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班牙舞女到印度女王

王春景

历史是湍急的河流，冲刷着渡河的人群。人虽渺小，肉身亦脆弱不堪，但人所创造的传奇却可以摆脱肉身，跨越时间，恒久流传。在众多的传奇中，爱情的主角地位不可撼动，诉说着人类对情感的珍视，而那些跨越了地域、种族、阶级的爱情故事具有了更多的傳奇色彩。哈维尔·莫罗的《印度激情》（柯清心译，商务印书馆，2014年），让人们又重温了一百多年前的一段跨国恋情。

1906年5月，印度土邦格布尔特拉的王公札格提·辛格到西班牙参加国王阿方索十三世的婚礼。英国在征服印度期间，保留了土邦王公的诸多权力，以减少征服的阻力，在完成殖民征服的进程之后，这一政策得到一定程度的延续。王公成为英国殖民统治的支柱之一，因此，土邦制度得以维持。印度的王公们成为印度历史上最后的世袭贵族，拥有着眩目的财富，过着奢华的生活。吉卜林曾说：“神为了向世人展示奇观，而创造印度诸王。”格布尔特拉只是几百个小土邦之一，但是札格提却拥有着巨额财富，他接受了印度传统教育，也接受了西方教育，懂多国语言。他经常在欧洲各国游走，拥有自己的专列，劳斯莱斯就有好几辆，因为他喜欢法国，就在自己的土邦模仿爱丽舍宫建造宫殿。

札格提在西班牙逗留期间，在一个咖啡馆里，爱上了美丽的西班牙女孩儿安妮塔·德尔加多（Anita Delgado）。那时，安妮塔16岁，因家境不好与姐姐一起在咖啡馆跳舞。大她18岁的王公开始追求她，给她以及她的家庭馈赠昂贵的礼物。王公的慷慨让安妮塔的父母同意了这门让他们彻底摆脱贫穷的婚事，尽管安妮塔只能做王公的第5位妻子。王公和安妮塔在巴黎圣哲曼区的市政厅举行了简单的公证婚礼后，与自己庞大的使团队伍返印。1907年，在王公的安排下，17岁的安妮塔离开欧洲，前往印度，开始了异国他乡的生活。

札格提王公和其他王公一样，在政治上受到英国殖民者的钳制，札格提王公迎娶安妮塔，可以看作是对英印当局的挑战，同时，也是在西化的形势之下，一种不免落入俗套的追求，那就是娶一位西方女性作为伴侣，以凸显自己的高贵身份。王公为能娶到一个西方女子欣喜不已，但英印政府反对这种挑战秩序的跨种族的婚姻，一直不予承认，不允许王公带安妮塔参加一些重要的场合。在官方的文件中，将安妮塔定义为“舞娘”以贬低王公并维护白人的尊严。但这并没有阻止王公对安妮塔的热情。王公为安妮塔的生活进行了细致周到的安排，她从此过上奢侈豪华的上流生活，拥有享用不完的华服、珠宝、金钱、佣人。

安妮塔离开欧洲时已经怀孕，到达印度后，王公与她举行了印度式的婚礼，安妮塔被赐予普瑞姆·考尔女王的称号。次年她生下儿子阿吉特·辛格。在这个小王国里，王公已经有了四位妻子，安妮塔得到的专宠受到来自其他妻子的嫉恨。但札格提很袒护这个西班牙妻子，为使她免遭印度妻子们的非难，破例没有让她在后宫生活，而是与安妮塔单独住在远离王宫的另一处宫殿。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维持了5年，王公经常把价值连城的礼物送给安妮塔，讨她欢心，带着她视察自己的领地，与其他小邦的王公来往，因为印度女性按照传统不能抛头露面，安妮塔的西方身份为她提供了陪伴王公的借口。安妮塔得到的珠宝成为她的私人财产，在她去世后被拍卖，其中一串项链被认为是全球十大最昂贵的珠宝之一。

5年之后，因为安妮塔的身体原因，以及王公兴趣的转移，安妮塔独守空房的机会越来越多了。但是这个白人妻子依然是一些外交场合王公无可代替的帮手。1914年“一战”爆发，安妮塔表现出积极的参与政治的姿态，为前方将士募捐，制作战服。1915年，王公与安妮塔及一众随从到欧洲战场，视察战场，慰问参战的旁遮普士兵。夫妇二人得到乔治·克列孟梭、贝当元帅的接见。在战地医院，安妮塔用乌尔都语为旁遮普士兵演讲，鼓舞士气。此时的她，已经被旁遮普士兵看作自己的女王，给他们带来可贵的精神慰藉。

1919年，王公与随从一起，参与德国与协约国之间和平条约的签署。安妮塔则在法国、西班牙和英国为了家人的事情来回奔波。在此期间，她到英国看望自己在哈罗公学上学的儿子。王公的儿子都在英国接受教育，阿吉特也不例外。而在英国期间的生活，让她意识到自己与王公的二儿子卡迈尔之间有点意乱情迷了，二人年龄相当，卡迈尔给了安妮塔从王公身上体会不到的激情。回国之后，二人终于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欲望，越出了常轨。王公知道实情后勃然大怒，他马上与安妮塔签署了分居文件，送她回国，并通知相关部门，从此不能为这个女人签发到印度的签证。但他依然承担对安妮塔的赡养义务，每年付她大笔赡养费，表现了一个印度贵族最后的尊严。

安妮塔在印度生活了18年之久，因为爱来到印度，最终也因为爱离开。卡迈尔后来曾与其幽会几次，但最终并未长相厮守。安妮塔只能看着卡迈尔的照片，度过在马德里的日子。1962年，安妮塔去世。

安妮塔有记日记的习惯，她的记述把自己的情感经历永远留存了下来。她在印度与欧洲的生活也见证了20世纪世界的风云变幻，特别见证了印度王公在历史舞台上最后的表演。

安妮塔的故事曾被很多人发现，写作。 埃利萨·瓦兹奎兹·德·盖伊（Elisa Vazquez de Gey）是最早发现安妮塔的故事并写作出版的人，她相继写作了三本类似传记的作品，1998年出版了《安妮塔，格布尔特拉的女王》，2005年，《女王的梦想》，2008年，《格布尔特拉的公主》。她写作的蓝本是安妮塔的日记，她也曾到印度实地考察，了解安妮塔曾经生活的环境。安妮塔的故事被出版之后，也受到媒体的追捧，她曾经的爱情传奇，曾经的印度之行，成为娱乐时代最好的材料。

除此之外，西班牙作家哈维尔·莫罗对安妮塔故事的重写使其有了更大的影响。哈维尔·莫罗1955年生于马德里，对历史具有浓厚兴趣，并热衷于在小说创作中还原历史的传奇瞬间。2011年，他以《帝国之王》荣获西班牙“行星小说奖”。201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中译本，该书荣获2012年的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2013年，哈维尔·莫罗来到中国访问，曾在上海、北京等地进行学术交流活动。

“我之所以选择将此书以小说形式呈现，并不是因为觉得需要创造任何事物。相反的，我希望这样能更反映出那个时代的风韵、印度的颜色气味、末代贵族的古怪性情与穷奢极华，以及安妮塔的个人魅力。她一直义无反顾地忠于自己的感情，直到最后终于获得个人自由。”莫罗对安妮塔故事的兴趣其实也是对印度贵族兴趣的一种折射，因此，在他的书中，印度王公们奢侈腐化的生活被大肆描写，全书充斥着末世贵族在欲海挣扎的兴奋与疲惫，散发着欲望的气息。莫罗对印度爱情生活的描写，似乎是对《爱经》的某种比照。2006年，以莫罗的小说为蓝本的电影曾宣布开拍，由佩尼罗普·克鲁兹主演，此消息一出，遭到王公后人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小说歪曲事实，抹黑印度王公。电影的拍摄就此作罢。

安妮塔由地位低微的舞女一跃而为印度王公的妻子，成为一个小邦国的女王，这是一个因为美丽而转变命运的灰姑娘的故事。当然，她的命运转折除了因为美丽，还有她是西方女性这一种族身份。在她之后，王公又开始在欧洲物色西方妻子。安妮塔与印度王公父子二人的感情有乱伦之嫌，在当时更是惊世骇俗，如果她是个印度女人，后果不堪设想，或许小命难保，故事也不会有流传后世的机会，只因为她是个西方女人，王公要顾及事件的影响，因此，安妮塔在体验了疯狂的爱情之后，还可以全身而退。那些昂贵的珠宝，成为爱情的见证，也是特定历史时期东西方关系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