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视角来观照《钟形罩》的言说艺术
2014-04-29张菀心
摘要 《钟形罩》是美国自白派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自传体小说,本文将结合女性叙事、女性主义等相关视角来探索小说的多重主题,以透视普拉斯为建立女性权威、建构女性话语、实现女性自由而在文本内容与形式上所做出的探索与努力。
关键词:女性视角 《钟形罩》 叙事艺术
《钟形罩》是美国自白派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在死前三周发表的自传体小说,小说以作者早年的生活经历为蓝本,叙述了女主人公埃斯特·格林伍德在男性社会的压抑下所产生的孤独、分裂、挣扎、绝望的心理历程,而“钟形罩”则是对女性所生存的以男性为主导的权威世界的象征,更是对女性生存环境与通向自由之路的桎梏的象征。女性在这个世界中的挣扎与抗衡、孤独与绝望、追寻与失落,小说通过埃斯特的自叙言说,以独特的女性叙事方式向我们透露了出来,生动地展现了女性独特而艰难的灵魂世界。
一 两性镜像下的孤独言说
《钟形罩》中的女主人公埃斯特一直在追寻自我的成长,但家庭却无法给予她观照,她只有从外界寻求成长的坐标,并以此作为自我确认的镜像。当然,这其中也包含着她对于同性关爱和异注关注的渴望。但可悲的是,普拉斯所寻找的镜像却一一破碎。由此小说深刻地表达了女性在两性失衡的世界中的孤独与绝望,但同时,这种孤独的背后却是女性为自我自由而抗争的尝试与努力。
1 同性镜像的幻灭
小说中,对于埃斯特有重要影响的女性有三位:杰西、多琳、贝特西。杰西是埃斯特在杂志社实习的老师,是自由女性的代表,聪明智慧,以事业为重,是典型的事业型女性,她不愿被禁锢在家庭中,不愿被相夫教子的观念桎梏,她重视女性在社会、经济、政治等方面的独立地位和平等权力。她以坚持不懈的毅力在男性世界打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事业的成功给她带来了无限的满足感。但是,她的成功却是以牺牲女性特质为代价,以趋同于男性特质以获得走向自由的资本为代价。杰西不仅容貌丑陋,衣着还很刻板,女性魅力已经消失殆尽。所以,埃斯特对杰西表现出极为矛盾的态度,一方面她欣赏杰西的聪明才干和独立的女性意识,希望也能如她一样获得女性的自主地位;但另一方面她又对失去女性特质的乏味生活充满了畏惧,当杰西问她毕业后准备从事什么,她只是支支吾吾,不置可否,可见杰西无法给她指引一条合适的自由之路。
多琳、贝西特与埃斯特同是杂志社的实习生。多琳也是新型女性的代表,但与杰西又有着很大的不同,她主张个人享受,鄙弃传统道德对自由的束缚,更反对为了追求平等的权力而放弃女性特质,她自由洒脱,不受任何禁忌的桎梏,无拘无束地与男性交往。从她身上,埃斯特看到了理想中的自我,甚至还将多琳当作她的精神依赖。但是,多琳的极度个人享受主义,缺乏人生目标,与男性的玩世不恭、纵情放荡,又与埃斯特的生活伦理观相悖。多琳依旧无法指引埃斯特。贝特西与多琳完全不同,她是典型的男权社会要求的女性形象,温柔乖巧,贤惠单纯,而她的理想也是成为贤妻良母。显然,这与埃斯特对于独立、自由的追求背道而驰的,所以,埃斯特在内心排斥贝特西,但在长期的传统道德的束缚下,她又不自觉地走进贝特西,在这种矛盾中,埃斯特显得特别彷徨。她渴望获得杰西的成就,也向往多琳的自由,但又完全摆脱不了贝特西身上所携带传统文化基因。埃斯特在矛盾与纠结中始终无法找到出路。在这三个女性身上,埃斯特终归还是无法获得引导其成长的坐标,她一直以来寻求的自我成长镜像一一破碎。
2 男性镜像的破灭
在女权运动的影响下,女性作家笔下的男性多被边缘化或弱化了,普拉斯亦是如此,她通过埃斯特的女性叙事,为女性争得了话语空间,消解了男权文化施加给女性的压力。小说中,一方面颠覆了男性权威,揭露了男性的真面目,另一方面也表达了埃斯特同样无法在异性中找到引导自我成长的镜像。她的追寻之路充满了孤独。
巴迪是埃斯特暗恋了五年的人,但在两人成为恋人,在逐渐的相处中,埃斯特却发现,巴迪其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埃斯特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征服女性的优越感,他传承了他母亲男尊女卑的观念,并将这种观念以各种方式间接地传授给他身边的女人。埃斯特无法忍受男权世界的这些伎俩,当巴迪与女招待有染后还装出一副无辜纯洁的样子向她来求婚时,埃斯特果断地拒绝了他,粉碎了巴迪的优越感和男性权威。分手后,埃斯特主动失贞,当然,这并非是她愿意真心交付出自己的肉体,她的目的只是想以此决绝的方式拒绝结婚,这样的女性叙事投射出一种强有力的瓦解力,形成了巨大的震撼力,表现了强烈的女性意识,而埃斯特从此也对异性的渴望走向了幻灭。
艾里克,耶鲁大学的学生,因为曾经有过一次肮脏的性生活,便想着让他所喜欢的女人远离这肮脏的勾当。其实这种武断来自于男权社会对女性身体“美好”与“邪恶”的传统划分,这是传统伦理中男性话语权编织下的强势产物,鲜明地透露了男权本质,剥夺了女性对欲望、对性体验、对自我身体感受表达的权利和生命诉求。所以,当艾里克对埃斯特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会爱上她时,埃斯特最终委婉地拒绝了他。
普拉斯将男性纳入到了女性的心灵成长史,在一定程度上诠释了女性为独立而进行的抗争,尽管埃斯特最终还是无法找到灵与肉的安栖之所,但普拉斯为争取女性自由的探索还是值得我们深思的,这也反映了她对于自身定位的迷茫,她以这种女性叙事的孤独来唤起人们的关注,正是为建构独特的女性话语场所做好了铺垫。当然,女性的自我建构之路还很长,当同性与异性都无法给予埃斯特指引与救赎,未来的路在哪里,她追求自由的路将如何去走,这更值得我们深思。
二 灵肉分离下的身体言说
《钟形罩》主要讲述的是埃斯特的心理成长历程,在一定程度上说,这是一个在男权话语空间中孤独地挣扎,以各种方式追求自由、追求独立的过程。所以小说在“自叙”女主人公的心灵成长史时,也突出地呈现了女性的个体叙事,其中便包括了有关女性追求灵魂与肉体自由的个体叙事。
1 女性的自我书写
女性在长期的男权话语桎梏下一直被视人男性的附属,是低于男性的第二性,而女性的身体也被打上了男权文化的属性,成为男性叙事的欲望化对象,并以男性自身的价值标准将其作为道德评价和伦理判断的载体。在这种文化传统下,女性的身体被冠以善恶价值标准,所以,在文学史中多有贤德之妇与妖荡之妇,女性身体已成为一种文明禁忌,成为男性文化价值规范下的具有他性特征的言说对象。异性与传统规约为女性的自我身体言说设置了重重障碍,以致女性一度落入了自我身体悖论的渊薮里。面对这一困境,西苏曾在《美杜莎的笑声》中强烈倡导女性要“写你自己”,让别人听到“你的身体”,西苏还建立了一种与身体自由言说相系的“阴性书写”理论,主张自由地书写,“成为他,成为你”。这一理论是建立在女性性欲基础上的,对女性文学和女性主义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女性要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获得与男权社会平等的话语权,必须找到自我,表达自我,而自我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女性自我的“身体”,从“身体”出发来发现自我、实现突破,已成为女性走向自由的一个入口。无疑,身体叙事已成为女性叙事的一个鲜明标识。但是,关注于自我私人性体验似乎并不能成为具有力量的叙事策略,真正的动人心魄的女性话语则在于她们穿越禁忌去享受性体验所带来的短暂的身体快感之后,无法获得来自灵魂和心灵的幸福感、满足感而形成的失落、孤独以及灵肉分离的痛苦。
普拉斯在她的诗歌中就曾以自我身体的体验去传达女性对于生命的感受,《钟形罩》中的埃斯特也是如此,如反叛的天使,在小说中,女性的身体被模糊了善恶的道德判断和美丑的价值评价,作者只是以女性最本真的生命体验来观照她们的灵与肉。
2 女性的身体言说
小说中的埃斯特被普拉斯赋予了“身体反叛”的意识,其根植于传统社会对女性贞操圣洁的约束。埃斯特在母亲那里得到的教育便是女性要努力维护自己的贞操,母亲还曾专门寄给她一篇名为《捍卫贞操》的文章,文章以种种说辞不厌其烦地在告诫女性除了可以与丈夫同房,不能和其他人上床。但埃斯特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篇文章所存在的巨大疏忽,那就是它唯独忽略了女性的感受。男性可以有两种生活,但女性却只有一种,必须坚守贞操。这样的伦理困境,却激发了埃斯特对于传统道德的反思,她的女性意识也逐渐成长了起来。除此之外,巴迪的母亲—— 一个典型的卫道士,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埃斯特的反思起了催化作用。但令埃斯特真正反叛身体的警号却是巴迪。巴迪曾与一个女招待有染,但在她面前,却总是装纯洁,装无辜,这令埃斯特极受屈辱,为了报复,她要以自身为武器,打破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贞操控制,在“性”上取得与男性平等的权力,让秉持双重价值标准的男性尝一尝痛苦的味道。当埃斯特看到标志着自己处女身份的鲜血时,她感到了无限的快慰,她身体力行地反叛了男权社会一直以引为誉的女性贞操。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那就是埃斯特的身体反叛与主动失贞是以灵肉分离的极端的方式来宣告她对灵肉合一的爱情的绝望。她只是以自虐的方式来报复这个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却无法获得精神上的完满。甚至她还要毁掉自己,毁掉作为女性的美,在她准备离开纽约时,她毅然将代表男性审美视域的衣服全部扔了。她的这一举动正深刻揭示了埃斯特内心的失落与绝望。在主动失贞后,她对婚姻彻底放弃了,因为她觉得两性间的性事总是以女性身体的被破坏为基础的,而生育也没有什么幸福可言,女性所承担的痛苦正是男性为了满足自我性欲的恶果。埃斯特以极端的方式颠覆了传统社会赋予的性与生育的价值,当然,这并非她的初衷,但她在现实的抗争与追寻中却一直找不到通向自由的和谐之路。
从埃斯特的自我叙事中,我们看到她通过打破女性书写的禁忌而获得自我心灵的自由,这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在现实层面对男权社会的有力反击,是女性在自我发现、自我表达、自我觉醒的道路上前行的一大步,但我们还应该看到,她对自我的身体是拒绝的态度而非认同,她以此来抚慰自己痛苦、孤独、绝望的灵魂,但这种决绝的方式却间接地成为女性身体是禁忌的回应,反而适得其反。其实,女性的自我书是要建立一种新的价值观,新的两性文化规范,以打破男权社会对女性身体的非理性塑造和强制性约束,而对于女性的身体言说,更应该关注于其生命的真实,内在的本真,而非以撕裂灵与肉为代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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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菀心,遵义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