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张掖属国新考
2014-04-29高荣
高荣
内容摘要:张掖属国确为汉武帝时所设,其地望在张掖郡南部黑河上游地区。但其始设年代既不是太初末至天汉年间(前101—前97),也未迟至征和三年(前90),而是在此以前的元封四年(前107)。设置张掖属国是为了安置归降的小月氏部落,故其民族构成也以小月氏为主。留居河西的匈奴人数量有限,不足以构成张掖属国的主要成分。汉代张掖属国的设立,为切实“隔绝羌胡”、实现“断匈奴右臂”的战略,发挥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张掖属国;小月氏;匈奴;隔绝羌胡
中图分类号:K928.6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4)04-0095-06
汉代的张掖属国是为了安置河西地区的“蛮夷降者”而特别设立的相当于郡一级的地方机构。虽然学界对张掖属国的研究已有很多成果,但由于文献记载语焉不详,关于张掖属国的辖区地望、始置年代及民族构成等具体问题仍然观点各异。本文在认真梳理并借鉴学界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试就汉代张掖属国诸问题重新探讨。
一 学术史回顾与张掖属国的地望
早在上世纪40年代,谭其骧先生就推测张掖属国设置于汉武帝征和年间。根据《汉书·匈奴传》关于征和年间汉军攻打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的记载,他判断汉朝“或即因以建属国于张掖矣”[1]。到20世纪60年代,陈梦家先生结合居延汉简和传世文献记载,认为居延属国至迟在武帝征和三年(前90)就已设立,张掖属国设于汉武帝时期,但具体年份不详,其地“似在弱水上游”[2]。此后,贾敬颜[3]、肖化[4]、吴礽骧和余尧[5]及李并成[6]诸先生均持张掖属国位于黑河上游之说,但又有所不同。肖化先生指出,张掖属国是汉武帝为安置归降的匈奴人而设立的,其所辖居民以匈奴部众为主,同时也包括羌族、小月氏及融合了匈奴、羌、小月氏而形成的杂胡——卢水胡等;吴礽骧、余尧先生基本上赞成肖化的主张,但又认为“卢水士民”指的是世居卢水沿岸、从事农耕的汉族骑士和农民,他们是郡县编户,不属张掖属国管辖。李并成先生赞成张掖属国管辖张掖郡南部黑河上游地区的匈奴、秦胡和卢水胡等民众的观点,但认为其设置时间应在征和三年(前90)以前,《中国历史地图集》将其标在张掖以北黑河中游的东岸是缺乏依据的。
王宗维先生提出了新的观点。他认为张掖属国设于太初末年至天汉年间,其组织和规模与其他属国不同。西起居延,东至武威,连绵千余里,凡是张掖郡的辖地,也就是张掖属国的地方,前者管理按郡、县、乡、里定居的编户、田卒,后者管理因其故俗、保留部落组织的游牧民族[7]。至于西汉有居延属国之说,乃是出于对汉简的误释,是不能成立的{1}。
各位学者的立论,主要基于如下材料:
1. 居延汉简(148.1+148.42):“出糜卌三石二斗,征和三年八月戊戌朔己未第二亭长舒付属国百长、千长□。”
2. 《汉书》卷19上《百官公卿表上》:“农都尉、属国都尉,皆武帝初置”;“武帝元狩三年昆邪王降,复增属国。”
3. 《续汉书·郡国志》“张掖属国”条:“武帝置属国都尉,以主蛮夷降者。”
4. 《汉书》卷94上《匈奴传上》:汉昭帝元凤三年(前78),匈奴右贤王、犁汙王三路“入日勒、屋兰、番和。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属国都尉郭忠封成安侯。”
5. 《汉书》卷17《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记载,张掖属国都尉郭忠斩杀匈奴犁汗王(《汉书》卷94上《匈奴传上》作“犁汙”),并于元凤三年(前78)二月癸丑被封为成安严侯。
上引居延汉简出自额济纳河下游的瓦因托尼,据此可以断定:至迟在征和三年(前90)八月以前,居延地区已设有属国,具体是哪个属国尚不明确。汉宣帝神爵元年(前61),后将军赵充国论及匈羌联谋时说:“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坑,入穷水塞,南抵属国,与先零相直。”[8]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后返回时,也曾“并南山,欲从羌中归”,但因“羌中”为匈奴控制而“复为匈奴所得。”[9,10]到汉宣帝时,酒泉太守辛武贤欲率一万轻骑分两路出张掖,进攻鲜水一带的罕、开羌。赵充国等认为:“武威县、张掖日勒皆当北塞,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与羌有谋,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张掖、酒泉以绝西域,其郡兵尤不可发。”[8]2978可见,当时匈、羌之间的确是经由盐泽(今罗布泊)“并南山(今祁连山)”南下至柴达木盆地的这一通道进行联系的。史书明确记载,神爵二年(前60)秋赵充国平定西羌后,“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2}则此前匈奴“南抵”之“属国”不可能是金城属国,而是张掖属国。故当汉昭帝元凤三年(前78)匈奴右贤王和犁汗(汙)王进攻张掖郡日勒(今张掖市山丹县东南)、屋兰(今张掖市甘州区东)、番和(今金昌市永昌县西)三县时,张掖属国都尉郭忠才可就近与张掖太守一起发兵迎击。由此可见,张掖属国确在张掖郡南部黑河上游一带。由于属国是为安置“蛮夷降者”而设,故其所辖区域应相对集中,不大可能漫无边际地散布于整个张掖郡(汉武帝时张掖郡管辖包括居延在内的河西中东部地区),否则就无法对“蛮夷”降众进行切实有效的管理。陈梦家先生认为上引瓦因托尼所出征和三年简中的“属国”应是居延属国而非张掖属国,这是完全正确的。
二 张掖属国为元封四年安置
小月氏降众而设
张掖属国的始设年代并非汉武帝征和三年(前90),而是元封四年(前107)。这既是边疆形势使然,也有佐证材料。就汉朝边疆战略而言,经营河西,无疑是汉武帝实施隔绝羌胡、“断匈奴右臂”之战略的重要举措。河西郡县属国的设立与当地政治军事形势的变化息息相关。元狩二年(前121)汉军大败匈奴夺取河西后,一方面将匈奴浑邪王及其降众四万余人迁出河西,安置在西北边五郡故塞外,“因其故俗为属国”[11,12];另一方面又向河西移民,设立酒泉郡,对新开之地进行管理。此后,汉军深入漠北,大败匈奴。“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但因骠骑将军霍去病于元狩六年(前117)死去,“于是汉久不北击胡”[13,14]。直到元鼎五年(前112),先零、封养、牢姐等西羌部落与匈奴勾结,合兵十余万,进攻汉朝令居、安故、枹罕等地。汉武帝于次年命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将兵十万平定西羌,并以此为契机,设立了秩比二千石、专门处理西羌事务的护羌校尉一职,即《后汉书》卷87《西羌传》所谓的“始置护羌校尉,持节统领焉”。
就在西羌反叛的同时,楼兰、姑师等西域当道小国,自以道路遥远,汉兵不能到达,肆意袭击和劫掠汉朝使者,匈奴也时常派兵袭击和劫杀汉使。为保证丝路的畅通和汉使的安全,汉武帝于元鼎六年(前111)秋派浮沮将军公孙贺、匈河将军赵破奴分别出九原、令居两千余里,斥逐匈奴,匈奴闻讯远遁,两路汉军皆无功而还。于是汉朝在原酒泉郡的基础上增设了张掖和敦煌二郡。至此,汉朝先后设置了酒泉、张掖、敦煌三郡和护羌校尉一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军政建置(如设立属国等)之举措。
属国的职责在于“主蛮夷降者”。根据“分郡离远县置之,如郡差小,置本郡名”[15]的属国设置原则,张掖属国应是在张掖郡的“远县”之地、以“本郡”之名而设。元鼎五年发生的先零部反叛虽然很快就被平定了,但西羌各部并未归附汉朝,而是“去湟中,依西海、盐池左右。汉遂因山为塞”[16]。此后数年间,河湟地区的局势一直很不稳定,西羌各部“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1}在这种形势下,汉朝不可能在设张掖郡和护羌校尉的同时,再设立一个张掖属国。而且,此间也并无归附汉朝的“蛮夷降者”。因此,张掖属国的设立只能是在元鼎六年(前111)以后。
在西羌反叛“五六年乃定”之后的元封四年(前107),恰有“蛮夷降者”来归。但他们既不是匈奴,也不是西羌,而是小月氏部落。史载元封四年(前107年),小月氏右苴王(《史记》作“若苴王”)稽谷姑和小月氏王杆者(《史记》作“扜者”)率部降汉,并均被封侯。其中稽谷姑于元封四年(前107年)十一月丁未(《史记》作“丁卯”)被封兹侯,一千九百户;杆者(扜者)于元封四年正月乙酉被封瓡侯,七百六十户。[17,18]
一向依附于诸羌的小月氏,短短一两个月内{2}就有两位首领相继降汉,的确是非同寻常的重大事件。这对于长期致力于“隔绝羌胡”[16]2876、“隔绝南羌、月氏”[19]的汉王朝,无疑是非常有利的。尤其是在当时西羌动荡持续五六年之久的特殊背景下,小月氏二王降汉,对于汉、羌局部力量的消长和河湟地区形势的稳定更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因此,汉朝非常重视对归降小月氏首领和部众的安置,不仅封小月氏二王为侯,而且拥有比同期受封的匈奴王、将更多的封户。如元狩年间受封的匈奴首领除浑邪王万户外,匈奴赵王王援訾封潦悼侯,五百六十户;匈奴王呼毒尼封下摩侯,七百户;匈奴王应疕封辉渠慎侯,封户不详;匈奴右王乌黎封河綦康侯,六百户;匈奴大当户稠雕封常乐侯,五百七十户;匈奴归义因孰王复陆支封杜侯,一千三百户;匈奴归义楼王伊即轩封众利侯,一千一百户;匈奴符离王敞屠洛封湘成侯,一千八百户;匈奴都尉董舍吾封散侯,一千一百户;匈奴王雕延年封臧马康侯,八百七十户;匈奴归义王次公封膫侯,七百九十户等。这些匈奴王将虽均被封侯,但封户最多不过一千八百户,少者仅有五百六十户(其中杜侯复陆支和众利侯伊即轩最初均为归义侯,后因从骠骑将军霍去病击匈奴左王有功而加封),均不及小月氏兹侯一千九百户和瓡侯七百六十户。[12]2487,[17]647-653但是,封侯仅限于极个别部落首领,所有归降的小月氏部众都需要妥善安置。故在此时设置张掖属国以安置这些“蛮夷降者”,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而新设属国既是现实需要,也有旧例可循。汉朝就近在张掖郡南部设立属国以安置小月氏降众,使之“不改其本国之俗而属于汉”,继续保持原有的部落组织和风俗习惯,既显示了对小月氏部族的尊崇和褒奖,更重要的是通过属国组织进一步加强了对小月氏部众的管理和控制,可谓恩威并济,一举两得。
小月氏部落降汉之事在《后汉书》中也有记载:“及骠骑将军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开湟中,于是月氏来降,与汉人错居。虽依附县官,而首施两端。”[16]2899“开湟中”指的是元鼎六年(前111)李息、徐自为平定西羌之事;而此后“月氏来降”显然指的是元封四年(前107)小月氏王稽谷姑、杆(扜)者及其部众降汉之事;所谓“依附县官”则指其接受张掖属国管理。他们由以往“依诸羌居止”转而“与汉人错居”,其身份和管理方式都发生了明显变化。这种变化正是设置张掖属国、“以其故俗”管理归附的小月氏部众的结果。故张掖属国设于元封四年(前107),其所“主蛮夷降者”之“蛮夷”即为归降的小月氏部落。
三 张掖属国的民族构成主要
是小月氏而非匈奴
张掖属国既因安置归降的小月氏部落而设,则其民族构成也应以小月氏人为主。然而,几乎所有学者都主张张掖属国的民族构成是以匈奴部众为主,还包括秦胡和卢水胡等。从当时河西特别是张掖郡南部的人口分布、主要活动以及汉朝西北边疆的战略来看,张掖属国所辖主要民族并不是匈奴部众,而是已经羌化了的小月氏、义从胡,可能还包括一部分羌族部落。
第一,留居河西的匈奴人数量极其有限,不足以构成属国的主体民族。
元狩二年(前121)浑邪王降汉后,原住河西的匈奴部众悉数迁出,被安置在陇西、北地等五塞外边郡的“五属国”。而且就在骠骑将军霍去病前去受降之时,浑邪王禆将“多欲不降者,颇遁去”。霍去病于是镇压了拒降欲逃的八千匈奴人,并“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11]2933既然“尽将其众渡河”,说明当时的匈奴部众已被全部迁出河西。正因如此,才出现了自“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的局面;[9]3167甚至到元狩四年(前119)漠北之战以后,张骞仍称“故浑邪地空无人”[9]3168、“昆莫地空”[10]2692。汉朝西北边防压力也因此大大减轻,于是“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11]2933在这种形势下,即使河西仍有一些零星的匈奴部众留居,其数量也是非常有限的,恐不足以构成张掖属国的主要部民。加之元鼎六年(前111)以来,汉朝在军事上势如破竹,不仅诛羌、灭两越、破姑师、俘楼兰王,而且在同匈奴的斗争中也明显处于优势。汉武帝甚至亲巡朔方,勒兵18万以炫耀武力;而匈奴单于则远走漠北,一再遣使至汉朝,“好辞甘言求请和亲”[13]2912。况且,匈奴部众既已迁出河西,并安置在其他边郡“五属国”,就没有必要在河西另设属国安置其降众。实际上,自汉武帝夺得河西走廊以后,西汉凉州已经很难见到匈奴的踪影了。甚至在整个两汉时期,凉州匈奴的数量也不是很多,故在汉代的历次西羌反抗斗争中都很少见到匈奴的参与[20]。
第二,将匈奴降众安置在河西中部地带,与汉朝“隔绝羌胡”、“断匈奴右臂”的边疆战略相悖。
汉朝经营河西,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要隔断匈奴与西域各国及河湟地区羌人的联系,即所谓“断匈奴右臂”。正如班固所云:“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西,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19]3928 {1}《后汉书》卷87《西羌传》记载:“及武帝征伐四夷,开地广境,北却匈奴,西逐诸羌,乃度河、湟,筑令居塞;初开河西,列置四郡,通道玉门,隔绝羌胡,使南北不得交关。于是障塞亭燧出长城外数千里。”[16]2876《史记》、《汉书》均记载有汉朝“西置酒泉郡,以隔绝胡与羌通之路”[13]2913,[14]3773之说。在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召开的盐铁会议上,御史大夫桑弘羊论及汉朝开发西域时也说:“胡西役大宛、康居之属,南与群羌通。先帝推让斥夺广饶之地,建张掖以西,隔绝羌、胡,瓜分其援。是以西域之国,皆内拒匈奴,断其右臂”[21]。可见,人们对汉武帝“隔绝羌胡”战略的认识是一致的,文献记载也是明确的。汉朝担心匈奴“兼从西国,结党南羌”,故汉武帝开河西之地,致力于“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22],使羌胡“南北不得交关”,阻止匈奴“南与群羌通”。张掖属国所在的张掖郡南部黑河上游地区,正是匈羌联系的交通要道所在。如将大量的匈奴部众安置在与西羌交通极为便利的张掖属国,显然与汉朝“隔绝羌胡”,“断匈奴右臂”的边疆战略是背道而驰的。
第三,为安置小月氏降众而设张掖属国,对彻底“隔绝羌胡”具有特殊的意义和影响。
小月氏是指未迁出河西的大月氏余部。他们“本居敦煌、祁连间,至冒顿单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乃远去……其余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19]3890-3891。霍去病元狩二年(前121)夏进兵河西时,就是先由居延过小月氏,然后“攻祁连山”[11]2931,可知在张掖郡南部的祁连山麓确有小月氏部落。《水经注》关于“西平、张掖之间,大月氏之别,小月氏之国”[23]的记载亦可佐证。后因小月氏“依诸羌居止,遂与共婚姻”[16]2899。月氏与匈奴有世仇,西羌臣服于匈奴,小月氏则依附于诸羌且与其通婚,“被服饮食言语略与羌同”。这种关系由来已久,“非一世也”。其微妙之处还在于小月氏在匈、羌联系中发挥的桥梁和纽带作用。据汉宣帝时后将军赵充国言:“征和五年(按:汉武帝征和共四年,此处当为后元元年,即公元前88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传告诸羌曰:‘汉贰师将军众十余万人降匈奴。羌人为汉事苦。张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击居之。”匈奴煽动诸羌与其联合进攻汉朝,并非直接向诸羌游说,而是先“至小月氏”,继而“传告诸羌”。匈奴挑拨纵容西羌反叛,也往往“复结连他种”。如汉宣帝元康三四年间(前63—前62)匈奴遣使至羌中,就是先“南抵属国”(金城属国设于神爵二年(前60),此“属国”必为安置小月氏部众的张掖属国无疑)。其后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借兵,欲击鄯善、敦煌以绝汉道”。此狼何部,正是阳关西南的“小月氏种”[8]2973。由此可见,小月氏在匈、羌关系中扮演了特殊而重要的角色。汉朝要切实“隔绝羌胡”,就需要争取小月氏。特设张掖属国以安置小月氏降众,实际也带有安抚笼络小月氏和分化瓦解羌胡联盟的意味。事实证明,小月氏部落在后来汉朝对匈奴和西羌的军事斗争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汉昭帝元凤三年(前78)张掖属国都尉郭忠等大败入侵的匈奴右贤王等部,“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14]3783。神爵元年(前61),汉朝欲从酒泉、张掖两路进攻鲜水一带的罕、开羌时,曾诏令“长水校尉富昌、酒泉候奉世将婼、月氏兵四千人”参与;后来,赵充国建议在临羌东至浩亹一带屯田,亦欲“发郡骑及属国胡骑伉健各千……为田者游兵”。[8]2986这里的“属国胡骑”,应即张掖属国的小月氏骑兵。东汉时小月氏骑兵常被用于讨伐西羌,并能取得以少胜多的效果。史称:“小月氏胡分居塞内,胜兵者二三千骑,皆勇健富强,每与羌战,常以少制多”。虽然汉朝“时收其用”,但又常受到西羌的胁迫,故其首施两端,“其从汉兵战斗,随势强弱”[16]2899。如汉章帝时烧当羌等部反叛,欲进攻张掖太守、护羌校尉邓训,“时迷吾子迷唐,别与武威种羌合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月氏胡,训拥卫稽故,令不得战”[24]。邓训一改以往使“羌胡相攻”、“以夷伐夷”的策略,对小月氏等部待以恩信,最终使其心悦诚服,皆愿“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其中少年勇者数百人,以为义从”[24]610。
第四,归降的小月氏部落人口规模足以成为张掖属国的主要部民。
据前引《汉书》卷17《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载,被汉朝封侯的小月氏若苴王稽谷姑(兹侯)和杆(扜)者(瓡侯)的封户分别为一千九百户和七百六十户。汉代属国采用“因其故俗”、“不改其本国之俗而属于汉”[11]2934的管理体制,也就是其原有的部落组织和风俗习惯继续保持不变,故受封的小月氏二王所领封户或可视为其归降时所率户数或其原有的部众户数。如此,则当时降汉的两部小月氏民众共有二千六百六十户,再加上原在张掖的数百户小月氏“义从胡”[16]2899,总数约有三千户。以每户五口计,约有一万五千人。此前降汉的匈奴浑邪王部众号称十万,实际只有四万余人,汉朝为此设置了五属国以处之,平均每个属国约八千人;即使按虚数十万计,平均也不过两万人。如果对照《续汉书·郡国志五》[25]所记,东汉张掖属国领有四千六百五十六户,一万六千九百五十二人;张掖居延属国则只有一千五百六十户,四千七百三十三人。因此仅就当时降汉小月氏的户口规模来看,也完全具备设置属国的条件。更何况小月氏“大种有七,胜兵合九千余人,分在湟中及令居”[16]2899。降汉的小月氏或即其中的两部,为进一步招徕小月氏余部,以削弱西羌,切实“隔绝羌胡”、“以断匈奴右臂”,在张掖郡南部设立属国以安置小月氏降众,是非常必要的。建武八年(32)光武帝西征隗嚣,河西五郡大将军、张掖属国都尉窦融亲“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与大军会高平第一”[26]。窦融身为河西五郡大将军,故五郡太守均受其节制;而特别提到的“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显然是窦融直辖的张掖属国兵力。这进一步证明张掖属国的主要部众的确是“羌虏小月氏”等。
综上所述,张掖属国的辖区在张掖郡南部黑河上游一带,史书关于汉武帝时置张掖属国的记载是可信的,但其始设年代既不是太初末至天汉年间(前101—前97),也未迟至征和三年(前90),而是在此之前的元封四年(前107)。以张掖属国安置匈奴部众,既与当时河西“空无匈奴”的实际不符,也与汉朝“隔绝羌胡”“断匈奴右臂”的边疆战略相悖。张掖属国实为安置归降的小月氏部众而设,其所辖“蛮夷降者”也以小月氏为主。张掖属国的设立为切实“隔绝羌胡”,实现“断匈奴右臂”的战略发挥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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