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歌唱

黄先清

古战马

一

奔驰的战马，是沙场唯一的王者。马背之人，成了战马的利器。

战马双目喷火，铁蹄生雷。这时的战马，如一支狂怒的疾箭，射向死神胸口。

马鬃飞扬如旗。这是无畏勇者，耗尽一生血汗的豪迈冲击。这神武的战神。正在呼唤最后一击的悲壮灿烂。

把每次出击都当作最后一次。燃烧的战马，一旦闻到死神气味，就血脉膨胀，无比亢奋，渴望血光溅射夕阳的一瞬。

沉寂吞噬大地之后，倘有一声嘶鸣轻轻飘回营地，定比战地黄花还要疲惫。

二

西风吹瘦山河时，战地零乱马骨，定是汉字拆散的笔画。

圣旨上殷红印章，这是战马的伤口。只能用长城的瘦长影子作纱布，紧紧裹缠。

以最后一丝悲鸣做泪线，串起王朝的一个个年号——用帝王脊梁之珠磨成的年号。角声一起，隔世的马匹，又飞奔进史书，赶往狼烟渐浓的地方集结。

戏子

抵达隔世悲歌，只需胡琴、小鼓和提手的互语。土乐淘洗人性污渍，鼓点敲打灵魂尘垢。紧板和慢板，直接俘获忧郁炊烟与低哑虫吟。万丈水袖飘扬成蜿蜒大江，从天而落，柔美节拍触摸之后，波涛的呼吸渐次平静。在岁月低处，弄泥的指尖，开出音乐的圣洁莲花。

收拾离乱灯光和别后唱腔，南来北往的战火，汇集口中，喷吐而出，烤焦一段残损念白。断裂的剧情无法拼组丑角的宿命，熄灭的车灯不再复原民俗的伤情，但他们依然写意动作，依然程式祈愿。一番唱念做打，故事重又返青。渐瘦的稼穑，躲在春天的幕后，窥视风生水起的泪花，打湿梨园旧梦，打湿一部蒙尘的曲坛野史。

一出江山，半折兵戎——全凭小生青衣之外的悠悠众口，一一定论。

脸谱

舞台重构故事遗址，唢呐吹乱传说风云。冷雾，无法覆盖刚直和忠义的颜色。且将黑脸张飞红脸关羽唤来清唱，唱断苍凉大江，唱低江畔冷月。历史的幕后，已备好苞谷烈酒和土陶大碗。

我们都是被古蜀文明遗弃的戏子，在剧情转折的虚弱痛楚之外，头戴面具，且说且唱。最压抑的一丝琴音牵引我们的步伐，在人生解袍谢台之时，仓皇批注灰色的注脚。

留下没有伴奏的无边空白。所有图案中的象征和寓意已被删除，冷暖已被删除，爱恨已被删除，只剩没有音符的曲牌和没有角色的脚本。

谁说无论命运如何变脸，依然无法退出戏中江湖？我摇动一柄三国折扇，没能扇旺狼烟烽火，烘暖街尾巷角一粒戏词腮边的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