海德格尔论现代科学的技术化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的科学已经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技术,技术的本质是一种架构(Ge-stell)。现在人们普遍认为现代技术只是现代科学的应用,然而,在海德格尔看来,应是技术先行于科学并规定着科学。海德格尔从现代科学技术的基础因果律入手看待这一问题,首先,他将因果律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因果说。从四因说出发,海德格尔认为,古希腊的技术是一种解蔽方式,就是使一个东西在场、出现和到达。但现代技术不同于以往的技术,因为它是以现代的精密自然科学为依据的。由此,现代技术不是自身显现意义上的解蔽,而是一种促逼(Herausfordern)。这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的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自然由此不断地被开发、储藏和分配和交换。实行这种促逼的是人,但是人也被架构和逼迫,人的行为也首先表现为精密的自然科学。人们被迫不断地追寻自然界的因果律,把自然当做一个可以由技术力量的关联体来加以追逐。“自然以某种可以通过计算来确定的方式显露出来,并且作为一个信息系统始终是可订造的。这一系统进而取决于一种再度被转变的因果性。”[2] (p.22)由此因果性日益成为一种促逼的呈现,而非古希腊意义上的事物的显现。人们根据因果关系来描述一切在场者的地方,甚至上帝也丧失了神圣性、崇高性和神秘性被贬降为一个原因。不仅仅自然在计算中自身隐匿,人自身也被看做对象物,人仿佛成了主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人的制作品,但实际上,今天人类恰恰在哪里都不能碰到他的本性。在现代科技这种唯一的解蔽方式的设置中,人不在能 倾听物,也牺牲了自己的自由,使自己成为奴隶。对于古人来说,对物可能充满感情,无限可亲,现代的物却成了空洞,地球和大气层都变成了原料,人也变了材料,生命的本质被认为是可以交给技术制造来处理的东西。正如死亡是人的本性,但是,现代技术的对象化却持续去否定死亡,让生命完全变成了无常与空无。海德格尔曾引用老子的话 “知其白,守其黑”,但科学一味片面追求光明,遗忘了更为本源的黑暗。正如原子弹发出比太阳还亮的光,结果却可能招致人类的毁灭。
海德格尔经常引用荷尔德林的诗句:“哪里有危险,哪里也有拯救”。人的自由是守护万物的无遮蔽状态,技术的促逼使人渴望自由,而且技术的本质现身在自身中蕴含着救赎的可能性。海德格尔回到语言本身,与技术有亲缘关系的便是艺术,在古希腊,技术也有艺术的意义。“从前,τχυη也指那种把真带入美之中的产出。τχυη也指美的艺术的ποησι[产出、创作]。”[2] (p.35)艺术是诗意的,因为艺术顺从于事物本身的运作和保藏,是人和物的自由显现。这里诗意和技术相对,诗意不是设置物,而是倾听物,人进入到物的生成中,人和物一起游戏,共同生成。科学技术虽然是一种敞开方式,但既不是存在者唯一可能的存在方式,也不是存在者最切近的可能存在方式。希腊的艺术并非现在理解的审美享受或者文化部门,而是真理自身的显现。“在西方命运的发端处,各种艺术在希腊登上了被允诺给它们的解蔽的最高峰。它们使诸神的现身当前,把神性的命运与人类命运的对话熠熠生辉。而在当时,艺术仅仅被叫做τχυη。艺术乃是一种唯一地、多重地解蔽。艺术是虔诚的,是πρóμο,也即是顺从于真理之运作和保藏的。”[2] (p.35)三、海德格尔论现代科学对人文社会科学的影响 包括尼采、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等很多知名哲学家都认为,现代科学思维已经深深影响了人文社会科学,并且都做了很多论述。我们以历史学为例。海德格尔在很多地方谈到历史,海德格尔认为,“历史学”一词的意思是勘察和弄清,而历史意味着某个东西的发生,历史学乃是对历史的勘察,但历史本身并不是由历史学的考察创造出来的。历史未必是历史学的,受现代科学影响的历史学往往只是主观设定了历史,在向科学的发展过程中,历史学完全是形而上学的一个后果,真正的历史却隐而不显。“历史学的本质要义在于,它根植于主体—客体关系;它是客观的,因为它是主观的,而且只要它是主观的,也就必定是客观的;所以‘主观的与‘客观的历史学之间的一种‘矛盾根本儿没什么意义。一切历史学都终结于人类学——心理学的传记主义(Biographisums)。”[3] (p.522)而且历史本身越少地被记录、清算和描绘,则历史性则越容易满足于它自己的严格性。在历史学中,人类将过去当做现代的背景,将当前夸张为永恒的方式,过去成了当前的算计,所有这一切显示出历史学的支配作用。“历史学去散布着一种关于一切现实均可以控制的幻觉,因为它依循一切表面之物,并且把表面的现实之物当做唯一充足的现实性来加以倒卖。”[3] (p.522)
因为现代科学力图把对自然现象的说明归结为数量尽可能少的、原初的自然规律,而正是这一点深深影响了现在的人文社会科学,人们希望通过一些原理概论性的课程来找到对该学科最简单的说明方法,于是在人文学科也出现了很多概论和原理课程。诸如《文学概论》、《美学概论》、《哲学概论》等等,这些人文学科的概论原理课程往往都偏离了学科的本性,在实际的教学学习过程中达不到应有的效果。
四、海德格尔与尼采思想的简单比较
作为处在世纪之交的伟大思想家,以一种强烈批判和颠覆西方传统面貌出现的尼采,对后来思想的影响也是跨时代的,而且尼采本身构成了海德格尔思想的来源之一,尼采颠覆性地批判了西方的柏拉图——基督教主义,猛烈批判了西方传统的以古希腊理性和基督教信仰为基础的道德观。由此出发,尼采致力于批评的理性和道德也被看成是科学的根源,尼采认为,科学便是建立追求真理为目的的西方形而上学的假设中,相信凭借理性的力量,一方面可以穷究世界的真相和万物的本性;另一方面,可以指导和造福人类,其始祖是苏格拉底。同样,科学亦是以西方传统的道德观作为基础,在尼采看来,正是西方的柏拉图——基督教为基础的道德导致了人的异化,奠基于西方形而上学的现代科学同样也导致了人的异化。
不难看出,尼采和海德格尔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海德格尔论述现代科学对人文科学的影响的很多内容尼采已经论述过。尼采认为,科学乐观主义回避人生的痛苦,用抽象逻辑来掩盖人生苦难的真相,一旦科学取得统治地位,神话就会毁灭,诗也被逐出理想的故土,音乐就会变质,就会使艺术和人生都变得肤浅,因此,尼采认为代表科学精神的苏格拉底毁灭了希腊艺术。尼采有一本小册子《历史的用途和滥用》专门谈历史,认为所谓在历史中的客观知识和真理只是现在的人用现存的普遍观念去改变过去,将过去编织成一个虚假的整体,尼采要求用一种艺术的眼光去看历史。
尼采说:“我们19世纪的标识不是科学胜利,而是科学方法对于科学的胜利。” [4] (p.1190)尼采从现代科学方法的角度论证科学的虚假性,这一点在后来的海德格尔那里也能看到,即科学认识只是对事物的一种认识方法而非事物本身,这个思想也可以在康德那里找到渊源。对于科学的认识方式,尼采甚至说:“一种你们所谓‘科学的世界解释,永远是一切可能的世界解释中最愚蠢的即最无意义的一种……一个本质上机械的世界是一个本质上无意义的世界!” [5] (p.236)对于海德格尔和尼采来说,现代科学这样一种认识方式并不等于事物本身,更不是对事物唯一的认识方式,相反这种认识方式本身还存在很大的问题。康德的意思也是如此,另外这里对科学的反思绝非哲学家的无病呻吟,科学家自己也清楚每一种科学理论或者模型不可能都是对的。从欧几里德几何学到非欧几里德几何学,从牛顿的经典物理学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里,每一个理论的正确性都有一定范围和条件内。并且他们在反思科学之后都期望一种美和艺术的复兴,以此克服科学带来的现代社会人的异化。总的来说,对科学方法的批评和对美和艺术的呼唤是他们思想最大的共同点,但作为风格独特迥异的思想家,他们的论述方式也有诸多不同之处。
和海德格尔一样,尼采也谈到哲学的终结,二者的共同之处都是对西方传统理性哲学的终结,但各自理论的出发点及落脚点却不尽相同。尼采是宣布西方传统柏拉图——基督教理性和信仰的终结,并且重新回到古希腊的日神和酒神精神;海德格尔也反对西方传统自柏拉图以来的哲学,认为自柏拉图以来存在便隐匿了自身,因此,他是要重新回到存在本身,尼采虽然颠倒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但还是回到了一个存在着(权力意志)而不是存在,因此,海德格尔认为尼采这种简单的颠倒仍然没有脱离西方的形而上学传统。
尼采和海德格尔很推崇苏格拉底之前也就是西方传统理性哲学兴起之前的古希腊人,他们都有很深的古典语言学功底,都反对达尔文式的进步观。他们对美和艺术都很推崇,并将之看成人生在世根本性的东西,并且在谈论科学的时候都谈到美和艺术,都呼唤科学时代之后艺术的复兴,但也有一些区别。尼采是回到古希腊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特别是酒神的陶醉和狂欢,他将人生在世的根本都放到了美和艺术,认为人生原本是意志在其永远洋溢的快乐中借以自娱的一种审美游戏;海德格尔同样是希望回到古希腊理性哲学兴起之前的思想源头,他主要是让语言自身说话,认为在古希腊技术本有艺术的含义,现代技术变成一种主客二分的设置,但在艺术中还保留着一种非主客二分的认识方式,他希望将这种认识方式,他称为诗意的方式推广到所有的人与物,从而回到物本身,从而能人诗意地居住在大地上。
结语
反思科学不是反对科学,海德格尔也并未完全否定科学,他所讲的美和艺术也不能做狭义的理解,而应该被理解为是一种生活方式。这种诗意生活也就是中国古代庄子的逍遥,孔子的“吾与点也”,佛家的大自在,实质是指人的自由之境,也正如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的描述是自由人的全面联合。因此,我们需要用马克思的历史的眼光看待当前的科学技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在古希腊是同一个东西——哲学,马克思也告诉我们:“自然科学以后将包括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12] (p.128)这一预言透露了马克思关于人的理想、社会的理想与自然的理想最终将是同一个理想,并将其展开为一个分化与统一的辩证过程。因此,对科学的反思绝非一种反现代的浪漫主义的理想,而恰恰指引了现代社会的发展方向,也是对现代社会人类的各种弊端的解决方法。长久以来,古代的中国人都生活在一种美和艺术高度发达的时代,不仅是科学,包括哲学甚至宗教都很缺失。在走向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也不可避免地被拉入到西方科技为主导的进程之中,但如果片面强调科学技术对西方的赶超,会忽略了整体的文化(包括中国传统文化以及现代科技得以产生发展的文化土壤),一个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化根基、没有文化的综合协调发展(包括哲学、艺术等),科学亦不可能单独地突飞猛进。尼采甚至认为,对美和艺术的热爱是反映一个民族力量的问题,在西方科学开始进入中国的时候,诸如方东美等中国学人就很强调中国的美和艺术比西方科学高明之处,现在完全奉科学为真理的状况实在令人惋惜。传统不是负担,中国的现代化并不是意味着通过西化来彻底改变中国的传统,老子曾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7] (p.198)中华民族的复兴还是在于自己知道自己,自己战胜自己,这也正如海德格尔说思想的转变只能通过同源同种的思想。海德格尔在1966年接受《明静》杂志的访问时认为,思想可以改变全球性的技术世界,并且中国传统思想的复兴也许有助于使人与技术世界有一种自由的关系,但是,西方思想的转变只能根植于西方思想的传统中:“……我相信只有在现代技术世界发源之处,我们才能为技术世界的转向做准备。换句话说,这种转向不能通过采取禅佛教或其他东方世界的经验而发生。为了这种思想的转向,我们需要欧洲传统的帮助和对于这个传统的新的理解。思想的转变只能通过同源同种的思想。”(见张祥龙:《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终极视域的开启与交融》,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51—352页。)苹果手机使我们看到技术和艺术的结合,以及禅的简明(乔布斯本人长期修行禅宗),《功夫熊猫》等好莱坞影片的流行使我们反思如何去反本开新。由此,如何去激发中国古代的思想资源,并使其融入到中国的现代化过程之中是很重要的工作,海德格尔包括尼采等西方思想家对西方传统特别是古希腊思想的激活无疑对我们中国学人在激活自己的传统文化方面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因此,我们不能仅仅向外学习科学技术,不能简单地认为科学就是可以拿来的实用技术,还应该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寻找到科学精神并为科学奠定坚实的基础。例如,近世儒者熊十力认为,科学源于哲学,中国科学不发达,与秦以后儒学亡失相关。他说:“余潜玩旧学,归本于《易》,乃知中国科学思想自有根荄。奈何欲向外求科学,而竟自戕其根荄耶?科学不可无根生长,当于中国哲学觅其根基。”[8] (p.452)熊氏之说虽可商榷,但纵观科技发达国家,其科学技术皆有其文化基础和土壤,更为重要的是,相比较于科学技术的同质化,文化才真正具有民族性。
[参考文献]
[1]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孙周兴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
[2]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M].陈小文,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3]海德格尔.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4]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5]尼采.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M].周国平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7]陈鼓应.老子译注及评价(第三十三章)[M].北京:中华书局,2008.
[8]熊十力.熊十力选集[M]. 景海峰编.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作者系西南政法大学讲师,哲学博士)[责任编辑张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