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竭泽而渔
2014-04-29云溪子
云溪子
我家乡在四川长江边,是仙境般的江南水乡。当然,与江浙水乡有颇多不同。
江苏的苏州、无锡、常州,浙江的杭州、嘉兴、湖州,这一带被称为人间天堂,“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些地方,多是一马平川,河网交横,芦荡连天,放眼望去,没有尽头。水清清,草绿绿,天蓝蓝。一叶渔舟从天地相接处荡来,似从天而降,又似水中冒出。天籁般的渔歌由远渐近,常使人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难怪诗人感叹:“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川南长江水乡,却又是另一番景色。这里是丘陵地区,山峦起伏,高高低低。长江在我家门口拐了一个大弯,从西北方流来,向东北流去。站在长江拐弯处向上游望去,滔滔大江向胸中涌来,顿觉心胸能容山川;转身看下游,大江从心中滚滚奔腾而出,平添万丈豪情。一条条溪水,从江边深深浅浅的山沟里流出,汇入长江。溯溪而上,溪边又有一条一条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溪水,从高高低低的山沟淌出,汇入溪中……江河、大小溪流,像粗粗细细的血管,布满了大地。山、丘被水滋润得生机勃勃。天高云淡,山青青,林葱葱,水潺潺。
溪边的山坡上,是一片片鳞次栉比的梯田。天旱的时候,用龙骨车从溪里往梯田中车水;雨水多时,把一梯田的水放入溪里。水,使这一带成为鱼米之乡。秋天,稻子熟了,山、丘披上片片黄金铠甲,富足而华贵。冬日,田里蓄了水,像一片片镜子镶在山坡上,天上的白云仿佛在山坡上飘动。水,养活了这一方的生灵。
水乡的孩子,对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记得儿时,一天不玩儿水,就打不起精神。玩儿水的诸多方式中,最有趣的当然是游泳了。但是,学校不准,父母不让。因为常有人游泳溺水而亡。父母允许、孩子又喜欢的玩法,就是抓鱼了,既好玩儿,又可以改善生活。在水深的河里、溪里摸鱼,是要大本领的,我们几个小伙伴不大行。我们经常干的,是竭泽而渔。
梯田放水,是将田埂打开一个缺口,让水流到下一块田里。天长日久,在缺口下方田边便被冲出了一个坑,我们成之为田巴荡。田巴荡的水比田里的其他地方深,于是,鱼虾常集聚在那里。我们穿着短裤,光着胳膊下到田里,用手挖泥,在田巴荡周围垒起一道埂,形成一个小水荡。然后用小水桶把水弄干,小水荡里的鱼虾便全成了我们的猎物。
待我们年长了些,在田巴荡抓鱼便不过瘾了。于是,我们找一段小溪,用土垒两道坝,截出一个水荡,再用桶将荡里的水往外泼。等到剩下不多水时,使劲把水搅浑。大大小小的鱼虾、甚至泥鳅便纷纷浮出水面,张着嘴 吧嗒吧嗒地出气。我们浑水摸鱼,常常收获颇丰。拎着沉甸甸的鱼筐,一路上嘻嘻哈哈,将笑声洒在山坡上、小溪里。回到家中,还能美美享受一顿。
前些年回到家乡,儿时的伙伴相聚。“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大家兴奋、高兴,也颇多感慨。家乡不足50里的江面上,先后修了4座长江大桥,江南、江北的人,再不用乘小船在风浪里摆渡过江了。大家兴奋不已。柏油路修上了山,打从村前过,人们再不用风雨里肩挑背磨赶集了。众人又高兴了一番。
天南海北侃了一通之后,谈到了儿时的竭泽而渔。伙伴道,那时虽然竭泽而渔,但仍然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而今哪里还有鱼啊!我有些不解,问为何?伙伴曰,如今田里、溪里水少了,又用化肥、农药,鱼虾都快绝种了。想起回乡看到、听到的种种,我惘惘然。
改革开放以来,家乡的乡亲们已经不再愁吃饱肚子,但无法挣钱,住的房子、穿的衣服仍很寒酸。家乡还是穷。种田只能糊口,年轻人便纷纷外出打工。好些田荒了,春不再种,冬不再蓄水。秋天,漫山遍野的黄金甲只剩下斑斑点点。冬春,山坡上节次鳞比的镜子打破了,只有几块碎片。这些年,雨水本来就时多时少,冬天再不蓄水,田干了,小溪干了,大溪水少了。
大溪、小河里的水不仅少了,而且浑浑的,有些地方飘着黄红色的污斑或白色的泡沫。大家不再敢下河游泳。当年,我们渴了,就趴在溪边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儿。如今,江南水乡,连喝水都成了问题,怎么会是这样?乡亲们说,是造纸厂、化肥厂、农药厂……做的孽。
我们老了,儿时的时光一去不复返,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经成为记忆。这虽然有点伤感,但乃自然规律,不可避免。可是,家乡的孩子不应该没了“竭泽而渔”的乐趣!水里没鱼,那太不自然了!起码要让我们的后代能喝上干净水吧!社会发展了,孩子们的童年,是应该更美好的。为了我们的子孙,该想想了!
我老了,但自认并不守旧。我留恋童年,但并非“今不如昔”论者。我留恋的,是哪些美好的时光,家乡的青山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