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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画记

2014-04-29沵力

艺术沙龙 2014年3期
关键词:巴蜀画家

沵力

北纬30゜,神秘的地球腰带。这里,自然景观瑰丽多变,暗藏无限天机。而宽阔的亚洲大陆上,长江正如一条巨龙攀附于这条地理界线。当江水自高峻的藏南高原奔袭而来,欲驰骋入下游平原时,一座大山却断喝咆哮,形成山前水流环绕、山中涧峡崎岖、山下江阔水急的绮美景色。这座山便是巫山。这里便是中国巴蜀。

天公造物多绝观。它以火山喷薄般气势,将铮骨与柔情,悉数融入创作的手笔。故巴蜀之美在兼具南北的雄健与俊秀。其青峰乍起,连绵叠翠,或高峻陡险,或隽秀雅致;其水傍山依,婉转奔流,动则气势如虹,静则波澜不惊。这里坡长百草,岭生葱茏,杉松起伏,竹林成海;这里奇石岩岸相应,幽涧古木共生,石呈五彩为盆地奇观,溶洞纵横成地下美景。

形势初定,天公又洞开云库,泼洒给这一区域的有倏来倏去的云、扑朔迷离的雾、旖旎斑斓的霞光、瞬息万变的气象。巴蜀之奇在十里不同天,高原未冰消雪融,盆地已桃李竞艳。巴蜀之奇更在幽玄曼妙的天光云影,与奇峰相接造缥缈虚无之仙境,入田园街市成美轮美奂的人间。

至此,天公以去天不盈尺的连绵峰峦、百步九折的巉岩凌涛,“封存”了这一独具众美的创作。故千年岁月中行走巴蜀者莫不喟然长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鸿蒙以后多少载,巴蜀似“隐遁”于潇潇风尘。“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自然地理的天然阻隔,是其夙缘,亦不失为幸事。如此,便勾织了它那独异于世的风情和文脉。

4800年前,发源于广汉三星堆的古蜀文明,默默承载着中华民族灵魂的滥觞。其中极度夸张的纵目人面像,霸悍、诡奇、幽默、怪诞,透露出巴蜀文化奇谲发散的想象力和神秘浪漫的审美气息。至东汉,张道陵于曲径通幽之西蜀鹤鸣山创“五斗米”教,印度佛教亦随南方丝绸之路的开通早早在巴蜀生根,外来宗教与本土宗教的亲密接触,更使巴蜀仙禅合一、富于幻想的思维特质得以确立。再加上区域内民族众多、风情各异,美丽神奇的山水间文化可谓斑斓多姿。

时空中点点足迹,串联起巴蜀潺潺流动的文心。它有着特立独行的性灵自觉,更不乏充溢澎湃的丰饶内美。故有远古苌弘“假鬼神以驭诸侯”的狂骄,司马相如赋中冲决一切的豪情,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傲气,苏轼直言不随的坚守,廖平“六经注我”的张扬,郭沫若毁灭一切、“创造”一切的恣肆……巴蜀人时而豪放不羁、朴直率真,时而又机敏灵活、幽默风趣,而“喜滋味”“好辛香”的舌尖激情沁入心脾,亦正契合了他们闲静生活外不拘一格、锐意进取的情怀。

山养人之性,人显山之神。山水与人,共同构筑了一方精神家园,滋育着生长于斯的心灵、情感、梦想与创造。

巴蜀人的创造,在中国画领域别具风采。

五代至宋,巴蜀绘画迎来其第一次辉煌。设立于此的中国最早画院—翰林图画院,云集众多优秀绘手。领军人物黄荃,以其赋色绝妙,用笔精细,“几不见墨迹,但以五彩布成”(沈括《梦溪笔谈》)的院体花鸟,开工笔花鸟风气之先,形成北宋画坛“黄荃画派”一统天下近百年的壮观局面,影响及至于今。而以苏轼、文同等为代表的北宋文人画家,则以其卓著的理论和实践,解放绘画于“匠人”之手,启发了笔墨丹青“向内行走”的征程。故邓椿于《画继》不禁叹曰:“蜀虽僻远,而画手独多于四方……蜀学其盛矣哉!”

巴蜀风物之美,一花一木,一丘一壑,实实在在皆是画人粉本。张大千得青城之幽,李琼久揽峨眉之奇,冯建吴受山水苍茫雄浑之蒙养,陈子庄悟田园乡景清丽天然之机趣。本土画家外,他乡画者入蜀亦多得山川之助。抗战时期,巴蜀因地形之利成为非常时期文化的聚集地,大批画家寓居于此。黄宾虹为表现蜀地的苍润幽深、葱郁浓烈,笔墨愈加浑厚华滋。“泼墨山前远近峰,米家难点万千重。青城坐雨乾坤大,入蜀方知画意浓。”欣喜之态溢于行间。傅抱石居乐山金刚坡下,见天地浑朴、风雨恣肆、云烟缥缈,创“散峰笔法”,人称“抱石皴”。这一时期,李可染、陆俨少、黄君璧、陶冷月、吕凤子等名宿大家亦先后于巴蜀采撷灵思,切磋琢磨间,与蜀中画家共同塑造并完善着巴蜀绘画独特的品格,形成了“天下山水在蜀”的共论。

巴蜀绘画之品格,随四时流转迁化,虽少有昭示却承传不绝。著名评论家姜寿田在其《当代国画流派地域风格史》中言:“巴蜀画风具有强烈的地域风格和自觉的现代审美意识,又有着较为深厚的现代人文画传统,因而巴蜀画风应该是有着远大发展前景的。”

巴蜀画风,其图式可谓千姿百态。因着地理气候的变化交错、民族风俗的分异融合,巴蜀画家的绘画风格走向,充满着选择性和不确定性,然其中却有一条内在衔接的理路——为巴蜀山川风物、人文风情代言的自觉。在与巴蜀或长或短的相守中,画家们无不以此为念,努力探索与之相应的艺术语言,很好地回避了对一般性意象形态的技法挪用,形成极具地域特色的创作群体。

这一群体,呼吸着巴蜀瑰丽浪漫的神秘气息,怀揣着自远古而来的奇谲想象,任心灵驰骋,纵情怀飞扬。他们藐视人为、师法造化、直抒性灵,用笔墨再现内心世界,倾诉着生命的欢乐、苦痛与信念。这一特征表现于画作,则是奇诡、野逸、率真、机趣的彰显。奇诡者,清新而多变;野逸者,自然而超迈。它形成于巴蜀人生活的环境和思维之境界。而率真和机趣则是巴蜀人豪爽朴直、幽默机敏性格不期然的流露。这种基于地域文化积淀的艺术表现自然融入创作,使巴蜀画家常专注于神韵的传达和机趣的提升,寥寥数笔间便自在圆足、生机盎然。陈子庄如此,张大千、刘伯骏等亦如此。

然而,巴蜀画家却始终未为特定风格范式所囿。他们深谙传统,在群山阻隔中坚守着源远流长的审美理想,保持着对流行与浮夸的自然疏离,并在战时成为传统文化的储水池,积蓄着恢复与重振的力量。与此同时,他们更立异标新,依靠巴蜀南北文化交汇、四方人才聚合的地缘优势,立足本土,博采众长,致力于个性丰满的艺术表现,其辛辣果敢的超越精神不容忽视。当代巴蜀画家,或精研传统,结合地域风貌而自成一家,或吸纳西方艺术精髓,打通内外而别出新意,皆不乏可观之处。

浸淫着巴蜀雄奇宏大的山水人文精神,画家们对传统的提炼、对造化的妙悟,往来交融于笔尖,使巴蜀画风神采焕然、颇耐寻味。以此为根基,“巴蜀画派”之名赫赫于画林,亦指日而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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