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曹植的辞赋观
2014-04-29邱兴跃
摘 要:曹植是建安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在长期的创作实践活动中,他创作了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并提出了对文体的看法,在文体概念并不很完善的魏晋时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本文主要梳理曹植作品中对于辞赋的观点:赋文应慷慨尚气、文质兼备并通俗易懂,同时,他的辞赋创作也体现出这种特点。
关键词:曹植; 文体; 赋文
作者简介:邱兴跃(1974-),男,四川绵阳人,中国古代文学博士,四川理工学院人文学院教师,山东大学高等儒学研究院在读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 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5-0-02
曹植是建安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他创作各体兼备,明人胡应麟在《诗薮》中说:“备诸体于建安者,陈王也。”“建安中,三、四、五、六、七言、乐府、文、赋俱工者,独陈思耳。”[1]曹植文集中不仅有赋、诗、乐府、颂、诔、七、铭、碑、哀辞、行、书、论、赞、说、表、令、章、诏等十几种文学样式,还有一些关于文体方面的言论,如在《学官颂》中说“歌以咏言,文以骋志”[2],《卞太后诔》中说:“铭以述德,诔尚及哀”等等。陈飞之认为:“曹植肇开了文、笔区分的先声,并认识到各种韵文体裁有着不同的功用和要求。”[3]通过对曹植作品的疏理,本文着重从曹植的辞赋方面谈谈曹植在文学体裁论方面做出的理论贡献。
曹植自称“少而好赋”、“所著繁多”,他的赋流传于今大概有47篇①,这些作品多数以赋题名。从数量上看,曹植在建安文人中作赋是最多的。由于对赋体十分喜爱,曹植的其它文体也或多或少呈现出比较明显的赋化倾向。仅就诗歌而言,近人黄节就曾指出,曹植有“驱屈、宋之辞,析杨、马之赋而为诗”[4]的创作风貌。
曹植诗歌以“辞采华茂”享誉中古诗坛。胡应麟在《诗薮·内编》卷二云:“子建《名都》、《白马》、《美女》诸篇,辞极赡丽,然句颇尚工,语多致饰。视东西京乐府,天然古质,殊自不同。”[5]清人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卷六中亦云:“子建既擅凌厉之才,兼饶藻组之学,故风雅独绝。”[6] “辞极赡丽”“饶藻组之学”的确是曹植卓立于建安诗坛、并深刻影响整个六朝诗人的重要特征,而这一特征正是楚汉辞赋作家所大力追求并影响后代文学的一项重要成就。
曹植有以下几则文字比较集中地谈及对辞赋的看法:
第一、在《与杨德祖书》中说:
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吾虽薄德,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颂为君子哉![7]
曹植视辞赋为“小道”,不愿“徒以翰墨为勋绩,辞颂为君子”,所指陈的仅是曹植在辞赋与功业孰重孰轻的特定比照中的权衡意向,并不能因此就判定其否定辞赋之事。对此,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论述到:
据我的意见,子建大概是违心之论。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子建的文章做得好,一个人大概总是不满意自己所做的而羡慕他人的行为,于是他便敢说文章是小道;第二,子建活动的目标在于政治方面,政治方面甚不得志,遂说文章是无用了。[8]
这种曹植并不轻视辞赋的说法,还可从其大量优秀赋作是作于后期得到证实:他一方面谓“辞赋小道”,另一方面却又大为特为,这说明的是,他的“雅好慷慨”、任凭自己的兴趣好尚与感情而自由驰骋的辞赋创作,既不思以之经国,也不求借此不朽,就其创作动机而言可谓是纯文学的。
第二、在《前录自序》中说:
故君子之作也,俨乎若高山,勃乎若浮云。质素也如秋蓬,摛藻也如春葩。汜乎洋洋,光乎皜皜,与雅颂争流可也。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虽触类而作,然芜秽者众,故删定别撰,为前录七十八篇。[9]
这段重要论述可从三个方面来理解:
首先,曹植提出了关于赋“雅好慷慨”的审美观。“这是在批评史上第一次明确地表达了对强烈情感的爱好。”[10]汉儒说诗,提倡“发乎情止乎礼义”,将“情”规范于儒家的礼义之内。汉人论赋,也大都局限于“美”“刺”两端,而缺乏对情感的重视,更谈不上对“慷慨”之情的重視。“抒情之倾向,成了建安文学最引人注目之特征,也成了建安文学的灵魂。正是它标志着文学思想的巨大转变”[11],曹植首次把“慷慨”引进辞赋批评领域,以情感尺度替代政教尺度,标志着由汉至中古辞赋观的一次重大转变。以曹植为代表的建安赋家不仅自觉地向以屈原为宗匠的抒情赋回归,更重要的是由屈原的抒写“贤人失志”之情,进而扩展到表现日常生活中各种鲜明动人的感情,直接推动了建安文学的繁荣。在这一点上,曹植的兄长曹丕持有同样的认识,《北堂书钞》卷一百引《典论·论文》云:
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优游按衍,屈原之尚也;穷侈极妙,浮沉漂淫,相如之长也。然原据讬譬喻,其意周旋,绰有余度矣!长卿子云,意未能及已。[12]
曹丕认为屈原与司马相如的作品在艺术上各有长处,但司马相如和扬雄辞赋终归要逊屈原一筹,在于抒情写意上不及屈原。他赞扬屈原能通过比兴的手法,回环曲折地倾吐心中的情感,使得铺张扬厉的汉人辞赋相形见绌。两兄弟观点的一致,说明曹植对辞赋的看法并不是孤立的,反映了当时的文体风尚,代表着当时进步的文体观。
同时,文人们对社会乱离的哀悯,对乘时建功的渴望和理想受挫、壮心难遂的不平,以及并没消泯的那种高昂的意气和情怀,融合成为一种强烈的时代精神,体现于辞赋创作当中,“曹植的不少赋,同样在《序》中说明作意在于抒情。与曹丕《感离赋》作于同时,同记一事的《离思赋》,《序》称:‘意有怀恋,遂作离思之赋。《释思赋》、《愍志赋》、《叙愁赋》也有类似的《序》。”[13]曹植以此作为衡量辞赋优劣的标准和其创作实践的目标,无论理论上,还是在创作实践上都有着重要的意义。他强调写作辞赋,不要片面追求华丽的辞采,而忽视作品的思想内容和感情深度。刘勰揭示建安文学的特征便借用了曹植此语,云:“观其时文,雅好慷慨。”[14]清人刘熙载论赋,也强调建安赋重情尚气的特色,“建安名家之赋,气格遒上,意绪绵渺,骚人清深,此种尚延一线。”[15]
其次,在重视作品“质”的同时,曹植并未忘记作品的形式美。在《七启序》中说:“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辩》,崔骃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16]在《前录自序》中说“俨乎若高山,勃乎若浮云。质素也如秋蓬,摛藻也如春葩。汜乎洋洋,光乎皜皜,与雅颂争流可也。”这都可视为曹植辞赋创作思想的自白。他对辞赋创作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都有着严格的美学要求。曹植从文质并重的原则出发,反对脱离现实和为文而文的创作倾向,主张作品要有所寄寓,这不但对推动建安文学走上“以情纬文,以文被质” [17]的健康发展道路有着积极的作用,而且对后代的辞赋理论也有着重要的影响。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中说:“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著玄黄,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18]这和曹植之间一脉相承的继承关系是比较清楚的。
再次,曹植敢于公开承认自己赋作有不少不够“君子之作”的标准:“芜秽者众”,并对此采取“删定”、“别撰”的方式处理。同时,他还传达了关于辞赋创作的又一种认识,即对艰涩难懂的写作风格的批判和扬弃。刘勰《文心雕龙·练字》所征引的曹植数句论赋文字,即是曹植针对司马相如、扬雄之赋用奇僻语言、务求典雅的弊端而提出的批评:
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19]
司马相如、扬雄二人都精通文字学,他们把这方面的专长运用辞赋创作,对丰富文学语言提高修辞技巧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但也会造成文字艰涩难懂。而曹植在创作辞赋的过程中,总是运用通俗、晓畅的语言。黄侃在《诗品义疏》评曹植诗云:“文采缤纷,而不离闾里歌谣之质。”[20]其实,对于曹植的辞赋,亦应作这样来看。曹道衡先生认为:
抒情小赋之所以能摆脱汉赋堆砌奇字的习气,也和建安诗风受民间文学影响有关。刘勰说:建安诗歌“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文心雕龙·明诗篇》)。这种不事雕琢的诗风,和学习民歌有密切的关系,才使文风从晦涩和雕琢的风气下解脱出来。于是就形成了刘勰说的“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以至“自晋来用字,率从简易,时并习易,人谁取难。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三人弗识,则将成字妖矣”(《文心雕龙·练字篇》)。奇字的减少,堆砌作风的消失,也使赋流畅,通俗起来。”[21]
这些论述实际上都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曹植的辞赋观念,即赋文应慷慨尚气、文质兼备并通俗易懂,这也充分说明曹植在汉魏辞赋理论上具有开创之功。
注释:
①赵幼文《曹植集校注》收录共四十七篇,丁晏《曹子建集》收录四十四篇,见《续修四库全书》,1303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参考文献:
[1][5][6]河北师范学院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组《三曹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0:136;134;187
[2][7][9][16]赵幼文《曹植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115;154;434;6
[3]陈飞之《论曹植的诗学思想》,《文学评论》,1988(3):153
[4]黄 节《曹子建诗注(外三种)阮步兵咏怀诗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3
[8]鲁 迅《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26
[10][34]王运熙、杨明《中国文学批评通史》(魏晋南北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47;53
[11][13]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引言》,北京:中華书局,2004:26;19
[12](唐)虞世南撰(清)孔广陶校注《北堂书钞》,光绪富文斋刻本
[14][18][19]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673;136;624;
[15](清)刘熙载《艺概·赋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92
[17](梁)沈约《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1778
[20]余冠英《三曹诗选·前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19
[21]曹道衡《中古文学史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2002:25.