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扬 以不变应万变
2014-04-29
1956年出生,四川成都人 。现为四川中国画学会理事、四川西蜀花鸟画院副院长、四川省民进画院艺术总监、成都诗婢家画院院长、成都花鸟画会副会长、成都画院调研员及专职画家、《四川花鸟》主编、《诗婢家》主编。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近日再读郑板桥此语,颇多感触。窃以为,就画画而言,多年来那种“中国画穷途末路”的论调以及喋喋不休的“求新、求变”之说颇为滑稽。无知似乎就可以无畏,于是胡言乱语,甚至被奉为领导指示“放之四海而皆准”。什么是新?什么是变?易理所谓的简易、变易和不易,不易是根本,是原则。常道和非常道,常道是不易,是根本,是原则。所以古人说“以不变应万变”。毫无原则地去追求出新、追求变易,虽不说幼稚,起码也是糊涂的。事实上,中国画的创作,是人们发乎性、关乎情的一种心灵的喜怒哀愁的情绪演绎,是有关形而上的艺术活动。几千年来中国人所特有的人文情结、文化属性以及思辨方式是不变的,中国画的核心内容—意象精神是不变的,心灵之喜怒哀愁的情绪这一主题是不变的。变化的只能是反映这一情绪的手段、材料和形式。不变的是内容,万变的形式只能是为此内容服务。在中国画的创作中片面强调“求新、求变”,其结果只能是置内容于不顾而去追求五花八门的形式感,以致现在大部分画作越来越工艺化,越来越成为一种训练有素的生产和技术熟练的制作,中国画的内容—意象精神则空前失落,荡然无存。
比如画竹。我们最早的关于竹的情结大约是从魏晋时期开始,据陈寅恪先生的研究是源于当时人们对天师道的信仰。尔后,最著名的典故莫过于王子猷的“不可一日无此君”了。再后来,因为汉语的特性,我们的祖先喜以字面谐音寓意吉祥,于是竹(谐“祝福”“竹报平安”等,以为祈福吉祥)就从一种文化意象而演变成为一种民俗意象。同时,人们还借物性而咏怀抒志。文人高士,常借梅、兰、竹、菊来表现自己清高拔俗的情趣,或作为自己品德的鉴戒。松、竹经冬不凋,梅花耐寒开放,受到人们赞颂,因此有“岁寒三友”之称。因为这些缘故,画竹高手代有传人,名家如林。文同、苏东坡、 赵孟頫、管道升、 倪瓒、吴镇、柯九思、夏昶、李方膺、郑板桥、石涛以及近现代的吴昌硕、张大千、董寿平、吴茀之等等,其作品从双勾着色到水墨晕彩,无一不有其特殊面目。“笔墨当随时代”,在他们的画中得到了充分证明。其中,不易的是“竹”这一被描述主题,变易和不同的则是各位大师的画面风格、表现手法以及他们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人格魅力和他们那个时代的审美趣向。参照郑板桥的话来说,“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这是“不易”;“趣在法外者,化机也”,这是变易、简易。自然之竹是客观存在,但当画家“胸中勃勃遂有画意”时,眼里的竹已然不同于自然之竹。“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后,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了。这就是从不易(眼中之竹)到变易(胸中之竹),再到简易(手中之竹)的意象转换和处理过程。手中之竹是画家所创作出的“第二自然”,胸中之竹和手中之竹都是画家眼中之竹的升华。方法途径可以变易,基本原则却不能变。持经论道,简之易行。简易是悟道之后的境界,化繁为简,以简御繁。板桥所谓“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没有“删繁就简”的功夫和艺术升华,如何能达“领异标新”的境界呢?正因为他们把眼睛看到的客观形象,经过大脑的意象处理,最终物化为典型的艺术形象,我们才能在传统的脉络里,在他们的画面上有了关于竹的各种美的欣赏和遐想,看到了中国画笔墨精神的丰富内涵和外延的机巧变化。只要一想起他们的作品,竹的各种风姿就会摇曳眼前。可是,鼓弄“求新、求变”之流却不屑于这种文化传承的丰富和变易,忽略中国画的人文精神和拟人化的借物咏志,极其幼稚地认为梅兰竹菊“四君子”、“岁寒三友”松竹梅等都是些老套路,没有新意和变化。于是热衷于五花八门的形式感,越来越工艺化、功利化。仿佛训练有素、技术熟练的制作也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如静物摄影。这就是中国画的“求新、求变”吗?以竹而论,由于把求新、求变建立在自然之竹这一本体上,而不是以这一本体为根本去寻求“竹”的变易和简易,这真真是买椟还珠之悲,贻笑大方!有鉴于此,见别人见之所未见,画前人画之所未画,把我们当代的精神和现实的思考化入中国画的传统形式中,形质相依,这才是“笔墨当随时代”,这才是我们应该为之孜孜以求的正道。
记得十几年前在一个所谓的中国画创新展的座谈会上,面对许多人滔滔不绝的创新演说,彭先诚老师只有短短一句话感慨道:“中国画传统博大渊深,学都学不赢……”话外之音至今还在耳边回响,中国画的制作之风却越演越烈,令人唏嘘。曾几何时,在经过一系列“触及灵魂”的政治运动之后,中国的文明传承、文化传统大部分惨遭蹂躏甚至灭顶之灾,以致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既然优秀的文明传承和文化传统遭到破坏,几近毁弃,那么,“沉渣泛起”,瓦釜尿罐作雷鸣响,也就不是奇怪的事情了。好在目前全国从上到下已经开始恶补国学,弘扬国粹,我认为亡羊补牢,未为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