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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杂考

2014-04-29曹凌

敦煌研究 2014年4期

曹凌

内容摘要:通过对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的研究,提出敦煌流行的经本是在只有十方各百五十佛名的祖本基础上经过多次改写而成的广本。其祖本可能是《出三藏记集》等经录中记载的《千五百佛名经》。改写不仅增加了佛名的数量,也改变了佛名的性质,由此产生了敦煌流行的“贤劫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之题名。同时本文提出此经(包括祖本和增补本)就其性质而言当属于抄经。

关键词:佛名经;千五百佛;抄经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4)04-0071-08

佛名类典籍是以佛名为主要内容的佛教典籍,大多没有高深的义理或瑰丽的文字,但它们承载了中国人对佛的热忱信仰,并被广泛地运用于仪式实践中,因此是我们了解中古中国佛教信仰和佛教实践的一把钥匙{1}。佛名经为造像、壁画中常见的多佛题材提供了重要的经典依据,也是我们解读造像和壁画内容的线索。因此佛名类典籍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敦煌遗书中有一批题名为《十方千五百佛名经》或类似名称的佛名典籍写卷。在编修《大正藏》时,曾据中村不折藏本(残卷,现藏于东京书道博物馆)对此经进行录文,并将其与《八吉祥神咒经》等佛名类经典一并收录于经集部中(《大正藏》第442号经){2}。最近,日本学者山口正晃发表了《〈十方千五百佛名經〉全文復元の試み》一文,文中使用了十五种敦煌遗书对此经进行了复原,并对一些问题作了研究[1]。该文的重要观点如下:1. 此经为北朝末期出现的佛名类经典;2.此经与经录中的《千五百佛名(经)》等经典或有关系,但其互相关系无法得到确证;3. 此经的敦煌本有在佛名前冠“南无”或不冠“南无”的形式,同时也有一卷本和二卷本(内容基本相同)的形式。山口正晃对其收集的敦煌本进行了整理,认为现在可确认为一卷本的均无“南无”,反之二卷本中均有“南无”。根据现存版本的时代特征,山口正晃得出了这一结论:无“南无”的版本是北朝末年出现的原本,二卷本则是在佛名前冠以“南无”而使篇幅增大的新本{3}。

山口正晃的研究是笔者所见对《十方千五百佛名经》进行的最有成效的整理。他不仅对此经全本进行了复原,而且对异本问题也进行了很有说服力的讨论,这为后续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是其中尚有不少问题并未得到妥善的解决。故笔者拟在其研究的基础上作进一步的探讨,以明确此经的成立过程{4}。

一 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溯源

1. 洪珍题记所见《十方千五百佛名经》题名

山口正晃认为《十方千五百佛名经》成立于北朝末期,其思路如下:首先,虽然经录中出现了《千五百佛名经》等看似与《十方千五百佛名经》有关的记录,但是由于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中并未出现相同的题名,而经录中的记载又极为简略,故无法确证敦煌本与经录记载之间的关系。因此该经录之记载不足以帮助判定《十方千五百佛名经》的成立时代。其次,以书道博物馆所藏写卷的题记所提供的时代为主要证据(此写卷抄写于公元572年),结合其他较弱的证据(如他对佛名经形态发展的认识等),推论此经成立于北朝末年。山口正晃的论证依据的是经录记载的题名与写本题名不能直接对应。

承方广锠先生见告,山东省博物馆藏有一卷《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以下称“洪珍本”){5},其后有长篇题记,内容如下(据方先生所提供的信息转录):

大魏三年五月五日,比丘洪珍舍三衣钵器,并化道俗商胡,敬造金释迦、多宝、七佛、廿菩萨、十六天王、千释迦牟尼金像,千毗沙门天王、千佛、五十菩萨、四果圣人五十五。敬写十万佛名六十二卷,千观世音佛、千弥勒佛、千观世音菩萨、一万诸大菩萨、七佛八菩萨、药王药上、普贤菩萨、阿难比丘、四天王大王、摩醯首罗、波折天等神咒一百卷。并画一万佛。愿法界有形,同修诸善,断一切恶,行圆满果,俱成佛道。{1}

大魏三年即西魏恭帝三年(556){2}。题记中的“十万佛名”显然是一部经名,共抄写了62卷。题记不可能不提到此卷所抄写的经名。所以此处“十万佛名”当是“十方佛名”之误,即指“洪珍本”。

S.1945《大般涅槃经卷第十一》亦为洪珍写经(保定五年即565年),其题记云:“写《千五百佛名》一百卷,《七佛八菩萨呪》一百卷。”两题记中的洪珍显然为同一人。虽然两次抄经的时间不同,但是其所抄经典很可能是相同的。笔者认为其中所提到的《千五百佛名》也是“洪珍本”。

《十方千五百佛名》、《千五百佛名》和《十方佛名》这三种经名中,第一种经名见于书道博物馆藏的敦煌本中,后两种则见于经录之记载{3}。洪珍的两则抄经题记说明这三种经名可以指《千五百佛名经》系统中的同一种经。由此可见山口正晃讨论的基础并不稳固,他对《十方千五百佛名经》的时代判定有重新检视的必要{4}。

2. 《十方千五百佛名经》的增补问题

检索《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中的佛名,可以发现本经的佛名有过体系化的增补,试论述如下。

本经名为《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且各方的说明文字均提示所录佛名为某方150佛,故知其撰写的本意是取各方150佛总成十方1500佛之数。但是对各方的佛名进行计数可以发现,十方佛名均多于150佛,一些方向大大超过这一数量。这一点值得深究。

本经中各方佛名结构不同。东方、南方、上方的佛名均为“某佛”的形式{5}。西南方、西北方、东北方的佛名分为两段,前段佛名为东方等方向佛名,后段的佛名则加上了一定的说明{6}。东南方、北方、下方的佛名分为三段,即在西南方的两段佛名形式上再加上一段“某佛”形式的题名。西方的佛名则非常混乱,两种形态交叉出现。各方佛名的大致结构如表1所示。

形式最简单的东方、南方、上方各有151佛、158佛和152佛,接近150佛。其余各方大大超过了150佛,并均有说明佛德的佛名(第二段佛名)。而这一段的佛名的出处实为《百七十佛名经》{1}。

《百七十佛名经》中的170佛分为两组十方佛,第一组十方佛中的五方佛名(四方及上方)出自《称扬诸佛功德经》,四隅及下方的佛名则为《百七十佛名经》所编。故可以北方为例,将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北方第二段与《称扬诸佛功德经》中所有的北方佛名列表比较(见表2,佛名前的数字为山口正晃文中的佛名序号,北方第一佛佛德的内容以下划线的形式说明两者之共同点)。

对比可知,此经的北方佛中有功德说明的6个佛名均见于《称扬诸佛功德经》,其功德说明也是抄袭或改写《称扬诸佛功德经》中的文字而成。

但在有第二段佛名的各方中,除了北方和西方外,均非《称扬诸佛功德经》的五方佛。将其他诸方佛名与我们复原的170佛名进行比较可见,其他诸方佛名与170佛名相符。北方、西方亦当如此,不是直接抄写自《称扬诸佛功德经》,而是出自《百七十佛名经》。其对佛德的缩略可能也是直接源自《百七十佛名经》{1}。

分为三段的三方(东南、北、下方)中,北方和下方第三段均只有3个佛名。这3个佛名分别出自《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宝网经》和《十住毗婆沙论·易行品》中的十方佛(见表3)。

其中《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中的十方佛也见于《百七十佛名经》中(即170佛中的第二组十方佛),故其被收入此经应与《百七十佛名经》有关。

东南方的佛名则略有混乱。东南方第二段共有4佛,即出自《百七十佛名经》的梵王佛、不退转轮成首佛、大与(兴)光明佛和法种尊佛(《百七十佛名经》中第53至56号){2}。《十住毗婆沙论·易行品》的东南方佛(无忧德佛)出现在东南方第一佛的位置,位于第一段。第三段有四佛,其中成首、与(兴?)光明、法种尊佛显然与第二段的3个佛名有关,应是这3个佛名的改写。东南方似乎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了佛名的重复,为了弥缝而形成了不规则的状态{3}。东南方第三段的最后一佛“宝藏庄严佛”出自《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在《百七十佛名经》中序号为160){4}。

由此再反观一段式的东方、南方和上方佛。东方佛(共151佛)第151号须弥灯光明佛为《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十方佛中的东方佛。上方(共152佛)第151号广众德佛为《十住毗婆沙论》的上方佛,第152珠(殊)胜月王佛为《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的上方佛。南方情况则比较复杂,共有8佛,抄自诸经,包括《十住毗婆沙论》的南方佛旃檀德佛和《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的南方佛旃(栴)檀摩尼光佛。

同样的模式也出现在两段式的各方中。如西南方第一段共有155佛,其中第155佛为《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中的西南方佛。西北方则更有意思。第一段共159佛,包括了《十住毗婆沙论》的西北方佛华德佛(第157号)。而《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中的西北方佛优钵罗莲华胜佛则被切割为两个佛名,分别为忧钵罗佛(第153号)和莲华胜佛(第154号)。可见这些方向第一段佛名第150号以后的部分佛名与三段式诸方第三段佛名出处相同。

以上这些现象说明各方第150号以后的佛名都有一定的模式,参照了特定的经典。这种模式并不见于第150号以前的佛名。又由于本经明示各方均当只有150佛,故笔者认为本经各方第150号以后的佛名多是后来增补的{1}。补入者有意识地参考了《百七十佛名经》等经典,将其中的佛名以一定的方式置于原经各方佛名之后,从而形成了一个广本。这一推论亦可由一件敦煌遗书加以印证。

残片虽小,但非常有趣。其中佛名与山口整理本中的东南方第120号至第150号的佛名对应。第150号以后的佛名均缺。“南方诸佛名”后的文字与《十方千五百佛名经》南方佛名序言的部分文字有明显的对应关系(见表4)。故虽然此残片首尾均残,笔者认为此残片接近于未经扩写的《十方千五百佛名经》,其各方佛名当均为150佛(或略有增减){2}。

进一步检索可以发现,本经敦煌本中的各方150佛部分也多是抄自诸经中对应方向的佛名。如东方第9号宝光月殿妙尊佛出自《宝网经》[2]79,第11号极高德聚佛出自《华手经》卷5[5]。两佛在原经中都是东方佛。由于这一部分抄录似无特定的模式,故不再一一列举。各方佛名前的序言也似乎都是抄自诸经中赞扬佛德的文字。有的照抄很明显,如南方佛名前的序言出自《宝网经》(见表4),但有所更改。故可知此经原本亦是中国人抄录诸经并加以改造而成。依据佛教目录学的一般分类原则,其性质为抄经。

3. 《十方千五百佛名经》的成立过程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认为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是在较原始的、仅录有1500佛名的佛典基础上扩写而成。扩写的主要依据是《百七十佛名经》和《十住毗婆沙论·易行品》等几部佛典。以此次扩写为界,可将扩写前的本子称为原始本,而经过增补的本子称为增补本。原始本和增补本都曾流入敦煌,但增补本更流行,故在敦煌遗书中保存数量较多。

佛名增补的情况,各方有很大的不同,有些方位甚至有错乱,这说明此经增补后又曾经有过改动,可能产生过多种传本。敦煌遗书中所保存的《十方千五百佛名经》当是增补本系统中的一个子系统。这一系统佛名较为杂乱,说明是在增补本产生后又经多次改写形成。这一系统至少包括两种本子,即有“南无”的两卷本和无“南无”的一卷本。

经历重重改写而成的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在6世纪70年代已经在敦煌流行。原始本的形成自然更早,故原始本形成于6世纪初叶之前并不奇怪。僧祐卒于公元518年,是为《出三藏记集》最终定稿的时间。就此而论,僧祐得到原始本存在的信息并非不可思议之事。在《出三藏记集》中记录了名为《千五百佛名(经)》的典籍,但僧祐并未收集到经本[6]。这或是由于此经主要流行于北地。“千五百佛”或各方150佛的概念在佛典中并无依据。就现存经典来看,它似乎仅出现在《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中{1}。故笔者认为《出三藏记集》提到的《千五百佛名(经)》就是原始本或其早期的异本。由此再行上溯,则水泉寺石窟中提到“千五百龙华像”很可能寓示着原始本在5世纪末期就已经出现。

二 《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东方佛名的

增补及其题名问题

敦煌遗书中所存《十方千五百佛名经》共有如下几种首尾题:

1. “贤劫十方千五百佛名经”(BD84、BD953-1、BD1822-1、BD2275尾题、BD2564、BD14790、

BD15112-1、S.5082)

2. “十方千五百佛”(S.4531)

3. “十方千五百佛名”(书道博物馆藏本、山东博物馆藏本)

4. “十方千五百佛名经”(BD2275首题)

此外,洪珍题记中提到此经的两种经名为“十方佛名(经)”与“千五百佛名(经)”。

由此可见,敦煌遗书中最常见的经名是“贤劫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从一般的经典命名方式来看,“贤劫”、“十方”及“千五百”当是互相补充,用以说明经中佛名性质。

大乘佛典中所谓十方佛是指十方世界的诸佛。所谓十方世界是以释迦牟尼所处世界为中心展开的空间观念,其中并不包括释迦牟尼所处的世界{2}。而贤劫是此世界此劫的名字。由此自然与“十方”构成矛盾。

《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中东方佛名部分的前六佛为拘楼孙佛、贤劫千佛、迦叶佛、拘那含牟尼佛、释迦文佛、弥勒佛{3}。这组佛名虽然隶属于东方,但是显然不是东方诸佛,而是此世界的诸佛。且除了释迦牟尼(释迦文佛)之外,这些佛亦均非现在佛,而是此世界现在劫中曾经或将要出现的诸佛。故这组佛并不适于称为“十方”佛。一般而言,可统称之为贤劫诸佛或三世佛。此经增补的主要依据《百七十佛名经》和《十住毗婆沙论》的十方佛均为十方现在佛,与题名中的“十方”符合。各方150佛虽然无法一一查出其出处,但是他们按方向配列,其性质应当也是现在的他方诸佛{4}。故可知此经佛名主体为现在十方佛。但是东方部分佛名代表了三世佛,两者组合成为三世十方佛{5}。

“十方佛名经”也好,“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也好,由于强调了十方,并不能完全表现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佛名的性质。可能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便仿照《贤劫千佛名经》改题为第1种题名,即《贤劫十方千五百佛名经》,希望以此说明此经包括贤劫佛名及十方佛名。而第2、3、4三种题名及洪珍题记则以固有的旧名称之。新题名亦有不妥之处,即易产生“此经所记佛名均为此世界贤劫佛名”的歧义。出现这种较为尴尬的命名问题,当是由于东方首段的6佛名亦非原本之旧,而是在某次增补过程中加入的内容。由于原始本的结构为根据十方配列诸佛佛名,故增补者勉强将6佛名置于经首的东方佛名之中。也是由于这一改动,原始本的经名与内容不再符合,才产生了“贤劫十方千五百佛名经”的题名。此经名能够保持与原经题名的继承性,又能勉强体现此经整体的性质,因此成为敦煌遗书中最流行的题名方式。这次改写与各方150佛后的佛名增补是否出自一人之手,或其先后如何,尚无足够的证据可加以讨论,只能阙疑。

东方佛首段的6佛名虽然不多,但是其出现改变了经典的性质,使其佛名内容变为三世十方佛。这种扩充自然与南北朝时期流行的千佛崇拜及七佛崇拜有关,同时也与佛教仪式的发展有密切的关系。这一问题限于小文宗旨,无法详论。

三 结 论

本文认为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的祖本是录有十方各150佛的佛名典籍。其内容出自诸多翻译经典,故其性质为抄经。这种早期的《十方千五百佛名经》的传本很可能与《出三藏记集》等经录中记载的《千五百佛名经》相对应。后此经经历了两次重要的扩写。其中一次主要根据《十住毗婆沙论》和《百七十佛名经》等经典对各方佛名进行了系统性的增补。与这次扩写未必相关的是,有人在东方佛名的前部加入了6佛名。这一改动虽然只涉及数个佛名,但却将本经佛名的性质从原来的十方现在佛变为三世十方佛。经这两次改写所成的文本又经一系列的细微改动而形成了敦煌本《十方千五百佛名经》,并被题为“贤劫十方千五百佛名经”。

本文投稿后得到匿名外审专家的宝贵意见并有所修改,在此谨表谢忱。

参考文献:

[1]山口正晃.《十方千五百佛名經》全文復元の試み[J].敦煌寫本研究年報,2011(5):177-212.

[2]大正藏:第14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99-101.

[3]大正藏:第20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662.

[4]大正藏:第26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1.

[5]大正藏:第16冊[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157.

[6]大正藏:第55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