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流水
2014-04-29杨洒
杨洒
一
一伞站在阳台上,久久不语。
对面是破旧多年的高楼,一伞总觉得以它破旧的程度很可能在某个夜晚就被金哥的呼噜声震塌了。但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那个楼是体艺系的学生用来练合唱的地方,成天鬼哭狼嚎的,要塌早塌了。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众人齐死般的声音从那楼中传来,一伞皱了皱眉,朝窗外狠狠地吐口唾液,回到屋里。
二
松子失蹤了。这给520寝室带来的惟一影响就是很长时间内没有人打扫室内卫生了。个人对于集体的意义往往也就在于此。
对于一伞来说,这件事还有更大的意义。他是在松子与他们三天都没有联系后第一个毅然判断这是失踪事件的人。对事情性质的判断往往是很难的,需要一定的勇气和头脑。真相就如同靶心,不是谁都射得正。一伞强烈的感到身上有一种责任,尽快拯救不知去向的松子。这种感觉使他浑身抽搐,血液都往脑门上冲。人以为自己牛逼了的时候都这样。
就在他逼了半天正要拿起电话报警的时候,松子走进了寝室。
“搞大了,陪着去做流产,折腾死我了。”松子一脸死相。
一伞顿时大悟,合着人家射正了,自己射偏了。
三
一伞所在的大学有百年历史,以研究农业为主。这一点从各个方面都容易看出来。学校领导长得都像刚耕完回来的,老师长得像正耕着的,学生长得像被耕的。学校里有无数试验田、庄稼、温室,晚上在校园里瞎逛一不小心就踩死点生命。到处有拿摄影机般的仪器搞测量的,恍惚间以为自己一下从种地到了中戏。有一点很特别的是,校园中经常会横街挂着各种红色条幅,排布密度之大出现频率之高让人惊叹,基本上是两步一幅,平常种地上的玩意儿这会儿全用来挂布了。上述内容则是五花八门,“热烈祝贺党十七大胜利召开!”“机电系全体师生预祝XX教授在十大教师评选中过关斩将、勇夺桂冠!”“衷心感谢仁盛饭店对校摄影展活动的大力赞助!”无论大小是不是个事儿的,应有尽有。晚上风一吹,白色的字迹如咒符一般闪烁,气氛甚是阴森恐怖。
四
一伞所在系的男生都住在校外的一个公寓里,名字叫“新生公寓”。起初都以为是迎接新来学生的意思,后来发现这是个混住公寓,与体艺系女生楼之间离着就两步远,晚上那边的女生换衣服都不拉窗帘,一个个搔首踟蹰,这边的男生都站楼门窗户边拿着望远镜流着哈喇子激动不已,一旦忍不住出点事就真“新生”了。
六个人一宿舍。一伞、松子、金哥、二饼、大新、小范住在520。六个人里只有松子有女朋友,早出晚归。大新和小范经常一起活动,也经常被当做玻璃。金哥成天都很忙,尽管谁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经常消失了好几个小时回到宿舍,大家都惊奇得问他是不是嫖去了,他回答完之后大家都骂他,操你买块肥皂还花三小时跑到夜市去,傻逼。剩下一伞和二饼,成天像俩阴魂儿似的在校园里晃悠。其实彼此都知道心中的郁闷。二饼长得很有书生气,瘦瘦的,戴着眼镜,走路总低着头,小心翼翼。他从大一时就喜欢班里一个女生,明里暗里地追,无奈总是不能得手。终其原因似乎是类型问题。那女生喜欢高大洒脱的阳光型,这显然与二饼有出入。最近知道人家刚找了男朋友。这让执著的二饼很伤心。但尚能自我安慰,“行啊,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姑娘有的是,咱得立大志。”但一伞明白,二饼心里还惦记着。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根本就没有另一棵树,二饼没找着,也没人找二饼。
一伞曾经有一个女朋友A,在另一个城市B上学,大一的时候就散了。
五
520的人们很久没有见过清晨的阳光了。九点集体被小范下床的声音吵醒,比闹铃都准。
“金哥,买饭去。”松子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
金哥意识仍不清醒,喘息声凝重,处于半睡眠状态。
“金哥,买饭去。”一伞睡在金哥下铺,脸朝上大声嚷嚷,用脚往上踹。
“再嗦……”金哥醒过来了,无力地嘟囔。
金哥是那种长得相当有农家特色的小胖子,矮丑兼备,很适合这所学校。乍一看挺老实一孩子,一张嘴你就疯了。他喜欢周杰伦,说话学港台腔,“再说”从他嘴里发出来成“再嗦”了。这种感觉很像看到秋菊穿着比基尼在街上走,让人很想抽他。
众人见怎么叫也没用,都想放弃,大新一声不吭走过去把金哥的被子拽了下来。
“操!你个混蛋!我日你嘴!”金哥像死猪被开水烫了噌的复活了。
大新一般个头,皮肤黑黑的。看着挺正经个人,实则龌龊至极。喜欢大便完后狂扇厕所门来散气,或者晚上喝完水发出淫荡的喘息声。
“金哥赶紧起床给大家买饭去吧,要不我上床日你。”大新一脸淫笑。
“我对男的没兴趣。你日小范去吧。”金哥又一头倒在床上。
小范低着头,像被欺负了的孩子,小声地嘟囔,“日……”
一伞半睁着眼,直接可以看到窗外。这个地方的天总像被人涂上层灰色的膜,云飘忽不定,光线分散许多,稀稀疏疏地落在地上。每一个早晨基本都是这样,恍惚觉得已经来到了尚且未知的以后,又似是回到了不堪回首的从前。
“今天咱院学生会改选,你去吗?”二饼也睡下铺,脑袋和一伞的隔着床板。
一伞困难地眨一下眼,打个哈欠,“还真是得起了,去玩玩。”
六
“唉,回答得这么官方,为什么她就不满意呢?!”二饼嘟囔着从教室出来。
大二的学生只能竞选各部门的副部长职位,至于原因谁也不清楚,问大三的人他们就回答“上面制定的规矩”,问辅导员他们就回答“底下形成的惯例”,合着这中间还活着一群人谁也没见过。一伞和二饼来竞选社团部副部。所有候选者站在一个教室外面冻得哆哆嗦嗦的。
“问得什么?”一伞问。
“她问我对社团的认识,我说就是学生们因为共同的爱好而聚集起来活动的组织,结果她立马就让我出来了。”二饼很郁闷。
一伞不语。
轮到一伞进去,是最后一个。教室排着一行桌子,旁边坐着学生会常委。对面放一椅子,一伞坐下。幽暗的灯光使气氛显得很诡异,比起竞选倒更像是审犯人。常委有三个人,中间坐一女的,长得蛮精致,面相和蔼,跟观音似的。左边坐一男的,瘦瘦长长,营养不良,整个一菩萨。右边坐的是学生会主席,又白又胖,一伞心中惊叹,太像如来了!这架势,合着自己就是孙悟空啊。
中间那女的开口了,“我是社团部部長燕姐,你不用紧张,你看我,长得这么可爱,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呵呵呵……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就行。”
一伞本来没紧张,一听这话吓得不轻,使劲咽了口吐沫。
燕姐略显虚假的一笑,说,“你对社团是怎么认识的?”
一伞顿了一下,说,“就是一群从小对权力过分热爱而又能力不足的傻逼为了共同的心理需求发起的意淫组织。”
对面三个人愣住了,相互对视。燕姐脸色有些青,抚了一下头发,更虚假的笑了笑,说,“呵……挺有趣的嘛……是不是因为看我长得可爱所以说得这么有趣啊……呵……嗯,那你认为咱们社团部和各个社团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一伞坚定地说,“没关系。社团部是学生会的走狗,社团里的人玩得high不high永远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下三人脸全青了。一伞眼瞅着大仙儿们要变成妖了心想还是赶紧撤吧,这时燕姐喊住他,“嗨,你叫……一伞。嗯,就是你了。”
于是,一伞被选为学生会社团部的副部长。
七
往往当人还没意识到生活中真正存有“逝去”这个概念时就会开始不自觉地去留念些什么。一伞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老家伙,开始做一些回想去年的今天是什么样子的事情。你十岁的时候当然不会回忆你九岁的时候干了什么,但二十岁的秋天来临就会让你感叹十九岁的青春是多么虚逼。时间似乎不是缓缓流走的,而是像日历中的一页让人硬生生揭过去了。这当然留不住任何东西,只是尽力拉着回忆,以免它跑得太快追不回来。其实要是不拉呢,他妈的早也就跑了。所以很多时候人对于从前的心理感受是主观缔造的,客观事实导致的后果早已随时间推移面目全非。
一伞和A在上大学前互相说过不少类似山无棱天地合才敢怎么着的让一伞现在想起来浑身哆嗦还能当笑话琢磨的话。一伞认为应该是性格原因,假如整个一条街都是饭店,别人会一天换个店尝尝鲜,而一伞属于逮着一家吃到死。食欲和情欲直接挂钩导致一伞在谈恋爱上也是一根筋。当初他和A互相第一感觉甚好,处到第三天就成了。他老以为未来三十年的事在眼前三天就敲定了。
信任已成为一种奢侈,更何况像对一伞这种脑子转不快的人。他不明白类似A明明说过不会离开他可为什么还是离开了这种弱智问题,并在此问题上自己跟自己纠缠不休,又不可能纠出结果,只能让自己休了。
大一时的那个寒假相当暖和,街上人们都因身体的轻盈而心情舒畅。一伞高高兴兴地来到麦当劳,被A告知分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冬天依然给一伞带来温暖的感觉,这应该是不正常的,但其实又相当正常。
一伞不认为自己缺乏判断事实真相的能力,但当他一次一次地问A分手的原因是不是有了别人而A说没有的时候他还是相信了,他当然不愿承认自己智商低而是把主要原因归为自己对A的过分信任,这使得一切就像猴子非把屁股抬起来说这玩意儿绝对比鸡冠子红一样可笑。
八
520熄了灯,金哥还在喋喋不休胡说八道。
“在我们老家那儿大家提到魔兽其实指的是魔兽争霸而不是魔兽世界……戴尔公司前两年出产的那个所谓游戏键盘就是他妈胡扯淡根本不顶使……达喀尔拉力赛太过瘾了彼得汉塞尔九连冠……成龙拍的电影还是很不错的和他比起来演戏我不行唱歌他不行……”
二饼骂他,“傻逼你别嘟囔了赶紧睡觉。”
大新将一口水咽下,发出很爽的一声“啊”,然后淫荡地笑,“金哥你就是缺个女人了,晚上老这么兴奋。”
松子在玩笔记本电脑,“金哥你说说你选女朋友的标准是什么,哥几个给你帮帮忙。”
金哥在床上小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蹦出四个字,“女的,活的。”
众人沉默。
一伞曾经想如果能发展一个新的心理学研究科目,他一定以金哥为研究对象。因为这实在是太复杂而深奥了。金哥微微吊起的两只小眼永远透露着神秘的光芒,似乎正在思考着最难解的谜题,但他一说话内容肯定是极其弱智而无聊的。他身上带有底层小市民典型斤斤计较爱占便宜的思想,看到别人女朋友照片会很不屑扔掉觉得肯定不如他以后将要找到的但弟兄们普遍认为以他的条件有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女朋友漂亮,买完饭一定要与他人的相比较然后得出自己是花了最少的钱买了最值的饭自己绝对是比别人赚了的结论。
其实一个在小地方长大的孩子有这样的性格并不稀奇,但要命的是他脑子里还带有对高层生活的攀附意识,这种落后与时尚、世俗与风雅思维的结合使得金哥的行为举止愈发不伦不类。总以为自己很有个性就像周杰伦一样可问题是周杰伦那算什么个性啊,总苦闷于自己多年来的怀才不遇比如他那唱一首歌时能自如地游走于三个调式之间被一伞称为“很适合当和声”的鸭嗓至今无人欣赏愿掏钱给他出张专辑,抑或是他那学过两三节课跳起来像做广播体操的街舞至今没人愿让他上台表演。对权力也极有兴趣的他还去竞争学生会副主席,弟兄们都认为当时的场面应该是常委问他如果你当了学生会副主席你将怎么做然后金哥眼一瞥嘴一噘蹦出一句再嗦啊然后常委就都疯了。在感情方面的意淫是金哥的一大特点,已经二十岁的他喜欢抱着初中生写的爱情小说看,并像看琼瑶小说的女孩子们那样把自己与主人公合并。晚上熄了灯躺在床上给大伙儿讲以前的“艳史”,比如长到这么大就牵过一个女孩子的手那女的是他姐姐,比如高中三年他班班花每天都和他一起走因为他俩都得下楼拿自行车,比如他骑了九小时的单车去外地找他想追的女生结果人没找着从那儿喝了碗羊汤回来了。一切的一切,都使得弟兄们像看喜剧片一样看金哥的一举一动,而且还是部没有剧情预告的,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办出什么屌事。这也成为520人们在闲得蛋疼的日子中最大的乐趣。
九
“在咱们系,社团部只是成立了两年,相对来说缺少影响力和号召力,但这无所谓啊,我长得这么可爱,一定会有很多同学想加入咱们社团部的,呵……”燕姐一边走一边自己乐得前仰后合。
一伞完全没在听他的上司臭美什么。夜晚中的校园总是静得可怕,惟一一个时间你听见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涌起那就是自习室要关门了所有人都往外撤。
“今晚上咱要选干事,你得好好想想问什么问题才行啊。”燕姐看出一伞有点心不在焉。
一伞赶紧回过神来,“哦,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要求吗?”
燕姐笑着说,“没什么,你随便问就行。看着哪个小妞不错就留下来。”
一伞脸有点红,“啊……不是吧,挺严肃的一事儿不能这么马虎啊……”
燕姐冷笑了一下,“严肃?呵,实话跟你说吧,你以为你那天胡诌八扯的那几句真的很能凸显你与众不同吗?隔平常早把你骂一顿让你走了。主要是之前打好关系内定的那个学生改选别的部了,剩下的男的就你还稍微顺眼点,所以就选你了。”
一伞小惊了一阵。
燕姐接着说,“其实都一个样。学生会要是有正事就不叫学生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校哪位傻逼领导喝高了随口说一个馊主意,底下的人就跟接了圣旨似的玩儿了命的吆喝,本来特无聊一事儿准是越折腾越大,要不显不出对上面的积极响应啊。真正忙活累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永远是咱们这几个人。主席都是不办事的,他们的任务是陪酒和提一些傻子都明白的意见。活动搞好了是他们的功劳,搞砸了是咱们的不对。学生组织越来越像官场,事儿都被人互相踢来踢去谁也不办。惟一提高了的能力就是打官腔,一帮逼孩子还真他妈把自己当个事儿了。”
这回一伞惊了好一阵,半晌说,“燕姐你原来是个演员啊。”
燕姐抚一下头发说,“该演的时候就得演一下,你现在装孙子是为了以后能少装点。”接着又恢复了平日的傻笑,“呵……我这么可爱的人当演员肯定很受欢迎……呵……”
他俩走到教学楼前。燕姐说,“到了,咱们在三楼选人,进去吧。”
这座楼处于校园的角落处,一伞他们平日就在这上课。地理位置相对偏僻,除了白天上课,其它时间人流量较小。这一优势使它得以招揽众多恋人晚上到这儿自习。经常是两个人占一间大教室,从里面把门反锁,窗户贴上报纸,再添张床大家就都不用去开房了。教室很陈旧,是常年飞扬陈灰的那种,黑板两边贴着各种标语,但年代已久,所以贴纸经常脱落,比如左边是“今日亥古川东”,右边是“月天王面贝南”,刚开始都以为是副后现代对联,后来才明白原来是“今日刻苦训练,明天全面貢献”。往上横着看更是一惊,“适者生子”,这倒比原句寓意深刻了不少。
一路往上走,各个部都在选干事,大一大二的人来了不少。一伞到处乱瞅,感叹一句,还是大一的妹妹比较水灵,然后想到燕姐刚说的话,心里不禁一乐,行,真看着好的就选进来,工作感情一起抓。
到了三楼,一伞顿时郁闷了。楼道里直愣愣地站着好几排人,全是大个子男生。一伞心里骂,操,又不是选保卫队。这时听燕姐喊了一句,那个女生你往这边站一站。一伞不禁充满希望的回头,结果一看那女的比他都高。
失望的情绪使得一伞在整个选拔过程中都提不起精神,而来竞选的学生倒着实让一伞开了眼。有个大一的男生又高又壮,摇摇晃晃走进来。一伞问他,有什么特长吗。他恶狠狠地说,俺能打人。燕姐叹了口气,呵,我们这儿不要打手。那哥们儿赶紧解释,不打手不打手,是打人,打手多没劲啊。一伞和燕姐都低头无语。还有那个长得比一伞高估计得一米九的女生,一开口嗲得一伞和燕姐差点背过气去。“讨厌的啦......人家就是想锻炼一下嘛……哥哥姐姐最好最好喽,我好喜欢哥哥姐姐的呀……”“你行了,”一伞赶紧打住她,“你知道社团部是干什么的吗?”“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是不是上台表演啊?我好擅长这个的耶!怎么,不对吗......讨厌的啦!人家不清楚的啦!哥哥姐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人家……”
终于都折腾完了。一伞和燕姐商议名单,离预计数额还差一个,两人愁得没人选实在没辙就准备要打手了。
“对不起,这里社团部干事选完了吗?”
一伞和燕姐抬起头。
是个女生,“我是大一的,叫可儿,请问现在还能竞选吗?”
一伞看看燕姐说,就这个吧。
燕姐看了眼一伞,笑了笑,不怀好意。
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520的人们开始不买卫生纸用了,除了金哥。因为大家都用金哥的。金哥刚买了一卷胳膊粗的卫生纸,一小时之后就跟个笔管似的了。金哥其实很心疼钱,但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大家用就可以了。”
松子故意逗他,“金哥,这一卷纸不便宜吧?”
金哥扫他一眼,“比你买的套便宜多了。”
这时候大新躺在床上嚷嚷,“金哥,给我撕点纸,我要擦家伙。
全屋人呕成一片。
二饼无奈地说,“大新你太龌龊了。虽说这屋里都是男的,你也别这么直啊。”
大新乐得合不上嘴,“要都是女的我肯定更直!”
全屋人齐倒。
金哥默默收好卫生纸,背上那个脏兮兮的被大伙儿称为“猪油包”的书包。
松子又逗他,“金哥,大周末的你背着书包跟谁约会去啊?”
金哥低着头,缓缓地说,“爬山去。”
一伞说,“今天可预告的有雨。”
金哥缓缓抬起头,目光迷离,嘴又开始不利索了,“则(这)对偶(我)来嗦(说)思(是)一种挑赞(战),偶觉得……”
二饼忍不住骂他,“操!你就这样永远也找不着女朋友!你以为你很帅啊!”
金哥低下头,小声说,“不帅……”
众人叹口气,心想这孩子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
金哥又抬起头,坚定地说,“但很酷。”
十一
通往校南门是一条林荫道,路两边有放射暧昧光线的路灯。一伞觉得似乎所有大学校园里都有这样的路,这无疑是让人痛苦的。
大一时的春天,没有死心的一伞往B地不停写信、打电话,纷纷无用后自己坐了十三个小时的火车到了B地。路上的点点滴滴至今仍然清楚地印在一伞脑中,下车前临床那个小妹妹送给他撕坏了的小画书上那油乎乎的质感还停留在他的指尖。但当时脑子中的想法他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因为当时可能根本就没什么想法。他对于这趟前去的目的都不清楚,挽回?解释?也许只是想念了。这实在是莫大的悲哀。
疲惫不堪的一伞见到了A和她的室友们,参观了安静的校园。一切一切的顺利进行使他心情甚好,顿时感觉两人和好的希望增大了不少。当然了这无疑是个错觉。在招待所的房间里,A笑呵呵地对一伞说,来,你坐下,我给你说件事。
晚上气温降得很低。一伞把他的外套披到要出去接电话的A身上。很多的画面像连续剧一样开始在一伞脑子中播放。想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被耍的其实是比被耍更痛苦的一件事。长时间的寒冷打断了一伞的思路,他走出招待所看到A站在林荫路的路灯下,披着自己的外套给那个男的打电话。
穿过南校门,走到对街的琴行旁边,是一间宽敞的平房。一伞的乐队就在这儿排练。
一伞小时候有次随夏令营去外地玩,和一个大哥哥在一个房间睡。那个哥哥打开电视看音乐MV,自己乐得又摇又晃,见一伞傻愣在一边就问他,你不喜欢音乐吗?一伞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不喜欢。他不知道大哥哥所说的音乐是指什么。一伞的父亲是个画家,喜欢放着摇滚乐作画,一伞那时候就可以不自觉地把唐朝黑豹们的调哼出来,只是他不知道那些噪乱玩意儿是什么。在他脑子中最初对这些东西有直接的认识是在一次与父亲打完球回家的路上,父亲给他讲了何勇的《垃圾场》,告诉他歌手可以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然后回家用音响给他放了这首歌,从此一伞知道了摇滚乐是爽的。以及后来慢慢地明白,听歌只听调不看词是很弱的。巴赫莫扎特们至死不变的古典乐曲彻底让一伞对钢琴感到厌恶,小学时的他就拿起了吉他希望自己以后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告诉大家自己爱什么恨什么。到了初中,青春期的躁动让这个孩子把劲儿都使到了架子鼓上。高中时参加了学校规模宏大的民族乐队,起初很不适应因为以前几乎没听过民乐,经常打得像摇滚般的花好月圆。经过三年的融合后,他回想起当初那个大哥哥所说的话是有严重错误的,歌和音乐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一伞的乐队成员各自存在严重的专业缺陷。主唱跟着伴奏都能唱跑调,吉他手不会使拨片,贝司手看不懂谱。但大家竟然還玩得很high。兴奋点低的人容易得到满足。
一伞敲鼓棰让大家停下,然后给主唱说,“你空两个小节再唱。”
主唱点了点头,半晌没动静,又开口问,“两个小节是多长?”
一伞愣了一下,说,“这歌里两个小节是八拍,你要空八拍。”没等主唱开口一伞自己就说了,“你也不知道八拍是多长是吧。你看贝司手,他跟着拍脑袋点八下,你唱就行。”
主唱说,“我看吉他手不行吗,他离我近。”
一伞说,“不行。他弹起琴来跟吃摇头丸似的,你看他八十拍都空过去了。”
排练完之后大家坐在琴行旁边的羊肉串摊上喝酒。
吉他手兴奋地说,“伞子咱们下次排还珠格格的主题曲吧,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
吉他手的审美情趣是一伞始终很头疼的问题。他并没有硬要求大家走摇滚路线,尽管他很想。但他也很理解大伙儿的心理,与从初中起就玩腻了用弹吉他这种方式吸引女孩的一伞相比,均为单身的他们还需要用这种自以为很帅的途径勾住女生们的眼球。纯摇滚会吓着温柔的女孩子,所以要排类似五月天那种《温柔》的歌。但一伞是有心理底线的,而吉他手的要求总是想冲破他那脆弱的底线。
一伞冷冷地说,“你怎么不说排刀郎的歌呢?”
吉他手很高兴,“好啊好啊,我也特喜欢那个,有深度。”
一伞不说话了。
贝司喝了一口酒,问,“伞子,你上大学之后身边好像一直没有妞儿吧?为什么不找一个啊?”
一伞笑了笑,“咱这臭脾气,没人要。”
主唱脸红得厉害,显然有点高,“不可能!我那天在路上走还听见有好几个女生谈论一伞呢。”
众人惊呼,“哦!快说说!”
主唱说,“她们说好像咱们系头号傻逼金哥和社团部副部住一宿舍。”
众人都很无语。
几个人说着喝着,都渐渐不撑。一伞喝得少,脑子里一直乱七八糟的转着很多事。这时听见排练室里传来钢琴声,一伞纳闷了,那个屋子里确实放着琴行的一架钢琴,可这么晚了谁会在弹?这个情节继续下去就成恐怖小说了,一伞自己打一哆嗦,脑子更清醒了。
屋子里开着盏小灯,灯光是橘黄色的,很温暖,与周围的漆黑缓缓融合在一起。女孩背对着屋门,看不见容貌。穿着白色的外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柔软弱小的身影,散透高雅圣洁的气息。手指轻快的舞动,柔美的声音随着琴声轻轻响起:
也许你要在空中写信
风琴的声音减弱了睡意
独自在这没有温度的夜里
就在这影子里
我与你不恐惧
我与你说耳语
一伞走过去,笑了笑,“是果味VC的《零下》吧。”
女生回过头来。一伞愣了,是那个叫可儿的女孩儿。
可儿也很惊讶,“部长……”
一伞赶紧说,“别别,叫我一伞就行。你还会弹琴啊,真厉害。我乐队正好缺个键盘手,你来一起玩怎么样?”
可儿笑了笑,“算了吧。我只是喜欢自己弹着玩,不喜欢站台上出风头。”
“哦……”一伞尴尬地笑了一下,“对了明天晚上咱们部开会你可别忘了去。”
但再看过去可儿已经不见了。
这让一伞很是诧异,难道是梦不成?昏黄的灯依旧亮着,钢琴盖掀开着,恬静的歌声仍然在耳边回响。
主唱这时冲进屋子,“伞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出什么事了?”
一伞突然傻傻地笑了笑,“你去给弟兄们说,我喜欢上一个会弹钢琴的女孩,想让她加入咱们乐队,然后想办法追到手,谁要是耽误了事儿我就劈了他。”
主唱赶紧跑回去给吉他手说,“一伞说了,他喜欢上一个女孩,想让她加入咱们乐队弹钢琴,要是把她追到手就把她劈了。”
吉他手赶紧给贝司手说,“一伞说了,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咱们追那个女的,谁要是把她追上了谁就把钢琴劈了。”
十二
心情甚好的一伞回到宿舍,看大家都围在松子的笔记本旁玩CS。
“金哥来打一局?”松子逗他。
金哥早就馋得手痒痒了,但仍然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干吗非让我玩,这个游戏其实意思也不大……”
“操你废话个逑,不玩就算了。”松子骂他。
金哥赶紧一腚坐椅子上玩起来。
过了一会儿,二饼缓缓地说,“金哥,咱这游戏不能这么玩。你光让你队友去打敌人,自己蹲墙角里一动也不动,等人家都死得差不多了再跑出去捅一刀,这有什么意思呢。”
松子说,“你要是去抗日准是第一个投降的。”
金哥哼了一声,“看我的。”
只见金哥操纵的人嗖的一下跳上了楼顶,速度甚快。
“好操作……”众人称赞。
然后又蹲着不动了。
“操……”众人骂成一片。
“小心,有敌人从梯子爬上来了!”大新喊。
“怎么办……”金哥慌了神。
“你就等着被人活活扫成死猪吧。”二饼幸灾乐祸地说。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愣住了。
金哥操纵的人站在梯子顶处,把敌人卡在了梯子上。敌人居然像死机的状态一样动弹不得,也不能开枪。然后金哥一刀刀地把他捅死了。
众人皆无语了许久,玩了多年CS的松子缓缓地说,“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
大难不死的金哥吐了一口气,一扬脸,“这就是我,与众不同的我。”
眼看大伙儿都准备揍他了,金哥赶紧拉着一伞跑出了宿舍。
“干吗啊?”一伞问他。
“伞子,你给我说说,怎么才能找着女朋友?”金哥脸上十分严肃,这让一伞很不习惯。
“你那个脸别跟吃了屎似的,放松点,对。这个事情也一样,你需要有一个放松的心态。要不再急也吃不着啊!”一伞说。
金哥都快哭出来了,“急啊!真急啊!”
一伞皱皱眉,“你看你个没出息样。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参加社团吧。大学里很大一部分人都是经过社团活动而得以进行射她活动的。”
金哥坚定地说,“好,伞子,我信你的。什么时候社团纳新,所有的我都要报名。”
一伞说,“明晚上我们开会商议,估计就这几天的事儿了。你别都报上那样交的团费太多。”
平日花钱按分算的金哥此时小眼透出凶恶的光芒,“为了妞儿,钱算什么!”
一伞心中甚惊,操,这小子彻底憋疯了。
十三
做事情要有目的性,但目的性不能太强。太强到最后往往把一切都当成目的,丁点偏差的打击也就让你什么目的都实现不了。绝望的状态势必会出现在每一个人身上,倘若这时尝试去做其他的,当然这很难,身心俱疲的状态往往什么也做不好。但真若打通了一点可能就全通了。
人尽量不要沉浸满足于一个状态,总有一天这个状态的突然消失会使你加倍痛苦,并因在一定时期内无法再达到这个状态而精神恍惚。
一伞和二饼一起恍惚了将近两个月。天气逐渐变冷,两人匆匆忙忙地行走于校园中。在路上也不怎么说话,都是各想各的事儿。二饼喜欢的那个女孩儿确实有了男朋友,但两人行动十分低调,至今没人看见过那男的到底什么样。这对二饼倒好,他生怕被那高大阳光的形象遮得不见天日。
两人回宿舍的途中会经过当地一所小学。每天到了放学时间,校门外总会停着几十辆私家车,把整条马路堵得水泄不通。不知道以为是办车展呢。印象中那种小伙伴们手拉手一起往家蹦的情景根本见不到了。“两千”后的一代是极其可怕的,一些民族习性将会在这一代手上被恶化到极点,抑或是彻底玩儿完。
十四
开完会一伞赶紧跑向可儿。
“我……送你……回宿舍吧……”一伞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
“咳……”燕姐在旁边听见了故意咳嗽。
“主要是谈谈下一步的工作问题。”一伞立刻正经起来。
可兒“噗”的一声笑了,说,“走吧。”
晚上,恋人们都在寻找校园这有限地域中最黑暗的角落。这困难是相当大的。躲开大大小小的路灯,好不容易逮着一黑乎乎的墙角,领着自己女朋友过去结果摸了人家女朋友,早有好几对守那儿了。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呵……你们来得真早。”
一伞和可儿隔着好几步远。过分紧张使一伞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或者是压根儿什么都没说。但一伞感觉可儿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听见她小声吹口哨。这也是一伞放松时的习惯。当然紧张过度的他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吹不出来的,再一吹就尿了。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一伞觉得再不说点什么有情调的话以后就不可能调情了,可实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思忖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今晚星星真圆啊……”
可儿呵呵地笑,“你说什么呢啊部长?”
一伞出了丑非常尴尬,零下好几度的天儿急得汗都快出来了,强装镇定,“呵呵,开个玩笑,你知道我这人特别喜欢开玩笑……呵,我当然是想说月亮圆了……”
可儿乐得前仰后合的,“今晚上月亮不明明是弯的嘛。”
一伞就想拿把刀把自己捅死了。
可儿笑了笑,“好了好了,不早了赶紧回去吧,路上黑你慢点走。”
一伞赶紧说,“好好……我慢点走……”
可儿连同她开心的笑声瞬间消失了,剩下不知所措的一伞。
女生宿舍楼的旁边有一扇颇具人气的铁门。由于“新生”公寓在校外,男生想到女生宿舍这儿来需要绕很长的路走正门,所以很多男的为了省事便从铁门攀爬出入。一到晚上恋人们要分别时,就见铁门前聚集无数人口,卿卿我我,依依不舍,腻歪够了女生们就目送男生们“上门”。一瞬间就见数个人影“噌”的攀上高处,月光照耀在他们身上,衬着漆黑的夜幕,不知道以为忍者神龟出动了。几个男的挂在门上互相张望,哟,还是一宿舍的呢,彼此都有点不好意思但又甚是理解,直接在门上就唠开了。底下男的可急了,操,还让不让后面的走了,大冷的天儿赶紧啊。此时所有女生最大的乐趣在于比较谁的男友爬门姿势最帅。
十五
第二天晚上,忙活完社团纳新的一伞疲惫地回到宿舍,顿时感觉屋里气氛有些不对,杀气弥漫。小范依然像往常一样在屋里老老实实地坐着,而旁边躺在床上的二饼,则是杀气来源。一伞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没去上自习啊?”二饼坐起身来,一伞看清他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头发蓬乱,两眼发红,嘴唇咬得紧紧的。
“这是怎么回事……被通缉了啊……”一伞说。
“终于让我看见了……”二饼声音不大,但十分凶狠。
一伞明白了,他肯定看见了那个女孩的男朋友。
“是谁啊……”一伞小心地问。
二饼抬手指了指。
一伞顺着看过去,是大新的床位。
整个气氛顿时更加抑郁。
一伞脑中瞬间十分混乱,只隐约听见二饼不停地嘟囔,“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喜欢她这么久……她不是不可以找,可她不是喜欢高大阳光的吗……这龌龊孙子哪一点符合她要求啊……这反差也太大了吧……怎么会是这样呢……”
一伞觉得二饼再这么说下去就该成精神病了,赶紧打住他,“人架不住都有瞎眼的时候,这点事儿算什么?饼子你要是因为这个消沉了那岂不很弱?你一定要清楚,以后还会有很多让你更郁闷的事在等着你。”
话说着,金哥走了进来,脸色十分古怪,像丢了什么似的。看见一伞他们,说,“我有女朋友了。”
一伞转过头对二饼说,“你看,这就是让你更郁闷的事。”
二饼就快哭出来了。
金哥照一伞的话去参加社团,在纳新现场碰见一女的,饥不择食的金哥立刻与人家胡扯起来,随即发现她也是单身,正想找个男朋友。
刚回屋的松子看了金哥用手机拍下的那女的照片,惨不忍睹,问他,“那女的没说她找男朋友的标准是什么吗?为什么这么快就确立关系了呢?”
金哥说,“她说了。她的标准是,男的,活的。”
“哦……”众人大悟,随即屋里又死一般寂静。
“命……”只听见二饼如此小声地嘀咕。
520当晚的气氛一直低沉着。似乎金哥有了女友这个现实使得他们从此失去了对任何奇闻轶事的兴趣,一切都变得如此平淡无味了。众人没有像往常那样熄灯后躺在床上戏弄金哥,都各自在心里思忖着什么,然后叹口气睡去。大新在众人都入睡后才回来,喝口水发一下淫荡的声音就直接睡了。一伞始终半醒着,不敢睡深,轻微的声响都会让他以为是二饼起来要把大新砍了。
十六
学生会成立不久,各个部都是很闲的,但大家也都清楚不能一直这样闲下去,要不就都成仙了。有活动要搞,没有活动创造活动也要搞。一伞的社团部刚纳完新还算多少办了点事儿,起码促成了包括金哥在内的几对儿。学习部想办点活动可猛然发现大家上了大学似乎都不想学习了;宣传部一堆人成天开会发愁该宣传点什么实在不行就准备满校园送避孕套了;外联部一趟趟往校园旁边的茶社跑想拉钱结果拉到最后茶社老板一看见他们就拉着保安往外追。相比之下文体部的活动是最容易搞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或文或体一下,而文体活动中最容易搞的就是篮球赛,绝对热闹不冷场,因为这是男生最方便展示自己逼样女生最方便观察谁逼的场合,双方参与热情都高。
随着二饼投入一球,一伞他们班已领先了不少分。一伞觉得大局已定,便让金哥替他上场。
金哥为篮球赛已准备了许久。直至上大学前仍一点篮球也不会打的他向一伞请教怎样在短期内能练就好的身手以吸引女生眼球。一伞没好意思给他说他的未来是个梦只是告诉他应该认真地过每一分钟。以金哥的条件来看练练三分球还是有希望的,因为金哥以前练过铅球。于是大家就经常在操场上看到一个小胖子用扔铅球的姿势把篮球扔到操场外的女厕所里然后乐得屁颠屁颠地去捡。
金哥激动得跑上场,第一次拿到球就把球扔进食堂导致比赛中断了十分钟。
一傘趁这机会赶紧把金哥叫到场边说,咱不能这样浪费青春,你别投球了,积极跑动就可以,仍然很酷。
金哥一听这个来劲了,撒开腿满场飞奔。于是大家就看到场上似乎有两个球来回蹦跶。
由于金哥上场导致实力差太多,对方抓住机会追回不少分,眼看再有一次进攻就能反超了,一伞想赶紧把金哥换下。这时对方却出现失误,球莫名地砸到金哥脸上。
“好一个抢断!”一伞激动得大喊,众人也纷纷喝彩,为这次匪夷所思的断球和即将到手的胜利欢呼。
金哥把球从脸上拿下来,大骂一句,“哪个傻逼扔的!”然后当铅球扔了出去,球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掉进他自己队的篮筐。
场上一片寂静,只听见金哥大声欢呼,操!伞子,真进了!第一次啊!我的第一次!
一伞看他手舞足蹈的样,狠狠骂一句,滚你妈的。
十七
人郁闷了最简单的调节办法就是摸摸自己的脉搏,感叹一句,哟,活着呢。
十八
明媚的阳光不顾层层寒气的阻挡,义无反顾冲进520之中。屋内,精力旺盛的暖气烘烤着精力过剩的孩子,让他们冬天里的梦境也如夏天般炙热。
“金哥,买饭去……”一伞困难地睁开双眼,向上喊。
“再嗦……”有了女人的金哥一如平常。
“你要是不买饭就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二饼大声骂,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仍未醒来的大新。
“靠!”金哥急了,生气地骂,“难道对于你们来说我的价值就仅仅是买早饭吗!”
“不不不……”松子赶紧说,“你还可以给大家提供卫生纸。”
一伞生怕金哥一激动从床上掉下来砸到自己,赶紧平抚他情绪,“金哥咱不闹了,我想问问你,你准备好怎么向那女生求爱了吗?”
“求爱?”金哥很迷糊,“求什么爱?”
“你这么快就和人家确立了关系多没意思,别人谁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啊。”松子一下明白了一伞的意思,跟着凑合,“女孩子是很爱慕虚荣的,你应该有个隆重而光彩的求爱仪式才对。”
“求爱仪式?”金哥更迷糊了,“可你当初和你媳妇好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弄这一套呢?”
“金哥你是什么人物!我这种凡夫俗子怎么能跟你比呢!”松子玩儿了命地忽悠金哥。
二饼也随着附和,“金哥你放心,这事儿包弟兄们身上了!保证你们浪漫的爱情如神话一般在校园中传颂!”
金哥那迷离的小眼不断透射出熠熠光芒。
晚上,520的人们来到女生宿舍楼下。
此时正是晚自习结束的时候,男生们纷纷送女生们回去,聚集在宿舍楼下,楼里的女生也都吵吵嚷嚷,甚是热闹。
520众人看看金哥,金哥坚定而略显紧张地点一下头,“开始吧。”
松子从包里拿出早准备好的东西,放在宿舍大门前的平地上,用打火机点燃。
顿时,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
响声过后,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金哥缓缓地说,“是他妈谁把礼花换成鞭炮了。”
一伞他们早已经憋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周围所有的男男女女也都笑成一片,楼里的女生纷纷把头探出窗户看,就连挂在铁门上的人们也注意过来。大家都很想知道是谁这么牛逼在女生宿舍楼下面放鞭炮。金哥一下成了众人的焦点。
“金哥,不管怎么说也算达到了咱们的目的。快,这是最佳的机会!”一伞赶紧给金哥说。
金哥更加紧张,“我……应该说什么来着……”
二饼迅速拿出小本,翻到一页,念给金哥听,“当岁月燃烧我的一切时,不能忘记的是你那一眼的风情;当我合上双眼时,我渴望的仍是你那一眼的风情!”
金哥咽了口吐沫,抬起头,使出浑身的劲冲楼上喊去,“当岁月燃烧我的一切时,不能忘记的是你那一夜的风情;当我合上双眼时,我渴望的仍是你那一夜的风情!”
520众人顿时无语。
周围围观的人笑得都快停不住了,起哄声此起彼伏。
大新骂,“你他妈找了个鸡当媳妇吗?”
一伞看看傻了眼的金哥,“行了先都别埋怨,赶紧弥补一下吧。”
二饼又翻了一页,“说这个吧。我的体重只有47公斤。我对你的爱也只有47公斤。可是,那却是我的全身心啊!”
金哥不禁茫然,“可是我体重是74公斤啊。”
松子骂他,“操,傻瓜你就不会改改啊!”
“对对……”金哥回过神来,又憋了一口气,抬头向楼上喊去,“我的体重有74公斤,而我对你的爱有47公斤。可是,那已经是我的全身心了啊!”
520众人齐倒。
在所有人的哄笑声中,女主角终于出现了。这女生从楼中走出来,吓了一伞他们一跳,之前光看照片还瞧不出来,加上这体形,整个就是一女金哥。
女金哥走到金哥面前,狠狠瞪他一眼,“少给我在这儿丢人了!”
金哥低着头,手足无措。
松子提醒,“金哥,你不是還有一件东西没拿出来吗?”
金哥如梦初醒,赶紧从包里拿出了最后的武器。是一个包装非常精美的盒子。
女金哥一看,心想肯定是珠宝项链什么值钱的东西,觉得赚回面子的机会来了,立刻提高了嗓门故意让周围人听清,“呀,你这是送我什么啊?”
金哥乐颠颠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小罐子。
“这是……”女金哥皱着眉头。
金哥打开盖子,“姜汤。”
520众人帮金哥擦干净脸上的姜汤,伴着人们的注视和哄笑,离开。
十九
一伞始终奇怪于二饼的反应。在知道大新和那女孩的事情后,二饼并没有表现出如想象中那般的抑郁愤慨,原以为会出现的血腥暴力场面也并没有上演,除了平时接触时带有明显的不自然,其他一切倒都很正常。这说明了其实人的忍耐能力总是比想象中的强。以前你一顿饭吃一碗米,灾荒真来了那碗米你能吃一周。倘若剩下点而灾荒仍在继续那你还能再吃一周。一伞把这想法说给松子听,松子摇摇头说一伞跑题了,横刀夺爱和省着吃饭是两回事。
但可以肯定的是憋屈比气愤更难受。气愤是利益问题,憋屈是面子问题。而中国人爱面子,甚至可以弃利益不顾。被插了足的人有时想的不是没有了他或她我到底失去了什么,而是想这事传出去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说我戴绿帽子呢。二饼憋屈的原因在于他不明白那女孩为什么宁肯选择一个与她标准完全相反的人也不愿理睬他。直至有一天在街上他看见大新当着那女孩的面怒斥销售黄碟的小贩,黝黑的皮肤在阳光和谐的照耀和女孩崇拜的目光中绽放光辉,他才领悟了一件事,其实人这种玩意儿在同类面前和异类面前完全是两副模样,男性尤甚。
二十
周末到了,一伞决定回家一趟。
出了车站,四处是漫天要价你要去北河他给你说去河北的钱的出租车司机,一伞迅速跑开,呼吸一口这座城市污浊的空气。
这是座没有多少情调和素质的城市。它很伤人。不是令人伤感,因为没有太多雅致的能让人产生伤感情绪的地方,而是伤心。一伞每每回到这儿,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路过任何一个和A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都不会伤感,而是彻头彻尾的伤心。
一伞以前住在一个大学校园里,他在那里度过了长到现在为止所有能被称之为美好的岁月。校园并不大,里面住着有可能是全中国平均长相最难看的一帮大学生以及附近一个牛逼医院里牛逼哄哄而俗不可耐的员工。如此一个平庸的地方却总能给一伞带来异常美好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这儿对于他而言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做所有的事情都会开心顺利,最重要的是总能让他静下心好好用脑子思考一些问题。而一旦离开那个地方,事情就会变糟,他会莫名的处于一种失控的状态。这应该是纯属偶然的,是迷信。
但一伞仍然会自己跑回去玩,那儿的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他要给它聚集人气。
一伞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很多也都住在那个校园里。一伞决定先去找他们。其中阿峰的家离他家最近。
他敲敲门,阿峰看到他很高兴,让他进屋来。一伞看到阿峰的家长没在,而屋里坐着一个满脸浓妆的女生,心中明白几分,赶忙说,“哟……嫂子好……”
女生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一伞见这女的这么傲,不禁心中来气,故意说,“哟,嫂子,你这黑围巾真好看,你脸这么白,正好搭配。”
那女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一伞再瞥一眼,恍然大悟一般,“哦……哦看错了,没围巾,是脖子。”
阿峰赶紧把一伞拉到旁边的屋,“你怎么刚回来就给我找事呢。”
一伞笑笑,“找个屁啊,我还不知道你。这不就是你闲得没事干找来干的嘛。”
阿峰自己也笑了,“呵,咱这么帅的怎么着也得再玩几年啊,正儿八经找个女朋友那不成傻逼了。”
一伞没说话。
阿峰知道一伞以前的事,觉得说的话不妥,赶紧解释,“不是,我意思是只有傻逼才正儿八经找女朋友呢……”
一伞打住他,“行了。我就是给你打声招呼,晚上就回山上了。”
一伞绕过弯弯曲曲的小道,来到一个绿门的小平房前。亮子住在这里。
一伞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半晌,门开了。
是亮子的母亲,“呀,是一伞啊。回来了啊。”
一伞正想松口气,就见亮子从他母亲身后站出来,高兴地说,“呀,伞……伞子。你回……回来了啊。”
一伞顿时无语了。
一伞、阿峰、亮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共同经历了在幼儿园对着撒尿、小学逃课买麦芽糖、中学蹲马路看妞儿等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如果说阿峰是小聪明算心眼到了极点,那亮子就正好是他的负极。亮子脑子转得慢,但要命的是他嘴比脑子还慢。经常是脑子想到了但嘴上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嘴上来感了又忘了脑子想说什么了,等脑子转半天想起来嘴又不行了,如此恶性循环到最后听他说话的人全走了。一伞记得刚上高中时接到已不在一块儿上学的亮子的电话,甚是高兴。亮子也很激动,“伞子,我……我是亮子啊,我给你说啊,我……我参加了学校篮球队……”俩人聊了将近五分钟了,就听那边又来了一句,“伞子,我……我是亮子啊……”这下可喜得一伞不轻,得,脑子又转回去了,白聊了。
很快一伞和阿峰都上了大学,但亮子却成了难题。亮子拥有大部分体育生所具备的那种健壮灵敏的身体素质以及大部分体育生所具备的那种迟钝低能的脑力素质。他体育专业成绩很好,但高考分数实在太低,在没学上的无奈之下亮爸亮妈决定让其出国,而中介的同志们也充分发挥了我国人民一贯办事效率低的特点,导致一伞他们大二都快上完了,亮子还拿着高中毕业证在家蹲着。
一伞对亮子这种现状也是急得不行,甚至都替他心焦。想想也就是亮子这种性格能在家待下去,换个人早憋疯了。从这个角度讲亮子以后是能做大事的人。一伞曾给阿峰这么说,被嘲笑了一番。
每每回到校园,一伞总会去敲绿门。亮子总会给他开门。这让他很无奈,他希望开门的是别人,然后笑呵呵地给他说,亮子出国了。
但其实出国了又能怎么样呢,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呢,能真正学到什么东西吗,学到东西能找着工作吗,找着工作能赚钱吗,赚了钱买房买车吗,买房买车了能娶媳妇吗,娶了媳妇能要孩子吗,有了孩子能过日子吗,过了日子能得到幸福吗。操,想远了。
其实不远。但大家总会自慰,我们还年轻。
晚上一伞随母亲单位的班车回到了山上。这个叫法总会让人以为一伞出家了。其实就是一傘的新家建在山上。
高楼四处全是光秃秃的山头,没有树的地方颜色屎黄屎黄的。一伞和母亲去超市的路上总会被人喊,快离开这儿!绕着走!话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炸山了。一伞和母亲狼狈地抱头鼠窜。
屋里提供地暖,一伞总觉得身上很热很热,把人烤得心焦气躁。有次晚上做梦居然梦见自己都被烤成肉串了,早上起来说话感觉嘴里都带孜然味。
总之,在这个地方住着,舒服但不爽。
一伞的姥姥喜欢白天拿着小椅子出去转转玩,一伞假期有时也陪着出去。他发现无论哪儿出现一个老人,不到半小时此地就能迅速形成老年人活动基地,不知道还以为都是从小玩到老的伙伴,其实互相之间基本都不认识。可见人们家里发生的事都是大同小异的。
正午的阳光热情高涨,一伞随姥姥走出家门。
走到楼旁边的一个小亭子,里面已坐着一个老奶奶,老远地就冲姥姥和一伞笑。
走近过去,老奶奶高兴地说,呀,你看你孙女都长这么大了啊。
一伞觉得这个老人家是不是得一百多岁了。
姥姥笑着说,这是孙子,不是孙女。
老奶奶自己乐得差点背过去,哈哈哈,你以为我真老到男的女的都看不出来了啊,这点事还是能行的!你孙女还真是挺白净的。
姥姥喜得也没辙了,来,孙女,把椅子给我放下。
一伞说,谢谢奶奶夸我。
老奶奶说,呵,就是嗓子粗点。
二十一
一伞经常在想自己老了的时候,想那时候自己还能做什么。是不是也像这些老年人一样,每天遛弯,坐着聊天,在阳光下半眯着眼,昏昏欲睡。哦对,可以上网,在信息垃圾中混时间是一件非常简单而有效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可他随即发现自己现在年轻的时候也在做这些,如此想来,我们在把一生中如此多的时间都用来做这同一件事,真是够恶心。可他又想,这些老年人甚至连上网都不会,不会使手机,不会玩短信,好不容易信息台发给他一条他都不知道怎么看,不会用QQ、MSN,不会用飞信,不会上校内。他们每天能做的只是在家打扫一下卫生,有点文化的可以看看书或报纸,腿脚利索的可以出门与众人聊天、打门球,站在窗户前面看着等待孩子们的归来,吃饭,电视,睡觉。这种日子怎么可能过,一伞想,衰老真可怕。那姥姥她们是怎么想的呢,也厌恶自己的老态,还是真的幸福安度着晚年?是不是我们到那时自然就习惯了?还是那样,人的忍耐力总是比自己想象的大。
二十二
回校。
进了宿舍,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一伞四处观望,才看明白,金哥没在屋里,少了个球状体怪不得感觉屋里空间大了很多。
“金哥呢?”一伞问大伙。
没有人说话。
一伞觉得有点不对,看看脸色凝重的二饼,问,“金哥呢?”
金哥被学校开除了。理由是严重违反校园纪律,破坏校园良好风气,给学校声誉造成了巨大负面影响。
“可那事有这么严重吗!!”一伞气愤地喊。
“那女的她爸是咱学校书记。”松子说。
一伞没话说了。他走到阳台上,看对面的破楼。夕阳就要落山了,一抹浅红披在破楼的墙壁上,淡淡的血色。
二十三
金哥悄无声息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谁都没见到他。一伞试着打他手机,但总是停机,在网上给他留言,也没消息。直到一天,他收到了一封邮件,是金哥写的,
“我回老家了。跟着家里干些活,挣点钱,没什么意思,但比混强。你还年轻,好好干。”
一伞看着比自己年龄小将近两岁的金哥说这些话,脑子有点乱,何况最后说好好干,也没说干什么。这种很欠干的说话方式倒符合金哥的一贯特点,说明出了点事儿人还没怎么变。
这时松子走进屋来,满脸的哭笑不得。
“怎么了?”一伞问他。
“学校里不是让咱们交实践报告吗,写得好的还能评奖加分。”松子喝了口水,“我嫌麻烦,就抄了一份。”
“傻逼才自己写呢……”一伞笑。
“我媳妇抄的那份获奖了……”松子说。
“呵,不错呀。”一伞说。
“可我和她抄的是一份……”松子说。
一伞也很无语。
“这个狗屎学校,真他妈受够了,什么正事也没有,咱现在纯粹是在这儿混。”松子咬牙切齿的。
“总比混强……”一伞想起金哥的话。
二十四
金哥事件的影响很大。其实这本是一件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事,每个人都是笑一笑然后就忘了,可女金哥是不高兴的,女金哥她爸也就不高兴,于是所有人必须都陪着不高兴。书记大人召开会议,向一伞他们系的吕书记和辅导员声嘶力竭的强调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危害性、恶搞性、不靠谱性,甚至于再不严肃处理,百年老校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吕书记吓得浑身哆嗦,都快滑到桌子底下去了,连连点头说一定把事情处理好。散了会,惊魂未定的吕书记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看同样已经吓傻了的辅导员,问,他刚才说的是哪件事?
一伞被叫到了吕书记办公室。吕书记是一位背离了农业大学基本精神面貌的书记,他的长相总让人疑问为什么这人姓什么就长得像什么呢。所以驴(吕)书记更像是在生物大学工作的。
“那个……啊……”吕书记开始打官腔。
一伞看着他,跟看戏似的,不说话。
“那个……啊……”吕书记看一伞没动静,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啊……那个……是吧……”
中国领导的普遍习惯就是在什么都还没说的情况下张口就来句“是吧”。
“上次那个事啊,你也有参与,是吧?唉,这样就很不好了嘛,是吧。你作为一个学生干部,不好好阻止这种恶劣事件的发生,还……”
“您就说怎么处理吧。”一伞说。
“嗯……”吕书记缓缓喝了口茶,发出滋儿咋的声音,“这个……事情嘛,总是要定性的,是吧。根据咱院领导层的开会讨论,研究,商议,协调,最后决定,把这定为一起社团人员聚众违纪事件。”
“就为了向上面有个交待,你觉得这样好吗。”一伞冷冷地说。
吕书记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给上面交待!这事本身是非常严重的!不这样定个说法,把责任落实,咱们院的荣誉怎么办……”
“你知道金哥家里为了让他上这个学,花了多少钱,吃了多少苦吗?”一伞说。
吕书记狠狠地一拍桌子,“你给我闭嘴!我告诉你,这件事就得这么办,你给我立马写一份违纪处理报告和检查书,要不你就别在学生会干了!”
一伞把早就写好的辞职书放在桌子上,离开办公室。
二十五
天气越来越冷,但真的看不出有任何躁动减少的迹象,人们仍然生机勃勃,热血沸腾,锋芒毕露,俗不可耐。
疲倦的一伞在粉灰飞扬的教室里消磨生命,趴在桌子上,看上面新增的字迹,“杀出一片天”。
二十六
大新和那个女孩分手了,据说是因为放在书包里预备使用的避孕套被发现了,结果导致彻底用不上了。
二饼是很高兴的,因为晚饭后比平时多吃了俩馒头。一伞看着他说,你今天吃得很多啊,我知道你心里高兴。不过我想了解的是,你是为什么高兴。是因为他俩分了你又有机会了呢,还是庆幸那女孩没被糟蹋。你更在乎的是这件事还是她这个人?真看得出你是高兴啊,吃了这么多。
二饼嘴里塞着馒头,抬起头来看看一伞,说,因为我饿了。
二十七
圣诞。
每年系里学生活动的重头戏都是圣诞晚会,无论领导还是学生会都很重视,而每次似乎也真都还办得红红火火的,跟中央一春节晚会似的。一伞心里是纳闷的,他知道越是这种表面看起来热闹宏大的事儿,里面越有问题。
想参与晚会的人总是很多,因为想卖骚的人总是很多。一伞看了节目选拔现场,几个脱得扒开屁眼儿都找不到内裤的女生又扭又跳,是一首蔡依琳的歌,偶像的引领力是无穷的。还有几对男女组合,情歌串烧,这种以自认为长相歌技都挺强为前提的节目恶心起人来也是很强的,逼男贱女拐着调儿的狼嚎,媚眼乱飞。文体部因此很忙很猖逼,他们这群孩子突然有了决定别人能否卖骚的权力,这是个并不物质但很肉质的权力,决定了你能露多少肉。
一伞的乐队也要表演。一伞心里有些没底,怕现场有差错,刚要向其他人嘱咐些什么,吉他手兴奋地说,走啊伞子咱做发型去啊,你看我这身衣服够不够范儿?一伞看了看他,和其他同样兴奮的哥们儿,什么都没再说。
上了舞台,一伞坐在鼓后往台下望,突然他明白了。本身作为演员参加晚会的人就坐满了半个礼堂,再加上学生会各个部被硬拉来当观众的,剩下的是领导、楼管、打扫卫生的、过路看热闹的,就是这些人构成了晚会的观众群,所以无论哪次晚会,不管质量好坏,都看起来如此热闹,评价如此高,因为评价只会来自这群人的口中。一伞这样想着,机械地敲着鼓,望着台下的人们,脑子里一片麻木。
二十八
事情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所有的意义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那所谓无比有意义的事情只是因为掺和的人多了,该欺负人的依然在欺负人,该受委屈的依然在受委屈。
二十九
时间是不是真的可以治愈一切伤痛?一伞不这么觉得,伤过就是伤过了,损失掉的永远不可能补回来,尤其是健康、时间。
很多人说,忘掉一段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赶紧再找一个。一伞承认它有作用,但心里总觉得这是无限操蛋的。先不说素质品格问题,如果非要讲道理,你带有目的性心急火燎找到了下一个,从很大概率上讲和你未必合适,那你早晚还会失恋,然后为了忘记这一个再去找下一个,从此陷入恶性循环之中,直到幸运的修成正果或理应的终生无果。有意思吗。
所以一伞从没想找A的替代品。但再错过有感觉的就成傻逼了。可儿总是行踪不定,一伞很头疼,毕竟掌握日常行为规律是追女孩子的第一步。一伞给可儿发短信约她出来吃肯德基,在毫无回音和不见踪影的三天后当一伞就要在校园里贴寻人启事时终于有了回信,“呵,我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坏了,卖充电器的商店这几天没开门。”一伞看着短信愣了半天,寻思这事儿怎么这么血腥呢。
据说说一句我爱你会消耗三个苹果的热量,那要是琢磨如何在约会时选择恰当时机说这句话估计得先吃一筐苹果。一伞自己激动地在屋里憋了一天,瘦了好几斤,设想了二百多种可能发生的情况,结果临该出门才想到,他设计的情景都是可儿接受了他的表白然后如何投怀送抱,却没有一个是如果不接受怎么办。可没有时间了,一伞挺直腰板走出门,自信无比。
整个过程进行顺利,可儿很高兴,一伞很拼命。这段悬在嘴边却还吃不到的时间是很折磨人的。一伞飞速咽下自己的汉堡,差点噎死过去,然后煎熬地等待最佳时机。可儿吃东西的速度让一伞觉得自己就像在看慢放的电影,他恨不得赶紧用鼠标都点过去。但可儿吃东西的样子又甚是可爱,让一伞心里痒得不行,甚至脑子都不大清醒了,多好的女孩啊,吃东西这么慢。
漫长的半个世纪过去,可儿终于吃完了半包小薯。眼看时机到了,一伞紧张到不行,憋得汉堡都快拉出来了。他咽了口唾沫,正要张口说话,可儿那歇了三天的手机响了,可儿冲他笑笑,“不好意思呀,我出去接个电话。”
一伞像刚拔出来的那玩意儿,瞬间就软了。这很令人沮丧,更何况还没快感。但一伞是坚强的,他知道好事总是多磨,女孩总是八婆,电话唠完了回来就可以拿下。
一伞往外看,门口经过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半包小薯都买不起,有的人可以买下三个肯德基连锁店,为什么差距这么大?谁说的知识一定可以改变命运?为什么很多混子能有那么多钱?没有知识和素质,却能享受本属于那些拼命努力人们的财富。一伞很讨厌电视上那些选秀的傻逼,动不动就哭得一塌糊涂,说自己多么辛苦,操,矯情什么,谁不比你辛苦,谁不比你压力大。
什么是成功呢?什么是幸福呢?有标准吗?挣多少钱买多少辆车还是住多少套房?其实就像没有做过爱的人因为缺少身体记忆而在需求上会低于那些做过的一样,捡垃圾的老奶奶永远不会为自己吃不上鱼翅而难受,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和炖白菜哪个好吃,挣到钱给孙子买个新书包就已经让她感到无限成功和幸福了。真正可悲的永远是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他们占据了人类的大多数,他们活得疲惫,活得恶心,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大脑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欲望,而这可以轻易地让他们在攀比和脸面中心力交瘁,无限挣扎。
胡乱想着,可儿进来了,一伞赶紧回过神来,调整状态,“呵,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出去了。谁给你打电话呀?”
可儿笑着坐下,“呵,是我外地的男朋友,嘱咐我天冷了,多加衣服。”
追女孩的第一步其实是确定是否有第一步可走。
三十
期末考试来临时,整个学校最忙的地方是复印店。
三十一
一伞总感觉累得要死,即使什么也没做。
回到宿舍,一伞直接倒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只剩下张嘴大喊,“金哥,给我买份饭去!”
“金哥已经被开除了……”小范小声嘟囔着。
一伞猛地睁开眼,发现屋里只有小范一个人。对啊,金哥已经被开除了……一伞脑子里一片恍惚,时间飞快地倒转、错乱。
“小范,他们那些人呢?”一伞问。
“回家了呀。”小范又像受了委屈一样的小声说。
是啊,这学期结束了。
三十二
一伞回到家乡,正在下雪,白白厚厚的一层。
一伞依然选择先不回到山上,到以前的家那边玩。那个校园里有很多松树,上面挂着白雪,一定很好看。
一伞又来到小平房前,犹豫了会儿,轻轻敲响房门。
开门的是阿姨。
“哦,是一伞啊!亮子,他出国了。”
三十三
为什么心里是如此的空荡,被人挖干净了一般的空荡。
三十四
一伞回到了山上,家里还是那样暖气充足,暖得发热,热得发烫。
姥姥不能出门和她的老伙伴们玩了,雪地太滑,怕摔倒。
一伞穿上厚厚的衣服,走出家门,在街上散步。他想起了阿峰,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又换媳妇了吗?”
一会儿,阿峰回了,“呵,换了,比上次那个好看。”
一伞抬起头来,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其它颜色都渐渐模糊起来,与白色交融为一体。一伞哈了口气,白雾轻轻飘浮在空中,然后消失掉。脑子里瞬间闪现了很多人,很多事。
二饼,大新,松子,小范,A,可儿,金哥,亮子。
一伞接着给阿峰发短信,“其实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去浪费和迷茫了吧?”
过了很久,阿峰都没有回,一伞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山上的空气在下过雪后变得更好,一伞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往天上看去。有很多漂亮的云彩,缓缓排队前进。一伞盯着其中一朵小一些的云,看它悄无声息地移动。它也有被注定好的轨迹吗,一伞这样想。别人看上去,它与它们捆在一起,似乎幸福而无忧,但也许只有它自己知道,它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