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的抗美援朝叙事精神
2014-04-29徐肖楠
徐肖楠
一
常彬新著《硝烟中的鲜花:抗美援朝文学叙事及史料整理》对文学与历史间的关系进行了细致研究,在大量文献资料的基础上讨论叙事的历史情境,同时也施行独立的文学观念:既研究了抗美援朝文学文本周围的社会存在,又研究了社会存在中的文学文本,深处的视点是文学内外的历史精神,而不停留于文学文本和社会文献的事实中。这种研究视野将文学文本与历史情境放在一起而考察文学文本与历史的不断对话和循环,既从社会历史的角度对抗美援朝叙事进行描述,又从文本研究的角度探寻文学叙事自身的意义,将历史意识与文学意识的关系恢复为相互融入的元素。
这种研究重置了以往文学研究中的观念,也重置了以往人们习惯观念中的抗美援朝事件和叙事,这种批评从文学是一种构成出发,从民族情绪、政治格局、国际行为、理想倾向等多方面切入文学行为,甚至从文学的人性本质出发专辟一章对于人性与战争的思考,由此确定抗美援朝叙事中本真的文学和人性意义仍在发生。
这种研究尽力恢复了抗美援朝叙事的历史维度和人性维度,通过加强对抗美援朝叙事的历史语境的注意,唤起对抗美援朝叙事的人性源起的注意。实际上,书中对女性之间、战友之间、民族之间、军民之间各方面、各层次的主题描述,都集中落实于战争中的人性维度,这种思考对当代中国文学进行了某种重新认定和补充:它强调抗美援朝叙事的社会历史环境,也强调文学叙事本来的文化和人性品质,同时还强调一种生活精神与当代中国文学传统的关系。
这不但使抗美援朝文学与当代中国文学的话语传统相联系,而且与发生这种叙事的时代精神相联系。而那个时代的生活在与今天的生活发生精神联系的同时,也与今天的文学和文学研究发生精神联系。由此,在这本著作的文学记忆、文学生活、文学知识中,呈现出一种文学与历史的关系、文学与生活的关系,也呈现出一种文学精神和生活精神,与此相关的,则是作者的学术精神:没有这样的学术精神就不会有这样的学术研究。
二
这本著作以文学具体情景与宏观历史背景结合研究的方式,为人们呈现了一种独特的文学记忆和历史记忆的景观论述,这种论述包含着中国记忆与世界记忆、个人记忆与历史记忆,既有寻求当代中国文学本身传统的意义,又有对当代中国生活精神返璞归真的意义。作者保持冷静的客观资料与激情的文学发现相结合的态度,不为当下的浮躁学术气氛所动,也不让对抗美援朝文学的狭窄观念所局限,沉着地从作者的独立观念出发去观察和发现。
于是,这本著作一方面告知抗美援朝中的文学是怎么进行的,一方面告知这样的文学研究是怎么进行的,即是说,一方面告知人们某种叙事真实,一方面告诉人们这种叙事真实是怎么发生的,而这种叙事真实和叙事研究都来源于历史真实和生活真实,其核心点是:精神真实。
这种从精神真实生发的叙事批评很重要,因为它从具体事件的不同构成元素分析了抗美援朝叙事存在的真实性,矫正了认为那个年代文学叙事有虚假性的普遍看法。当代中国文学的学术看法通常是从批评者认为是什么样出发,而且是从现在的生活经验和观念去要求过去生活,这显然是偏狭受限的,这样的观念和要求忽视了时代精神与文学作品之间的关系,由于认为那时的生活精神有虚假性而容易轻看那个年代的文学叙事和生活。
这本著作重审抗美援朝文学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的位置,从叙事与历史的唯一情境去确立抗美援朝叙事的意义,资料文献与文本分析相互映衬,让文学与历史、文学与政治、文学与人类的关系作为新中国叙事的开端而展开,文学政治学、文学社会学、文学地理学从中一一出现,更换了一个对宏大叙事的关注角度,高度政治化的人性描写、女性形象的集中视点等都描写了在宏大叙事下的日常情景,政治意向对主题和人物的引导、民族情谊的传统根基等则表达了文学的历史动因。
由此出发,这本著作填补了当代中国文学史一个专题性空白,并因此而对当代中国文学的主题认识有所矫正。这个专题对于那个时代的文学主题有种特别的反思:对于那个时代文学主题的认识一般有两方面的偏颇,一是过于看重其政治倾向而否认其生活精神,没有认识到包含在那种文学叙事中的生活纯朴和理想主义并无过错,并且仍然与普遍的人类生活精神相通;二是过于关注那个时代文学主题的空泛而忽视了那种文学内容的具体,让以红色经典或革命历史文学为中心的研究倾向基本略过了抗美援朝文学的整体意义,而这本著作所呈现的主题研究对这两方面都有所矫正,至少是进行了提醒和弥补。
三
文学学术研究与其他学术研究的根本不同,在于其文学性,所以,最重要的,是这本著作在寻找一种文学叙事的单纯品质以及意义,既没有被当代中国时尚文学喧嚣所迷惑,也没有被轻浮生活的习性所影响,而是沉浸于当年叙事的纯朴激情,去寻找当年生活中的庄严与理想、尊严与人性,由此,这本著作突破了功利生活和模式研究的压制,让这种研究不为研究本身存在,回到文学学术研究的本义:文学生动与学术严谨的结合,没有文学性可以是任何其他研究而不是文学研究,这本著作对叙事文本的文学分析格外体现了这一点。
这本著作的书名就已经体现了一种文学研究的特性意味:文学生活的灵动感受与学术考证的严谨思考相得益彰,全书从政治、地理、民族、人性、文本、叙事各个方面相依相存地论证了主题,针对文学文本,整个批评体系主要采用了新历史主义批评方法,但批评视野又超出了新历史主义的局限,将文本批评融进整体思考,使全书研究显得新颖而得体。另一方面,全书的主题意向突出了那些容易被遗忘和误解的文学精神,也就是说,今天容易被人们轻视和不屑的,正是作者看重和在意的,这种新的审视立场和目光,会从某些方面重新吸引人们的研究目光和生活目光,它将被遗忘和被误解的那些文学与生活的事实还原回历史中,在历史的断层中寻找文学的连续关系,试图以自己的文学发现立场将这种断层重新相连。
在这本著作中,一个传统的视点被改变了:“抗美援朝文学是什么”通常是从一个习惯性固定视点产生的,而这个视点并没有神话一般的客观性。因此,这本著作的主要特征是还原历史和超越现实,超越研究主体在现成社会构成中的处境,也超越研究主体的现成需要和现成问题,对这些需要和问题,这本著作正在加以回答和重新定位,这将在当代中国文学研究的知识系统里增加一些新的成分。
这本著作集中起来的文学叙事包含几代中国作家和不同的文学传统,这样集中起来可能使我们看到一些原来没有看到的文学意义:一方面呈现了当代中国文学最初的理想和动力,一方面表明了更多的历史含义,并且,可以由此观察到当代中国文学的普遍性意识,也成为当代中国生活共同经历的象征,正是由此切入,这本著作将一种边缘经历置于主流附近,以扩大对当代中国文学和生活的了解。排除了过于宽泛的去政治化,使抗美援朝叙事便成为有普遍意义的文学行为是这本著作的重要之处。
四
在今天价值纷乱、时尚狂欢的生活中,由于生活观念和文学观念的遮蔽,人们似乎容易忘记那些与时下生活观念不一致的生活和文学,很多人已经忘却了抗美援朝那些单纯的生活和文学,甚至对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也嗤之以鼻。在这样的时刻,这本著作庄重地恢复一些被人们疏忽甚至忘却的情景,为人们集中挖掘出可能被掩埋的珍重记忆,显示了一种理性而科学的学术观念与研究态度。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本著作的学术意识也具有人类性立场和视角,并且因为这样的人类性观照而可能具有弥补当代文学史的价值。不论对于国际视野还是对于中国视野,不论对于文学视野还是对于生活视野,挖掘这一年代的文学记忆都很重要。人类记忆的特点是发扬当下观念的记忆时,会有意遮没另一些不同观念的记忆,而这本著作的特点是以当下观念进入对另一时代的研究,挖掘被当下观念掩埋的记忆,而这种记忆与今天相通的地方,只能是更加具有人类性和文学意识的地方,否则我们就会由于当下观念的限制而盲目于历史真实和文学真实。
在这里没有文本之外的生活世界,这本著作的学术论述根据当时的时间、地点、观念而建构,坚持学术视角与生活立场的一体性,这不但是坚持得当的研究方法,而且要突破现成的学术观念,这包含着要突破现成生活观念,以正确的研究观念看待当年的生活,这才能让抗美援朝叙事与现在的生活和未来的生活发生关联,由此产生文学的真实和文学研究的真实。
这样,在这本著作的研究视野中,抗美援朝文学绝非是一种孤立不变的事物,而是一个完整文学系统和文学传统延续的结果,是由一个独特契机所形成的当代中国文学序列中的一个环节,这个序列环节可以作为当代中国文学结构中的独立构成来把握,借此考察当代中国文学最初的动力如何形成,于是,抗美援朝文学绝非统一稳定的历史事实反映,而是在历史中改变价值和意义的观念性文学事实,它既成为已定当代中国文学的一部分,又成为突破观念性规定文学的一部分。
由此看出,这部批评著作来自一种对当代中国文学过程的新判断,这个判断远离了某种从政治主题出发的狭隘立场,从而确认了抗美援朝文学中潜在的文学精神和生活精神。这不会改变时下对当代中国文学研究的主流观念,但这本著作可能改变抗美援朝作品的边缘地位。这实际上使这部分文学居于当代中国文学传统的中心附近,并因这种中心性而能将诸多零散叙事聚拢在一起,在这本著作中,可以看到这个中心下集合不同作家和作品的意义:原先这些作家和作品只是一个时间过程中零星发生的,现在这种情景改变了原先普遍性的认定,变成了一种聚合多种元素而有某种微妙确定性的文学序幕。
责任编辑:杨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