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正义原谅你

July

不同于韩剧的过度包装，韩国电影在保留生存原生态上的生猛做派，是会让人从心底里怀有一份敬意的。得益于成熟的运作机制和标准化的产业环境，韩国电影在描述人情之广、人情之深上鞭辟入里，在揭露社会的阴暗面方面毫不避讳或手软，简直令友邦惊羡不已。

《恐怖直播》、《素媛》、《熔炉》，一部部影片带领观众直面惨淡人生，洞见社会阴暗面，饱尝人情的浓烈。赚饱眼泪之后，还如明镜高悬，折射社会的种种不公和国家环境的扭曲。在“观看电影是国民的应尽义务而不是娱乐行为”的韩国，勇涉政治敏感区的电影，不乏社會职能与艺术价值兼得之作—用文艺的药来医治社会和人心的病，这个理想在邻国的土壤上，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实现。

当然，比起上述振聋发聩的作品，《七号房的礼物》温和了许多。情节可谓俗套：男主角李龙久（柳承龙饰）在权力的压榨下，背上诱拐强奸女童的罪名，服刑多年后，沉冤最终昭雪。人物逃不出“定语”套路：智障的父亲、天真的女儿、边缘化的盟（狱）友、阴鸷歹毒的局长、古道热肠的科长。没有宣泄煽情的泼墨如洒和快意恩仇的复仇情节，用笑点“勾引”眼泪，比起暴力美学和绝望史诗，它轻盈得充满了讨巧的商业味道。票房的胜利也说明了这点。该片去年上映，成为韩国史上最高票房的喜剧，荣登影史票房榜前三。

商业和艺术诉求从来不是矛盾的。电影将亲情描写到了极致，就算以虚构为前提，我们可以对任何奇情审美疲劳，也无法对亲情熟视无睹。对柳承龙来说，他不用飙演技，只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父亲就好了。同时，影片针砭时弊的攻击力也不含糊：针对社会现实，人权被漠视和践踏，弱势群体尊严得不到保障，无处不在的阶级碾轧和迫害，正义无处伸张的司法体制；针对个体人性，权贵玩弄权势带来的变态快感，个人暴戾情绪的病态嫁祸，皆有指涉。

李龙久屡屡碰壁，却始终用稚童的思维去瓦解世界的冷硬：为黑帮狱友挡刀赢来了友谊，拿命救人赢得了信任。还没有学会撒谎这种“高级”伎俩的他，出于舐犊天性扛下重罪。面对这一切，导演笔触透出的宽容恰如未经社会毒素侵染的宽容，电影温柔地抚触着观众的笑点和泪点，令人发指的行径在温情的屏障下反衬得更加龌龊肮脏。

一个至善的追求，换来至毒的恶果，本该充满压抑和愤懑，但全片找不到半点灰蒙色调。其实，这部电影里满含情绪的细节符号也比比皆是：美少女战士书包、门上的字条、牢房里剪出来的星月灯罩，还有反复提及的卡通片台词“代表正义消灭你”，只不过它们服帖地构成了情节和情绪的推动元素。

影片甚至还被套上乌托邦的罩子：监狱成了小女孩的游乐场，父女同乘的热气球差点飞出了监狱警戒线……在某些人眼中，这些涂抹童话色彩的片段是让电影“变味”的败笔。但我认为，恰恰是这些成就了套路之外的不俗。悲剧的超现实表达方式，我们在《潘神的迷宫》、《孔雀》、《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早有领教，于困厄的现实中寻思一点超然的寄托，可寄托最终不能带来解脱—那是犹如“星星是穷人的钻石”般的悲剧美。

女儿长大成了律师，重回当年的法庭，为已逝父亲推翻孱弱的“罪证”。令人震撼更令人唏嘘的是：如果当年哪怕一个稍有良知的律师站出来，他就不会像待宰的羔羊在权力的砧板上任由宰割。当我们面对真正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应该感到惭愧—没有资格评断或施以同情的惭愧。李龙久出于恐惧，对戕害他的人说着“对不起”，挺他的科长反复嘶吼：“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是他们对不起你。”斯人已逝、复仇无门，当“代表正义消灭你”变成“代表正义原谅你”，是接受，也是放下。女儿为他赢回的人格和尊严，也许不如时空交叠中的假想拥抱更有分量。经年之后，面对复杂又斑驳的情感，只有心酸。

愤怒和悲伤都是太间接的情绪，只有心酸，是电影投射到现实世界才能产生的后遗症：悲伤出于本能，心酸出于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